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鉴》青山常在

35、天京事变 十六

　　忠王府里，一身戎装的李夫人站在院子里，浓眉倒竖地看着一同进来的两个人。李秀成走上去说：“这么晚了，夫人没歇着？”李夫人看着在一边踢石子儿的沐阳，怒气十足，“和她在一起的？”李秀成有些尴尬没说话。沐阳耸耸肩，笑道：“李夫人不要误会了，我和忠王去军营试火枪，然后就去吃饭才回来晚了的。可没别的事儿。”李夫人道：“我们两口子说话，轮不到你插嘴！”沐阳打着哈欠道：“那好吧，你们继续，我得睡觉了。”也不管人家如何瞪视，转身朝自己屋子去了。李秀成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李夫人气得不行，“你喜欢她啊？”李秀成忙压低声音说：“夫人多心，叫客人听见就不好了。”李夫人看他温柔有礼的样子，恨得牙痒痒也只得作罢。
　　薛重本来躺在她床上的，一见她进来几乎是弹了起来，“我姑姑要嫁给杨秀清了，你怎么不说？”沐阳有点疲倦，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你睡觉去。我在想办法。”薛重叫道：“想什么办法呀，回去救人了。”沐阳见他抄起一支长枪就往外走，着实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他，“充什么二愣子？就你这样，进不了东王府就被剁成肉酱了。你可是死过一回了。傅姐姐可不希望你再回去送死。”薛重急道：“你有啥办法？”沐阳哎了声，说：“我请求李秀成让我假装他的特使去送贺礼，也许能见到傅姐姐，到时候再伺机而动。”“他答应啦？”薛重特别兴奋。沐阳知道他不晓得其中利害，便说：“还在商量呢。你这二愣子千万别蛮干，要是败露了会连累人家。”薛重连连点头，“我听你的。”
　　第二天一早李秀成就在门外等沐阳了。“今天晚些时候再走吧。”沐阳笑道：“怎么，留我吃午饭？”李秀成围着她转了个圈，笑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沐阳纳闷：“做什么去？我很赶时间的。”“就你这样回去就是急着去送死。”李秀成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好歹也易容一下别叫人认出来吧。”沐阳反应过来了，“对啊。还是你想得周全。”
　　化妆我是经常干的，易容这回事好像是传说吧，真的有？
　　李秀成没回答她，而是带她来到一个种满花草的地方找到这里的主人。一个长相普通穿着也很普通的妇人。看到李秀成带来一个少女便笑道：“李公子无事不登三宝殿呢。”李秀成拱手笑道：“多日没来问安，季大姐见谅。”妇人也没接话，看着沐阳掩嘴而笑：“小姑娘想把一副好容貌变成丑的吗？”沐阳正觉李秀成和这些三教九流的人物交往密切惊讶不已，听到她问自己便说：“你有这么大本事？”妇人哼了声，“你想变得多丑？尽管说吧。”李秀成道：“她是我朋友，得罪了权贵。请大姐帮忙改变一下她的样貌，让她能回家探亲。秀成感激不尽。”妇人道：“公子这么说就见外了。”便去准备道具。
　　沐阳左右看看，非常好奇：“你怎么结识这些人的？像武林志里的。”李秀成笑道：“人间就是江湖。世上有百行百术，有什么奇特？”说着话，妇人端着盒子来了。捏着沐阳的脸蛋看了看，说道：“普通的易容是贴皮面具，面具太厚，脸上就显得僵硬，很容易露出破绽。何况你这小脸蛋长得太精巧，贴皮面具就更不适合了。我给你用药粉也能轻易改变样貌，可是这种药粉不能长时间用，不然脸上的肌肤就会出现腐烂，就一天，记住。”也不管沐阳答应不答应，手上蘸着白色的粉末就在她脸上抹。冰冰凉凉的水粉敷上脸初始感觉还不错，可片刻，紧绷，接着火烧般疼痛。沐阳捂着脸大叫，想自己的脸蛋要毁了。就听妇人不咸不淡地说：“一会儿就没事了。”李秀成好像很信任妇人，拱手道谢。沐阳很想骂人，可奇迹真的出现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除了紧绷并无别的不同。就听李秀成按住她看了半天才啧啧说道：“变成这副模样了，谁还会认出你？”这句话怎么听都不好的感觉，沐阳第一反应就是被毁容了，立刻去找镜子来瞧。
