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鉴》青山常在

34、天京事变 十五

　　沐阳有些呆滞的看着喜帖上写着的两个名字，脑袋里一片空白。
　　李秀成见状便说：“在诸王之中，东王是唯一没有纳妾的，他只有一个王娘。傅状元才貌出众得到东王青睐也在情理之中。自古美女爱英雄，东王堪称不出世的将才，傅状元嫁给他也不辱没了。”
　　沐阳摇着头：“她一定是被逼的。。。”
　　李秀成笑笑，“其实在外人看来，傅状元就是东王府的女主人。叫人意外的是东王会如此宠爱她，娶她要搞这么大的排场。对一个女人也是莫大的荣耀。”说完瞅着她的神色，见她没有一丝表情的呆楞着。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沐阳机械得转过身去，右手死死的捏着那张火红的喜帖。洁白的雪花夹着清凉的空气迎面袭来，她抬起头任雪花片片打在脸上，恍恍惚惚地走着。一瞬间朦胧又清晰的脸出现在眼前，一身墨衣的女子手握书卷微笑着。。。不知是雪花飘进了眼睛，还是心中不愿承认事实真相的感慨，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傅姐姐，你答应我的。怎么食言了？就算你要嫁人也不能嫁给杨秀清那个老混蛋！她走着想着，手紧紧握成了拳头，白色的指节攥得发青。
　　薛重跑过来指着沐阳，“她怎么走啦？”李秀成望着那个离去的背影，问道：“傅善祥是你姑姑？”
　　“是呀。”
　　“石沐阳和她怎么认识的？给我讲讲吧。”
　　薛重有点纳闷忠王怎么对这些八婆的事情感兴趣了。脑瓜子一动，笑道：“讲故事我不在行，还是些婆婆妈妈的事儿，不过呀，忠王叔要听，我就说说。”
　　李秀成笑了笑，“讲得好，有奖赏。”
　　夜晚的苏州城很安静，偶尔听婉转深巷中传来的评弹。一家酒肆，一壶新开的酒，一个俏丽的少女独自品尝。这一幕很古怪，却是一道特别的风景。酒肆客人不多，见少女如此便指指点点。好在苏州不禁酒不宵禁，放纵一下没风险。可姑娘家的也不能放浪形骸吧。老板看不下去了，劝说少女赶紧回家。却被少女骂他多管闲事，还砸出一锭银子叫他滚开。后来的锦服男子听老板一顿诉苦便挥手叫他别在这儿打搅了，然后走到少女对面坐下。老板看见门外有带刀护卫立刻闭了嘴巴。其余客人见状也慌忙闪开了。
　　沐阳已经趴在桌子上，手里还握着酒碗。李秀成沉默片刻，笑道：“想喝酒跟我说呀，何必偷偷跑到这种地方呢。”沐阳抬头笑了一笑：“来得正好，陪我喝。”李秀成接过她的酒碗，笑道：“这酒不好，改天请你喝佳酿美酒。”沐阳哼笑：“酒不都一样，都是穿肠毒药。”话没说完，哇的吐了口酒出来。可她又抓着酒碗往嘴巴里灌。李秀成伸手按住碗，温和地说：“小小年纪哪来的愁闷非要喝酒么？翼王要是知道一定气得不行。”沐阳撇撇嘴，又趴在桌子上。李秀成看她会儿，笑道：“就算你亲姐姐嫁人你也不能阻拦啊，何况傅状元是心甘情愿嫁给东王呢？你郁闷什么？”
　　“一定是被逼的！傅姐姐才不愿意嫁他！”沐阳猛地站了起来，非常恼怒，可心底深藏的哀伤立刻袭来，眼里竟然有了泪光。李秀成怔了下。沐阳抓起酒坛往碗里倒。李秀成没劝阻，也倒了碗酒喝了口。“你和傅状元感情真好的话，她会带信给你说明呀。所以就不要纠结她愿不愿意了。”这句安慰让沐阳安静下来，端着的碗没往嘴里倒，轻轻搁在桌子上。
