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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间章 ...

  •   间章

      我们人类和这个世界,时常受到【神之噩梦】的威胁。
      神是存在的。在所有人类的意识底部,在集合无意识之海的深处,存在着神。
      与这个概念上的神最为接近的绝对存在,有史以来一直沉睡在我们人类的意识遥不可及的最深之处。因为在沉眠所以对于我们人类毫无兴趣,是以便显得冷漠而公平。
      有一天,神做噩梦了。
      因为神是全知的,所以在这个噩梦中见到了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的所有恐惧。
      因为神又是全能的,将妨碍了睡眠的,在人类渺小的意识里连看都无法看到的巨大的噩梦给切割分离然后舍弃掉了。被舍弃的噩梦从集合无意识海的深处开始变成泡沫,接着又分裂为许多的小泡,一点一点的往上浮出。
      向上——浮向我们的意识。
      朝着我们的意识而不断上浮的【噩梦之泡】,因为那被称为【全知】的普遍性而融入了我们的意识,与个人所抱持的固有恐怖混杂在一起。
      而当那些【噩梦之泡】在比我们的意识更加巨大时,噩梦就会从容器中溢出流向现实中来。
      如此一来,混合了神之噩梦的我们的噩梦,就会成为现实。

      清晨,日光从海洋落入这个小镇,连带着,也将夜里的黑暗从海洋带到了陆地。
      在车站和海港之间作为一个小型中心而存在的这个小镇,原鱼师町。一旦离开了中心部,住宅灯和路灯的数目就会急速减少,于是在无月的夜空下,一切都会被前所未见的深沉黑暗包裹进去。
      这黑暗,就如同是从没有任何光明存在的海上而来的真正黑暗,趁着日落时分,像是津浪一般自海洋而流向小镇似的。并不似大城市般密集的灯火,田舍间的人家稀疏的灯火,在这种从海洋而来的黑暗中,就像是被丢弃的小岛般无法依靠。
      如果站在高处观看夜景的话,小镇自身就会被从海洋而来的黑暗吞噬,如同沉没了一般。
      就连真正的海岸线也无法在黑暗中窥之一隅,在这样一面倒的巨大黑暗中散落的点点光明,真的就像是黑暗的洪水一般。
      不论是人的营生,还是自然的营生,全部都在这黑暗的至深处。
      在海边的这座小镇的夜晚,就是这样的夜晚。
      ……于是。

