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鉴》青山常在

33、天京事变 十四

　　五
　　薛重望着酒楼咽了下喉咙，“开心啥？人家进去好吃好喝的，我们又吃不着。”沐阳拍了他头，笑道：“谁说吃不着了？”抓着薛重挤开人群朝酒楼走去。
　　店小二看见两个小叫花子冲这边跑来有点愣着了，没等他反应过来，两道人影如风奔来，须臾便到跟前。“小叫花子，出去出去！”小二赶紧驱赶。“什么叫花子，我们是上面那位爷的客人！”沐阳避开小二，一跃便上了楼。这才发现整个酒楼除了先前进来的男子和两个穿洋装的人，别无他客。
　　那男子看到她微微吃惊，继而笑了：“我以为是谁这么胆大，原来是你。”沐阳嘻嘻一笑：“久违了，李秀成。”李秀成站了起来走向她，“这几天眼皮子直跳还在想有什么好事呢，没想到是你来了。”他五官俊俏，身材颀长，举手投足风度绝佳，叫人很难相信他就是鼎鼎大名的忠王李秀成。
　　沐阳看了那边的洋人，又盯着满桌子的菜肴笑道：“别说好听的了，我们还没吃饭。”李秀成微微一笑，“在谈正经事呢。我另叫一桌给你们吃。”便命伙计备一桌酒席。很快酒菜备上，沐阳和薛重立刻被美味吸引过去了，“那你忙吧，不打搅啦。”薛重狼吞虎咽起来，对沐阳竖起大拇指：“服你了，石沐阳。你真没吹牛，果然认得李秀成呢！”沐阳见他左右开弓吃得好不欢乐，扑哧笑起来：“多吃点，千万别客气。”耳朵却竖起来听李秀成和洋人谈话。
　　确切的说，那两个穿洋装的并不是真洋人，帽子下面还拖着辫子。沐阳朝他们望，他们也在打量这两个不速之客。“忠王阁下，他们是。。。”李秀成摇摇手说，“无妨，他们是我的小友。我们继续谈。”两个人点点头，其中一人说：“阁下若守信用那也罢了，若是不讲信用，我们也不会客气。”李秀成笑道：“如此，你们也得不到好处。”那人说：“生意贵在诚信，我们先前就说要先付银子，你们迟迟不兑现，货当然就不能给你们了。”李秀成道：“银子我带来了，你们的货也带来了吧？不要跟上次一样白来了。”那人对同伴嘀咕了几句，又对李秀成说：“我们和太平天国的人做过生意，吃过很多亏，这次和阁下交易，也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希望阁下遵守承诺。”李秀成笑了笑，一招手。几个穿便服的汉子抬着四口箱子走了进来。那两人面面相觑然后走到箱子跟前。李秀成吩咐打开箱子。沐阳和薛重也被吸引过去，好奇这箱子里面是什么东西。
　　突然他们两个张大嘴巴，四口箱子里竟然装满了白花花的银子！李秀成含笑道：“我们太平天国只防小人，不防君子。”那两人喜道：“阁下果然守信。”又耳语一阵，朝李秀成拱手道，“请。”言毕引入内室，但见内室叠放着十几口木箱子，打开两口，内均是簇新鸟铳。李秀成取出一支细看，果然锻造精良。那两人似乎急着想走。“每箱十支，共有一百五十支。请阁下快点数完，咱们就两清了。”李秀成叫人清点，闻报不差，笑赞道：“龙七先生好本事，好信用！”那叫龙七的也寒暄几句，率人扛起四箱银子扬长而去。
　　沐阳拿起一支枪来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啊，我义父一直愁着太平军没有洋枪和湘军打战要吃亏。没想忠王已经在做军火生意了。好本事！”李秀成笑道：“曾国藩的湘军配备了洋枪队，我们也得赶上嘛。苏浙一带洋人多，胆子大，为了银子什么生意都敢做。”沐阳撇着嘴巴，“什么洋人，假洋鬼子！”李秀成笑笑，看了看在摸枪的薛重问道：“翼王在安庆，你们不好好呆着，来我这儿做什么呀？”沐阳笑道：“说来话长了。你要不赶我们走，我就告诉你。”