　　铜镜里，竟然是一个干瘪的小老头！反差太大了。不过没关系，本来就想混进东王府，这个样子再好不过。沐阳大喜过望，对妇人竖起大拇指：“你的法术真厉害，佩服了。”妇人不客气地说，“我要浇花了，请公子回吧。”李秀成说声打搅了，便带着沐阳离开了花房。路过街边的布庄，李秀成进去挑了几件衣服给沐阳换上。然后就一脸笑容看着她。“有这么好笑嘛？”沐阳撇撇嘴巴，又拿了顶毡帽戴在头上。“咦，这是哪儿来的江湖骗子？”李秀成指着她笑。沐阳清清嗓子，故作深沉地将双手背在身后。“姓杨的，我是天神下凡，要带傅善祥仙女离开魔域。你敢阻拦吗？”李秀成的笑容顿时僵化，看着那双清明坚定的眼睛，却只说出两个字：“胡说。”
　　密林小道上，两匹快马飞快地前进着，不时地一问一答。薛重还是忍不住瞪大眼睛研究她，“石沐阳，要不是你声音对，我真认不出你啦！”沐阳打扮得跟小老头无异，故作深沉地哼道：“小鬼说什么胡话？老夫分明是忠王派去天京的使者左是非先生。”一本正经的腐儒做派，薛重的眼睛瞪直了，沐阳忍不住哈哈大笑。
　　洪宣娇来了，傅善祥便要起来，被她上前按住。“病成这样了还客气什么？”傅善祥轻轻咳了几声，“有什么事叫下人通传，洪丞相何必亲自来一趟。”
　　“我来看看你，顺便问你石沐阳的消息。对了，石达开大军挺进江西，她应该跟去了吧。”
　　“洪丞相挺关心她的。”说到沐阳，傅善祥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哼，我才不关心那个刁钻的丫头。是她那匹马不见了，好生伺候着也不老实，趁夜跑出军营了。”洪宣娇有点气恼地说。
　　傅善祥也好奇，“有这样的事。。。”
　　“那马救过我，一直等遇到那丫头还她的，这下不见了，以后那丫头问我要马可怎么办？”
　　“也许，宝马思主，去找沐阳了吧。”傅善祥脸上的笑容更浓了，可情绪波动惹得自己咳嗽起来，震掉了身上的袍子。
　　洪宣娇见她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起了恻隐之心，拾起地上的袍子披在她身上。“就成东王的王娘了，也不爱惜身子。听说你病着还没日没夜的批改折子，气得东王把奏折都烧了。”傅善祥苦笑：“传言严重了，没有的。那些奏折，东王叫陈承瑢批改了已经分发下去了。”洪宣娇道：“眼看大婚的日子就到了，你这副样子怎么行？找太医看了没有？如果不行，我倒认识几个外面的郎中，给你瞧瞧病。”傅善祥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必费心了。”洪宣娇留意到她眉宇间压抑的郁结，心里一动，“你不愿意？”傅善祥沉默不语。洪宣娇叹了口气，说：“嫁人是女人一辈子的大事，嫁了不喜欢的人就是痛苦一生。我是过来人，现在想后悔也来不及了。”想到自己听兄长之命嫁给萧朝贵与林凤祥终究误了彼此不禁悲从心来。“洪丞相。。。”傅善祥想劝说却无从说起。沉默半晌，洪宣娇恢复了神色，道：“既然你不愿意，就跟东王言明。何苦作践自己？”傅善祥苦笑：“东王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他要做的事没人能抗拒。我病了不好，他就拿太医出气，早上还差点杀了人。”洪宣娇哼了声：“东王是越来越过分了。他娶你就娶你，还跟天王的喜日子选同一天，这不是故意拆天王的台让天王难堪吗？”说得来气，声音就高了八度，“他让百官来东王府祝贺，这摆明了是唯我独尊，不把天王放眼里！”傅善祥急着去劝阻：“洪丞相，事情因我而起，真的对不起。”她不知道怎么做才好，而怎么做也无法解释她此刻的悲哀和伤痛。洪宣娇越发动气，可看到傅善祥纤弱悲凉的样子，觉得不该迁怒于她，“算了，这事儿与你无关。他做的一切迟早要还的。”说这句话的时候，傅善祥看到她咬着牙。
　　杨秀清听李寿春小声嘀咕：“洪宣娇来看傅薄书了，竟然对殿下出言不逊，很是无礼。”杨秀清哼了声：“她说了什么？”
　　李寿春：“她说殿下唯我独尊不把天王放在眼里，还说。。。迟早要东王还给天王。”
　　“还？还什么？”
　　“这个。。。臣想洪宣娇的意思是要东王还权。”