      咚的一声。

      连风和海鸣都无法捕捉到的声音忽然响起,然后朝着郊外的海岸接近。
      在被黑夜吞噬的巨大岩场,以及那些接连不断的小沙滩的海岸近旁,是连绵不绝的山林,这树林如同是阻挡那些从海上往陆地去的风一般绵延开来。
      在这个小镇尽头的蓊郁树林中,存在着一条根据土地的连绵起伏而嵌入其中,没有路灯的狭窄小道。小道通过树林从小镇一直延伸到田地,堪堪抵达在高地而建的寺院用地,之后就有传言说小道在树林中不明不白的断绝了。大体来讲,这条小道就算形容成是唯一之路也是可以的。
      当地人都认为这条路只连接着小镇和寺院,而实际上也没有人用这条路到其他地方去。
      这一天,在这样幽寂的小道上日光遍洒的时刻,一辆白色小货车载着两个身着工作服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行进着。
      在明显没有完备的进行过整修的荒凉的柏油小道上,偶尔因路况嘎嗒嘎嗒摇晃不止的小货车,朝着寺院的方向驰去。小货车的司机是一名茶色头发的年轻人,而坐在副驾驶的则是个带着帽子的中年男性。他们的工作服以及帽子,还有车的侧面,都印着小镇上某家电器店经过设计后的方型文字。
      于是,就在这样的车内。
      “……大叔,这条路可真够黑的啊。”
      握着方向盘的年轻人对坐在旁边的中年男人如是说。
      就算是在进行电器店的投递工作中也有几分闲情野趣的二人将车窗打开,任由外间的风涌入车内,然后用无所事事的表情往前进方向眺望。由于车灯照耀而诡异的缺乏色彩的景致只看得到郁郁葱葱的林木,不仅单调无聊,而且,还十分阴沉。
      “啊?”
      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搭话的中年男人,将手肘撑在窗口,维持着叼着烟的模样回答。
      并不是因为对方强调的语气才使得回答态度十分恶劣。在这块土地上出生的男人,大致上都是这样性格的。
      “觉得黑……你小子又不是在那种没了一闪一闪的电灯就不行了的弹子店。这可是寺庙!”
      中年男子说。
      直到年轻人因为想象着像是弹子店的寺院而勉强笑出来的表情沉淀下去时,他才继续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您在说什么呢……”他试图纠正刚才面前男子的错误猜测。
      “我的意思是,路上装点路灯也是好的啊。”
      ——年轻人时常都这么想。
      对于今年从小镇的职业学校毕业而刚刚回到故乡的他来说,这个小镇,尤其是现在正在通过的郊外,到处都能感觉得到那种过度的黑暗。
      “很危险的对吧。这条路不仅黑,路况差,还有这么多弯道。”
      ……而且还让人瘆得慌。
      “嗯。”
      “也有事故发生的吧,难道没出过什么问题吗?”
      年轻人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对面的男人只是转了一次头,就将年轻人难得的惦记给否定了。
      “……没有啊。”
      “啊?这是真的吗?”
      “谁会在这条只通到寺院的路上经常来往以至于导致事故发生啊。”
      男人将烟气吐出,边说道。
      “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修那么多路灯,才会引起那些什么浪费资源之类的抱怨吧!”
      “啊,这么说来,好像也对啊。”
      终于接受这个观点的年轻人说。
      男人从鼻子里传出声轻笑,然后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没多久,烟气便消失了。
      视野逐渐变得开阔起来,车辆已经驶入了寺庙的范围。
      货车开进了在寺对面铺满沙砾的停车场,轮胎碾过沙砾发出沙沙声响。他们在古老富丽的大门前停下了车。
      “接下来……”
      就在男人一面这么说,一面打开副驾驶的门准备下车时,已经将一半重心移到地上的男人的眉宇间冷不防浮出抹困惑的皱痕。
      “……嗯?”
      男人保持着这个表情,回望了眼同样试图打开门下车的年轻人。
      他向年轻人开口询问:“喂,我们来这儿是干嘛的?”
      “啊?”
      被问及的年轻人一时语塞并且停住了下车的脚步,向男人回望过来。
      “为什么这……?”
      虽然年轻人试图将这番话说完,然而话音却在中途截止。他的表情眼看着便被那些慢慢涌上来的困惑给击溃了。
      “我们……为什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混蛋!”
      男人一边这么骂着,一边长舒了口气。
      “真是的,居然就这么呆头呆脑的跑到了这种地方来。我们两个人的脑子集合在一起到底都做了些什么蠢事啊,受不了!”
      “啊?有点奇怪啊……”
      在漆黑的寺院门口不清不楚的灯光中,叹息不止的男子以及频频歪头的年轻人没有注意到,车内涌入的空气以近乎虚假的姿态慢慢使肌肤变得冰凉。
      “我说,回去了吧。”
      男人隐约有些疲惫地说道。
      “嗯,好的!”
      “真是的……明明算不上是悠闲的。我们俩难道都累成了笨蛋么?”
      “确实很奇怪啊……”
      年轻人再度扭了扭脖子,但即便是这样感觉着,他仍然伸手触上门打算将驾驶席封闭起来。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年轻人怀疑的表情里忽然参杂了点什么其他的。他不可思议地皱起眉紧接着抖颤着鼻翼,深吸了口车外的空气。
      中年男人注意到他的行为:
      “……嗯?怎么了?”
      “不,您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年轻人答道。
      中年男人听完便模仿他的动作,也闻了闻窗外的空气。
      “没有啊,没什么奇怪的味道啊。”
      年轻人蹙眉:“虽然只是很淡的味道,但绝对是有的啊。”
      “是么?”男人摆出副将信将疑的表情。
      “那大概是肥皂什么的吧。就算是有味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啊。”
      “不,这其实是……”
      “那到底是什么啊?”
      “啊……这个要怎么说呢……最近有没有觉得肥皂的味道到处都是啊?在镇上的各个地方,等到回过神来都会闻到一股肥皂的味道。”
      迎接说出自己疑惑的年轻人的,是男人满面的怀疑:
      “啊?没这么觉得啊。”
      “这样啊……”
      “现在也是这味道?”
      “现在也是的。”
      随着年轻人的回答,男人略略眯细眼,用手撑住了下颌。
      “果然你是不是还是太累了?”
      “是这样吗。”
      年轻人垮下肩膀。
      “喂,在那边下车吧,我们来交换驾驶!”
      “啊,对不起。”
      二人从两侧打开的车门各自下车然后交替座位并关上了门,这次就换中年男人来掌握方向盘了。
      搭乘了两人的轻型货车再度开动,车轮碾压沙粒地面发出沉重的声响,然后后倒。
      货车就这样绕着停车场改变了方向,朝着来时的路,飞驰出去。
      之后……
      ……………………………………………………………………
      门下站着的那抹人影,一直直直,直直地瞪视着这副光景。
      这是个身穿柿漆色背心的白发老人。他透过半开的门缝,一直用磐石般严峻的表情注视着货车消失的方向,如同亡灵般默默地伫立着。
      群草宗平,是这个城镇秘密存在的互助团体【骑士团】的一员。
      他并非是在货车离开之后才出现,而是从刚开始,就在这里了。
      在搭乘着二人的轻型货车抵达时,他已然出现。
      甚至在那两人到达前,他就站在这里,并且从一开始,便一直注视着他们。
      这位老人一直在这里。就如同是守门人或者其他什么似的。但是和这寺院毫无关联完全属于他人范畴的群草——不,就算假定他确实与寺院有所关联,但是像这样监视者客人的行为,也是完全是不正常的。
      确确实实的,他是个可疑人物。
      但是,与之有关的在轻型货车中的二人,却一次都没有把目光停驻在这个一直站在他们旁侧凝视他们的老者身上。
      不,准确的来说,他们也曾经往这边看过来过。然而,尽管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向群草和门的位置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却径自穿过了门和群草,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般。
      这就宛然是这座寺院变成了布景之后隐藏的背景一样。
      此刻的感觉就是:虽然看到了这座寺院的姿态,但这也只是表象上的布景,并没有办法产生一种超过【这里有一座寺院】这种浅薄观点之外的认知。
      看到了寺院的外观和存在,但却在潜意识里逃避着直面本质。
      或者说这寺院已经失去了真正赖以存在的实体,如同是失去了真正的本质而只是存在在那里的,寺院的空壳。
      但是群草却知道比这些描述更加恰当的例子。
      并不是举出的那种实例,而是更加贴切的,发自内心的、富有诗意的表达。