　　“翼王千金说笑了，我请都请不来怎么会赶你们走？”李秀成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又吩咐手下将鸟铳抬回去。上了马车，沐阳便笑：“你能搞到鸟铳，有没有上报天王给太平军都装备鸟铳？”李秀成苦笑道：“天京的人都忙着呢，谁会关心这件事。我听说天王新丧了一个王娘，正要迎娶新人呢。对了，那个新人也很有名，是洪宣娇女营的人。”沐阳想了想说：“他都多少王娘了，死了一个也没关系吧。干吗还要娶？北伐的林凤祥生死未卜，他们这些人倒是顾着享福了。”李秀成看她一脸愤青笑笑不语。
　　到了忠王府，沐阳和薛重的嘴巴立刻又成了O型。王府大门外建有两座鼓吹亭和东西辕门，东西辕门分列两旁，辕门之上各雄伟地矗立着一座角楼。进去再看，只见琼楼玉宇，曲洞画房，花园三四所，戏台两三座。着眼处都是龙凤窗格、雕栏画栋，墙上布满秀丽典雅的彩绘壁画，满眼里绚烂华丽，真乃神仙洞窟，平生所未见之境也。
　　沐阳愣愣地转过头看着李秀成，“你的王府也太奢华了！”
　　李秀成笑笑说：“我们太平军吃了很多苦，享受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嘛。”听他如此说，沐阳撇撇嘴巴，“是啊，除了我义父，你们都会享受。”李秀成笑道：“放浪形骸也许不是坏事，廉洁自律反而会叫人不放心了。”沐阳内心微微一动。
　　“李秀成！”忽然一声刺耳的叫声，沐阳循声望去，只见一穿军服的女人大喇喇地走过来，生得浓眉大眼，五大三粗，一看就是个练家子。李秀成迎上去，拱手道：“大姐回来了。”那女人一脸阴霾，骂道：“几天没见你，又不在军营，去哪儿鬼混了？”李秀成回道：“去和洋人交易了，走得急没告诉大姐，是我不好。”他对这个蛮横无理的女人态度极其谦卑，令沐阳惊掉了下巴。
　　那女人扫她几眼，“她是谁？”李秀成忙说：“翼王的千金石沐阳。”女人围着沐阳转了圈，面色不善：“翼王千金来苏州干什么？”李秀成答道：“不日翼王进援湖北，要我们搞一批军火。”闻听此言，沐阳大吃一惊，刚要发问，就听李秀成转头对她眨眨眼，又说：“她是替翼王送信来的。”那女人没再多问掉头就走了。
　　沐阳急问：“我义父在安庆好好的，去湖北做什么？”李秀成道：“秦日纲西征，在武昌遇阻，湘军首领胡林翼调集兵力围攻，武昌危在旦夕。东王已经下令翼王进援湖北了。所以呢，我购买的这批军火正是送给翼王的。你来的好巧啊。”沐阳听到这消息心情激动，“那我不能呆你这儿了，我要去安庆。”李秀成笑道：“不急，还有一批军火没着落，得过两天。”沐阳点点头，又问：“那母老虎是谁啊？你好像很怕她。”李秀成脸色一阵发青，“呃。。。她是内人。”沐阳和薛重对了下眼，一阵大笑：“不会吧？母老虎是你老婆？”李秀成尴尬地点点头，“见笑了。”沐阳忍着笑说：“你叫她内人倒是奇怪，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称呼。”李秀成笑了笑，问：“我也好奇，你好像并不是从翼王那里来的。是怎么回事？”沐阳耸耸肩，“说来话长了。”便把事情经过告知李秀成。