　　杨秀清久久没答话，耷拉的眼皮遮掩下，一双阴鸷的眼睛冒着杀气。李寿春还想说话，忽然杨秀清站了起来，指着天。
　　“还权给他？他配吗？江山是我打下来的，凭什么给他？凭什么？”
　　李寿春本想邀功，给这声怒吼吓得不轻，“东王息怒，不，东王说得对，说得对。”
　　正在此时一个小黄门跑进来禀告：“忠王李秀成遣使前来祝贺东王。”杨秀清坐回椅子上，因激动而痉挛的面部稍稍舒展，看了看小黄门说：“李秀成派使臣来祝贺本王？”小黄门趴在地上称是。李寿春不失时机地说：“还是忠王懂事啊。”杨秀清思忖着说：“他自己不来叫下人来，是明哲保身吧。”李寿春低声问：“那，殿下见不见使臣？”
　　“叫人进来吧。”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亭台楼阁，水榭华庭。但今日的东王府气氛愈加紧迫，巡逻的士兵和忙碌的黄门宫女，都是急匆匆的，不敢耽搁片刻。
　　装成左是非的沐阳由黄门领着进了东王府，她将一块碎银子塞给小黄门，也就撬开了消息机关。
　　经过前厅她嗅了嗅鼻子。“我说你们东王府有病人啊？一股药罐子味道。”
　　“先生鼻子真够灵的。”
　　“这大喜的当口谁病了啊，真不吉利。”
　　小黄门赶紧嘘声，“别瞎说，小心东王割了你舌头。”
　　沐阳吐了吐舌头，凑近黄门的耳朵，“是大人物？东王不许说啊。”
　　黄门很生气，“你这人长得难看就罢了，还长舌妇。哼，这是东王府，小心脑袋。”
　　沐阳压低嗓子说：“我猜病的这个人就是傅状元。”
　　黄门又怒又急：“你这人来送礼就送礼，操那么多心做什么？再多问我就告诉李管事，说你是奸细。”
　　沐阳暗骂：问几句怎么了，干什么这样变态？狗腿子。
　　经过一条长廊，突然她看到一个人从右面拐了过来，立刻转到黄门身后想避开那个人。迎面来的正是洪宣娇，她并没留意黄门带着人过来，目不斜视。擦身而过的时候，心里有鬼的沐阳将脸转过去，引起洪宣娇的侧目。她停住脚步转身看了匆匆走过去的人，心里一动。
　　不会吧，难道。。。
　　议事厅。
　　“下官左是非奉忠王之命特来祝贺东王殿下大婚之喜。”沐阳恭恭敬敬地趴在地上，变着嗓子说。
　　杨秀清用余光瞥见地上跪着一个身材瘦小的干瘪影子，懒得抬眼。
　　“李秀成一表人才，怎么派你来的？”
　　沐阳拱手说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忠王视臣为心腹，臣必有过人之处。”
　　杨秀清睁开眼打量座下之人。
　　“好自大的家伙。你有什么过人之处？”
　　沐阳看到那双鸷眼，心扑通扑通直跳，好在脸上药粉抹得多看不出紧张和害怕。
　　“小人所学广泛，尤精通医术。忠王旧疾不治也是小人治愈的。在苏州小人的医术也小有名气，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尽往大了吹，才不去管人家会不会去调查。她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一定要见到傅善祥。
　　杨秀清立刻看着她，沉默片刻。然后起身，一步一步向她走去，每一步却如锤子打在沐阳的心脏，让她彻底开始慌张，双手紧握，不知该如何应对。
　　难道他看穿我是谁了？怎么办，怎么办？
　　为了不漏出破绽，她在进来前把□□给薛重了。这下可好，赤手空拳打得过杨秀清吗？她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想着怎么拼命。
　　杨秀清已经走到她面前，眼睛有如冰窖一般，散发着刺骨的寒芒，盯着她的眸子。
　　“你真的精通医术，没撒谎？”
　　“没，没啊。小人有一百个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对东王撒谎啊。”
　　“那你怕什么？”
　　“东王威仪天下，令人肃然起敬。小人不怕东王，是被东王权倾所摄。”沐阳赶紧跪在地上，十分惶恐的样子。
　　从来不苟言笑的杨秀清挤出一丝笑。
　　“难怪李秀成派你来了，够机灵，够圆滑。”转身吩咐李寿春，“带他去给傅薄书看病，说出个所以然有赏，说不出，就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