　　“你不懂她，她不是爱慕富贵权势的女人。她是长在我心中的一轮美好旭日，她的光华，她的温暖，一寸寸温暖着我。她在我快死的时候救过我，在我痛苦的时候为我流了泪。在我闯祸的时候为我慌张，要代我受死。看着她，我就感觉看到她的心。对我来说，她比任何人都珍贵，她是唯一的。我非常想念她，想念她。。。可是现在她要被迫嫁给那个混蛋杨秀清，她心里一定不愿意的，可是我救不了她。”说着，抚摸系在腰上的香囊，“这是她送给我的，说能为我祈福避祸。在外面逃命再艰苦我也不怕，有这个东西陪着我就好像她在我身边。。。可是我却不能保护她。我没用。。。我好没用。。。什么也做不了。”
　　李秀成看着她笑了笑：“难怪你这样舍不得，她留给你的想象太美好了。其实有的事并非你想象的那样。再说她嫁人而已，又不是去做什么可怕的事情，不用太担忧了。”
　　可喝醉了的沐阳根本没听见，兀自说话：“她是举世无双的才女，空有满身才学却不得不辗转在权力的漩涡，身不由己。。。当年她说秦淮河流着的是女子的血泪，我告诉她等太平天国建立了，就不会有女人流泪了。可是，可是今天她却不得不沦为禽兽的玩物。难道，难道我们千辛万苦建立的太平天国就是这样的吗？”
　　李秀成只觉得脑袋一片空茫，一时没反应过来，由着她肆无忌惮地胡说下去。幸好酒屋这会儿没别的客人，没叫人听了去。
　　“我对她说太平天国来了就能考女状元了，就能施展她的才能了，现在我后悔了。。。不该叫她相信的，不该的。。。那些人一进金陵就忙着盖大宅子娶七八个老婆，林凤祥东征就给那么点人马就是叫他去送死。。。”
　　见她越说越离谱，李秀成脸色煞白，立刻站了起来去推她：“醉成这样了，回去吧。”沐阳哼了声，终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扑闪扑闪的眼睫毛闪着光。
　　李秀成叹了口气。
　　石沐阳，你为了个傅善祥，竟然对我们的天国产生怀疑了。这样的念头很危险啊。
　　请不要走，不要嫁给那个人，傅姐姐。。。。。。
　　李秀成背着她走在静谧的小巷，听到她不断呓语便笑了笑。
　　小女孩家也知道儿女情长了么。
　　一阵突如其来的爆竹声此起彼伏，打破了夜的安静，紧接着，一颗，两颗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瞬间点亮了黑夜的舞台，贯穿了古老的夜空，带给人间无尽的欢乐。
　　沐阳睁开眼看着烟花绽放的夜空，拍拍李秀成的肩膀说，“放我下来了。”李秀成停了下来回头道：“没事儿，你喝得太醉了，我背你回去。”话没说完，背上的人儿哧溜一声落了地，笑道：“敢教忠王殿下负我而行，石沐阳简直死罪一条了！”又压低声音，“若叫你老婆看见，估计我得死无全尸了。”灵动的慧眼扑闪着星夜的幽光。
　　李秀成明显愕了一下，抱着双臂往前走了几步，飘来的声音：“尽管取笑吧，儿女情长的事情你根本不懂。”一身绫罗绸缎，腰上缀满珠宝的长剑晃得人眼花，沐阳想笑他把自己装饰得花枝招展，却被这句话噎住了。一低头看到腰上的香囊，一点玩笑的心情也没有了。
　　东王府。
