《那年的雪（2014重写版）》韩破晓

15、第十三章

　　卢平离开南京去英国的那天，是中考的第一天。夏雪没能去送他。
　　那天天降十年不遇的暴雨，下得天都黑了。仿佛老天也听见她心底的声音，不愿让卢平走。
　　夏雪分到的考场是同区的另一所中学，因为地势低洼，出租车、私家车，所有排气管低的车都开不进去。夏老爹生怕耽误女儿考试，踩上多年未骑的二八大杠，骑车送女儿去考试。快到考场的那一段路特别难走，积水深到半人高。车是踩不过去了，夏老爹让女儿做在车后座，把脚翘高。自己则站在水里，推着自行车一步一步趟过去。终于不辱使命，在考前顺利把女儿送到。站在考场门口，夏雪看着老爸腰以下都在滴水，自己身上却一点也没湿，感动的眼睛都红了。要不是怕老爸担心，她早就哭得稀里哗啦的。
　　夏雪妈是机关负责防汛抗洪工作的，一遇到洪涝灾害，就要二十四小时在单位待命。虽然牵挂女儿高考，也没法子亲自来陪考。
　　夏雪早上两科考得都不错。交卷出来的时候，情绪很高。卢平去了英国，她也不再执着要考进ABC学校。而接受了以学费全免的条件，保送本校高中。中考于她其实就是个过场，没有什么压力了。
　　午饭时间。她远远就看见她老爸坐在考场外头，意外的是旁边竟然还有一个夏子谦，一老一小在花坛边搭了个台子，正埋头在象棋盘上厮杀，不亦乐乎。
　　夏雪走过去，撒娇地抱住他老爸。“爸爸，我考完啦。”
　　夏老爹一看她满面笑意就知道考得不错。乐呵呵地递上水。一面给夏姑娘开瓶盖，一面说：“爸爸本来想给你买你最爱喝的康师傅乌龙茶的，可是子谦说考试不能没有好意头，就买了个七喜。”
　　夏雪差点笑场。夏子谦这个人平时看起来酷酷的，原来还在乎封建迷信的东西。
　　“你怎么来了？”夏雪看着穿着T恤短裤的夏子谦，没听说他要来送考。
　　夏子谦站起来，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反正放暑假在家也无聊，来看看，提前熟悉下气氛。”
　　夏老爹见他做好事不留名，赶紧解释。“你妈妈要加班来不了，怕早上雨大，我们俩衣服都湿了容易感冒，就托子谦帮我们送衣服来了。”
　　夏雪经他这么一说，才发现老爸确实和早上穿的不是一套衣服。
　　“你怎么过来的？外面水退了吗？”她上下打量夏子谦，发现他全身上下都很干爽。不像是游泳过来的。
　　不等夏子谦回答，夏老爹乐呵呵地说：“政府来了人，积水都处理好了。说明你妈妈有认真工作。呵呵呵。”
　　中午休息时间短，考场周围的馆子都爆满，夏老爹颇有先见之明，拿出事先买好的盒饭。拆了一盒递给女儿，再递一盒给夏子谦。三个人就坐在考场外吃了起来。夏雪自发地把所有不爱吃的蔬菜夹到夏子谦碗里。又从他碗里夹走两块糖醋排骨。
　　夏老爹在一旁看得直叹气：“你一个姑娘家一点蔬菜都不吃……”顿了顿，又想想今天她是考生她最大。算了算了，不说了。不过子谦这孩子真是好脾气。被她家姑娘这么欺负也不生气。
　　夏雪看老爸不再唠叨她，啃着香喷喷的排骨，再喝两口七喜，心里美滋滋的。抬头看看放晴的天空，不知道卢平的飞机起飞了没有。
　　夏雪一连考了三天，夏子谦天天都来陪考。后两天考试天气都很好。夏老爹见有人天天陪他下棋，乐得眉开眼笑。夏雪远远看夏子谦和老爸老妈坐在一起有说有笑，不知道的人以为他们才是和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考完最后一场，夏雪正要回家睡觉，却被老妈一把推给夏子谦：“子谦要去书城买参考书，你去给他参谋参谋。”这么热得天，人家孩子来陪考三天都没有半句怨言。他们做大人的可不能不懂人情世故。两人不等夏雪反对就乐呵呵开车走了。把她和夏子谦撂在考场外头。