      现在,这座寺院——已经将其实体和存在意义全部埋葬,只残留了一个墓碑而已。

      这座寺院现在只留下了一个【这座寺院在这里】的墓碑,而其存在本身,早已经与身在其中的群草一起被埋葬了。
      而现在,这座寺院的所有作为棺木,也埋葬了群草。
      无论是被埋葬的群草,还是被埋葬的寺院,都是尽管站在面前,却无法映入二人的视线的存在。就算看到了作为墓碑而存在的寺院,知道这里有一座寺院耸立,也无法真正的认知到那些埋葬在背后的真相。就算知道墓碑之下的棺材里肯定埋葬着一个死者这个事实,但是,却也绝对看不到棺材里埋葬的内在。
      就像是活人,永远都见不到死者一般。
      群草清楚的知道,刚才嘴上说着【明明没有什么特殊的事要干却跑到这里来】然后离去的二人,确确实实,是真的来这座寺院有事要做的。
      他们中关于来这座寺院有事要做的认知,在这座寺院被埋葬的瞬间,也死去了。而这个将寺院作为棺柩,活生生埋葬了群草的东西的名字,就在群草自己的身体中。
      ——【安徒生之棺】。
      群草在这里将之作为自己过去的【断章】而背负着,没有形象,没有形状,也没有影像,这不吉的被诅咒的掘墓人。
      这座寺院,就是借助寄宿在群草体内,并试图将群草自身也埋葬的掘墓人之手而“埋葬”隔离在外的。
      “……真是,麻烦的事情。”
      于是在那被隔离的寺院的门下,如同沉淀般的夜晚漆黑中,群草开始发泄那些深藏于心的不满。
      “没一个人愿意干这事情!人手总是不够!从来都是,从来都只能是我来做!”
      群草骂骂咧咧地牢骚道。
      这种满心郁闷的话语在寺院的建筑地上扩散开,却像是被从土地深处存在着的沉重冰冷的静寂所吸食般,没有传入任何人的耳中便消匿了。
      在这样的无边黑暗中,群草一个人站立着。
      片刻过后,他取出放在背心口袋里的手机,看着浮现在手机面上的时间,急躁的表情又变得严峻起来。
      “连电话都不接……神狩屋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
      然后口吐恶言。
      光线略有些模糊的手机画面上的显示时间明确告诉群草,现在距离刚刚连打出去的几个电话还不到五分钟。
      而就在他盯着手机屏幕看时,猛地。