　　杨秀清听女婢禀告傅善祥最近茶饭不思病体未愈的状况。“大喜的日子就要到了，傅薄书也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身子更虚弱了，晚上还咳血了。”杨秀清神色一变，“找太医瞧了没有？病这么久？”女婢回道：“太医来过几趟了开了药方子，说傅薄书劳累过度，需要好好静养。傅薄书偏不听，没日没夜的批改奏章。晚上的饭菜也没动。”女婢知道杨秀清看重傅薄书，若是有个闪失肯定迁怒伺候她的人，立刻跑来说明情况。杨秀清眯着眼睛看着案上放着的烫金喜帖，冷冷的哼了声。
　　听见仪仗走来，傅善祥强撑着病体在两个婢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挪步前往迎接东王。杨秀清快步走上去扶起她，“爱卿干什么多礼啊？病了就该躺着，起来做什么？”伸出大手揽着她的腰身抱着她进了屋。
　　傅善祥也没什么表情，被他放在榻上才看着一旁的案几说：“明天的奏折还有几本没批阅。耽误殿下的政务怎么得了呢？”杨秀清说：“再大的事情也没有你的身子重要。你要成为我的王娘了，不养好身子怎么办喜事？”傅善祥默默坐在榻上，半晌才翻开一本奏折：“翼王石达开在武昌登岸大败罗泽，并克崇阳、通城。趁胜追击进军江西，威逼曾国藩南昌大营。。。”
　　尚未念完，杨秀清拿开她手里的折子，弯身凑近她说，“都这么晚了，爱卿该睡觉了。”近在咫尺的脸袭来一阵刺鼻的味道，傅善祥连忙捂着帕子咳嗽起来，纤细的身子骨一抖一抖的。
　　杨秀清有点厌烦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是故意糟蹋自己，就是不想给本王亲近你！你到底在想什么？横竖都是我杨秀清的女人，还这么不情不愿的？！”傅善祥极力忍住嗓子的疼痛，叹道：“前方将士浴血奋战，天京城大办喜事不说，天王东王还要争抢风头，东王让百官都来庆贺，不是让天王难堪而是陷自己于不忠不义。。。”
　　“够了。”杨秀清冷冷地打断她，“你什么东西，对我指手画脚！”阴鸷般的眼睛射出两道寒芒，可见傅善祥又咳出血，脸部抽搐了一下，咬牙切齿，摔门而出。
　　月上中天，卧室里一片宁静，床头撂了不少帕子，她又抽出一条。望着窗外，星星眨着眼睛，像是询问她为什么不懂爱惜身子非要毁坏自己？她只有苦笑一声，除了这个办法还有别的法子吗？在权力的世界，满腹经纶又怎样？满腹才情又如何？还不是沦为男人的玩物？不过是权力的牺牲品罢了。
　　压在捷报下的是一本问斩的名单。只是军营有男女同居被人告发了。今天没拿去东王批准，可是拖得了明天吗？
　　深深叹了声。沐阳啊，你跟我说的新世界就是这样的吗？太平天国真的是天下人的乐土吗？
　　快到忠王府时，沐阳忽然不走了。
　　“我要回天京，你帮我。”
　　李秀成愣了下，“酒还没醒啊？回去阻止东王大喜？你疯了吧！”
　　“我不能看着傅姐姐跳火坑。”沐阳很坚决，“我知道她不希望我回去，可是我不得不回去！”
　　李秀成无语了：“真不懂你怎么这样纠缠不清呢！男婚女嫁天经地义，东王娶一个王娘，就是娶十个王娘也正常的，你脑瓜子怎么就想不通？傅善祥嫁给东王怎么啦？她总不能不嫁人吧？”
　　沐阳望着天上的星星，说了句：“你知道什么？她可以嫁人就是不能嫁给杨秀清！”
　　为什么？
　　李秀成无法理解了。
　　因为，杨秀清即将覆灭，我不能看着傅姐姐给他陪葬。沐阳不再犹豫，看着李秀成说：“帮我这个忙，我会记住这个人情。”
　　李秀成见她很认真的样子，便笑了笑：“我能帮你什么，尽管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