　　两人仅有的交通工具就是夏子谦的自行车。夏雪跨坐在后头，本来是拉着车座垫的，谁知道夏子谦骑车特别猛，一个猛子蹬出去，夏雪差点仰着从后头掉下去，赶紧抓着他的衣服。才稳住身子。
　　夏子谦骑得快，夏雪害怕掉下来，手里越抓越紧。没一会儿就听夏子谦在前头抗议。“夏雪。你再拽我的衣服，我就要当街表演裸骑自行车了。”
　　夏雪闻言抬头一看，果然，他这件T恤领口大，被她拉得都香肩半露了。她赶紧松手，不情愿地改扶他的腰。
　　七月的盛夏，夏雪在自行车道上晒的都要蔫了。夏子谦看她满头大汗，在街边树荫下停了停，递了手帕给她。心里感慨：难怪都说女人是水做的。
　　路上经过私人杂货店，夏子谦又停下来买了两瓶饮料。夏雪选了个没喝过的，看起来粉红粉红很好看，谁知道喝一口甜得差点腻死人。夏子谦看她一张苦脸，把自己没开封的冰绿茶递给她，接过她手里的粉红炸弹仰头就往嘴里灌。
　　“喂喂喂，那是我喝过的。”夏雪咋呼着要抢。但是没有夏子谦手长，没抢到。
　　“你有感冒吗？有肝炎吗？”他看看她问。
　　夏雪一一摇头。
　　“那不就得了。”夏子谦耸耸肩，又喝了一口。
　　夏雪啧啧嘴。“甜死你算了。”

　　暑假的书城很冷清。两人在里头转了一圈，夏雪帮夏子谦挑了几本参考书，完成了任务就绕去三楼的小说区挑了本张爱玲的书坐在地上看。夏子谦则找了一本讲计算机方面的书，坐在她旁边。夏雪凑过去瞄了一眼书里的内容，一大片0011001100，看得她头晕眼花。
　　两人就这样在书城里消磨了一下午。书城里开着冷气，完全与外界的燥热隔绝。夏雪考完试心情放松，看着小说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靠在夏子谦身上。脸搭在他肩窝里。他的脸离她不到两厘米，她甚至能听见他呼吸的声音。
　　夏雪惊得坐起来。赶紧保持距离。“那个，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夏子谦见她醒了。一面站起来往收银台走，一面嫌弃地拉拉自己T恤左肩，上面有一块明显的湿印子。“啧啧啧，夏雪你睡觉怎么还流口水。也不晓得洗不洗得干净，早知道就穿件旧衣服出来了。”
　　“夏子谦，你不要太过分。”夏雪跟在后头把牙咬得咯咯响。