      铃——————————

      朝周围蔓延开的寂静中,电话铃声倏然响起。
      这是模仿着旧时电话的电子音。但那并不是群草的手机,而是从寺院的建筑地中,住持一家的居所传出来的声音。
      群草砸砸嘴,朝住持所住的方向望去。
      像是要让群草本来就烦躁的表情更加烦躁一样,含糊不清的电话铃声在缠绕着夜晚的死寂中,无比空洞地反复响起。

      铃——————————

      在仿佛连空气都停止流转的寺院内侧,电话铃声无所事事地响起。
      只是,不停地响着。但尽管没有人接听的电话一直在响,这样的情形,里面却仿佛没有一个人感觉到。
      无为的,空洞的,不停响动的电话。这样的不断传到耳朵里的声音,终于让群草想起了刚才自己拨打过的神狩屋的电话。
      没有人接听的,电话。
      伴随群草焦躁的表情一同出现的,是对正拨打着这个电话的素未相识的人的同情之色。
      群草知道,现在打到这个寺院来的电话,绝对不会有一个人前去接听。
      这种尝试就如同刚才的群草般,完全是在做无用功。
      群草知道,本应接听这个电话的寺院的住民们,此时正在做些什么。
      群草知道,已经连电话都无法接听的寺院的住民们,已经沦入了怎样不可挽回的境地。

      铃———————————

      无为的,空洞的,不停响动的电话。
      群草无言地听着电话铃声,鼻腔中一直存在着的味道,缓缓飘散开来。
      刺激着鼻腔,让胸口腾起阵阵恶心感觉的肉的腐败味道。混杂着血、岩滩,还有肥皂的味道,这是种极度诡异的气味。
      曾经一度知道的,【泡祸】的恶臭。
      曾经一度见到而后知道的,令人战栗的【泡祸】的恶臭。
      绝对不能被人的眼睛所见到的,【噩梦】的恶臭。
      “真是……麻烦的事情啊。”
      群草在这样的臭味和持续响动的电话铃中,伴随着仿佛嚼碎苦虫般不愉快的表情,用像自肚子里□□出来般的语气,再次嘟囔道。

      ※※※

      由于神的噩梦之泡所引起的怪奇现象,被称之为【泡祸】。
      所有的怪奇现象都是神之噩梦的碎片,虽然这样充满着恐怖的现象能轻松地吞噬人的生命和意识,但是在这样频繁发生的【泡祸】中生还的人类,在遭受着巨大的精神创伤的同时,将会在内心深处残存着【噩梦之泡】的碎片。
      被他们自己称之为【断章】的噩梦的断片,能够从内心深处打开并且将自己所经历过的噩梦现象的凤毛麟角带到现实世界中来。世界上存在着许多这样从【噩梦之泡】中生还的人,然后这些在精神中同时寄宿着可怕的精神创伤和噩梦碎片的人们聚集起来,为了生存下去而互相帮助,为了拯救新的被害者而活动着。
      以英国作为发源地,叫做【支部】的活动据点散布于世界各地。这是作为【噩梦】被害者同伴们的互助团体。
      他们一边在世界的背面和被害者同伴相互帮助,同时又从上浮到世界表面的噩梦中将人们救出,就这样,神之噩梦的存在,以及神之噩梦【断章】的持有者,一直在人们的眼中隐匿着。
      他们被称作【断章骑士团】。
      如此,噩梦更进一步的,持续着。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时间:2013年11月5日,23点2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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