　　夏雪成为高中生的第二个月，卢平从英国寄来一张明信片，明天是她的生日，原来他没忘。卡片的背景是卢平就读的学校所在的小镇，宁静而美丽。夏雪看着明信片背后熟悉的字迹。眼泪簌簌往下落。他没有提他在英国的生活，也没有问她过得好不好，只写了一句话：夏雪，生日快乐，我想你。
　　收到卡片那一天，夏雪魂不守舍。
　　晚上夏子谦来她家补课。看她眼睛红红的，刚要问怎么回事，家里就停电了。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夏雪爸打着手电筒检查了家里的保险丝发现没问题，出门左邻右舍一问才知道是集体停电。
　　没有空调没有电扇，夏雪热得坐不住，夏老爹就提议去顶楼天台乘凉。
　　这事夏雪小时候长干，每到夏天停电，家家户户都聚到天台，大人们聊天，孩子们玩游戏，特别开心。
　　夏子谦明天要测验，学习的事情耽误不得，夏雪爸翻出家里唯一一盏应急灯，让夏雪照亮给夏子谦讲题目。于是两人拎着灯，趴在楼顶的水箱盖上认真学习。如此囊萤映雪的治学态度受到乘凉家长们的一致好评。
　　题目讲完了，电还没来。很多人家索性搬了席子铺盖上天台来。夏老爹深知闺女怕热，肯定不愿回家，就搬了张席子上楼顶来铺好。夏雪躺在席子上抬头就能看见满天星星。心里想，不知道英国的星空和南京的有什么不同。
　　没一会儿夏子谦也躺了下来。夏雪推推他，让他离她远点。夏子谦朝旁边挪了挪，可惜单人床席子就这么窄，挪也挪不到哪里去。
　　“你怎么不回家？”夏雪问他。
　　夏子谦躺着闭目养神。“回去也没电，家里热，我们南楼顶上种的都是花，招蚊子，还不如呆在这里。”
　　夏雪闻言朝南楼天台望过去，果然花木茂盛。她自己也最怕蚊子咬，便不忍心赶他走，由得他赖着。
　　“你今天怎么了？眼睛红红的。”这会歇下来，夏子谦还是问了。
　　换作平时，夏雪一定会让他少管闲事。但是今天，她很想找人分享心里的情绪。“卢平给我寄明信片了。”
　　夏子谦静了很久都没说话，夏雪歪头看他一眼。他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她第一次离这么近观察夏子谦，他确实生得很好看，睫毛很长，鼻子很挺，嘴唇也很饱满。脸颊上两个酒窝，抿嘴的时候特别明显。如果性格不是这么欠凑的话，他其实应该很招女生喜欢。
　　“他说什么了？”又过了好半晌，夏子谦才开口问。
　　“原来你没睡着啊。”夏雪又看他一眼，他仍然闭着眼睛，仰头对着天空。
　　“他祝我生日快乐，还说——想我了。”毕竟是爱人之间的缠绵情话，如今对外人说起，夏雪脸还是微微红了。
　　“你开心吗？”夏子谦问。
　　夏雪点头。“恩。”
　　“那为什么哭？”
　　“我也不知道。”她说着又有些鼻音。“也许是因为想念却见不到。”
　　“还是你担心他不回来。”夏子谦一语道破。
　　夏雪静了许久。突然坐起来，胡乱在脸上抹了几下。“有蚊子咬我，我下楼去找花露水。”不等夏子谦回答，踩上拖鞋就咚咚咚向楼下跑去。
　　夏子谦追到楼下的时候，夏雪正黑灯瞎火的在家里的抽屉里四处翻花露水。借着窗口洒进的淡淡月光，夏子谦看见她眼眶红了，却忍着眼泪不往下掉。
　　哎，只要事关卢平，她总是这样。
　　“哭出来吧。”夏子谦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静静看着她。从卢平走，她就一直憋到现在，努力开心努力微笑，不让任何人担心。
　　“不要。”
　　“最多——”夏子谦走过去，将她揽进怀里，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借你抱一下好了。”
　　夏雪头靠在他胸前，鼻腔酸得厉害，接近饱和的眼眶再也负荷不了泪水的重量。泪水来得太急，一发不可收拾。仿佛不把身体里积存多时的委屈和不安一次清空决不罢休。
　　夏子谦一手抱着她，一手轻柔地抚摸她的头。这举动让夏雪的眼泪流得更急。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觉得整个人都虚脱了，脑子昏昏沉沉，双腿软得撑不住自己。夏子谦的nike T恤惨遭荼毒，胸前湿了一大片。好在是深蓝色的，水渍看起来不明显。
　　“哭完了？”夏子谦看她站不稳，仍然揽着她。
　　“差不多了。”夏雪气还没顺，说起话来一抽一抽的。
　　“这次哭完以后不准再哭了。”他难得用这样的温柔的声音和她说话，夏雪眼眶又是一热。她不想眼泪滴下来，于是抬起头。
　　正巧撞上他看她的目光。
　　她刚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睛晶亮亮的，鼻子红彤彤，嘴唇微微翘着，一瞬间仿佛有什么蛊惑了他的心智。
　　“夏子谦，你在想——”什么？
　　她的声音就这么断了，思想也中断了，连呼吸差点都中断了。他的唇软软地贴上她的，缓缓移动，轻轻浅浅，像是淘气的浪花嬉戏着拍打海岸，有一下没一下，飘忽难测。湿湿的，暖暖的，还有一丝微微的甜，那感觉好像是□□的果冻，又像是软软的入口即溶的棉花糖，还像……
　　“夏子谦——”她猛然清醒过来，推开他。
　　他此刻的表情是她不曾见过的。说不出的迷离，性感。她赶紧移开眼，整个人微微颤着。
　　他伸手轻轻抚过她柔软的唇瓣，倾过身在她耳边低低地道：“夏雪，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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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子谦啊子谦，这次我真是对得住你了，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次写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