　　东王府。连日阴雨又湿又冷，傅善祥染了风寒卧床不起。杨秀清叫人送来的奏折堆成了小山。这日精神尚可，便叫丫头呈上来。当她看到一封喜帖时怔住。这是天王迎娶新王娘的喜帖。
　　苏三娘？她不是有意中人吗？怎么又嫁给天王？正在她惊讶莫名时，丫头进来说有人要见她。这么晚了谁要见我？她还在揣测，来人已经进来了。
　　傅善祥撑着要下床，笑道：“听说你回来了，一直没去看望，很是过意不去。”来的竟是洪宣娇，也不客气地说：“哪敢麻烦傅薄书大驾？我来找石沐阳。”傅善祥微怔了一下，“你找她，找她做什么？”洪宣娇脸色苍白，也不似以前那般英姿飒爽，苦笑一声，“我来还马。她不在吗？”傅善祥示意丫头出去把门关上，自己披上衣服走到洪宣娇面前。声音很低：“她是回来过，又离开了。个中原因想必跟洪丞相说过了。”见她谨慎，洪宣娇冷笑一声：“你怕什么？那丫头人虽小，倒是义薄云天。她救了我和林凤祥。洪宣娇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欠她的会还她。”听到这些，傅善祥沉思不语。洪宣娇又说道：“在外面那么苦，那丫头心心念念都是你。担心你被欺负了。看来她不过是孩子心性，傅薄书在东王府活得滋润着呢。这不，天王娶新王娘，东王也不甘落后了。”傅善祥不解其意，“洪丞相是什么意思？”洪宣娇看着她娇弱病怜的样子，哼了声：“你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东王在天王面前说要明媒正娶你，而且和天王是同一天，这不是明摆着跟天王叫板吗？”傅善祥惊得退了几步，身上披着的衣服滑落在地。
　　“北伐失败，西征受阻，太平军损失了多少大将！没人管这些，都在天京城忙着盖宅子找女人，七个八个老婆都不够，还要娶！有谁关心出征将领的死活！”洪宣娇说得愤慨，一拳头打在桌子上，茶水四溅。傅善祥摇摇头：“东王这样做是自掘坟墓。”洪宣娇看着她。
　　初雪天气，行人禁不住风吹肉疼，匆匆来去。而忠王府里响起了欢快的笑声。阳光照在雪上，十分刺眼。
　　沐阳和薛重一早就练起来。薛重机灵敏捷，像条泥鳅钻来钻去。沐阳轻盈若燕，手法又古怪，几次拿到薛重要害部位，便哈哈大笑。“谁教你的武功啊，真差劲！跟姐姐学着点。”薛重哼道：“学啥啊，现在打战都用火枪，没到跟前就一命呜呼了。忠王买了很多火枪，你叫他送我一支吧。”沐阳笑道：“火枪也不是万能，火药打完了还是要用刀剑，你死我活的，多学点武功没坏处。”薛重叫道：“上次你说送我一把枪，还没兑现啊。”沐阳一把扣住他手腕笑道：“打赢我枪就给你。”薛重哇哇大叫：“别这么狠，手要断了！”“没那么夸张，我有数呢。”沐阳推了一把，薛重连退几步一跤跌在地上叫痛。
　　两人闹着，看见李秀成穿着一身黑貂皮大氅走了过来，笑着说：“一大早就闹腾了。“忠王叔。”薛重连忙见礼。沐阳心道，好小子！懂得攀高枝了。李秀成笑道：“小薛武功不错，假以时日也是太平军一员猛将。”薛重嘿嘿一笑：“谢忠王赏识。”沐阳哼哼：“别夸他了，尾巴翘上天了。”薛重朝她呲牙。李秀成笑道：“听说你喜欢枪。正好要试试昨天那批枪，去操场。”薛重大喜，拔腿朝练兵场奔去。
　　沐阳对李秀成笑了笑。寒风凛冽，她的小脸冻得通红，身上落了雪也不去拂拭。李秀成解下皮氅给她披上，“别冻着了。”沐阳抬头看到那双明亮的眼睛，微微一怔。下一瞬却像没事儿一般走到前面，“忠王殿下还不走么，雪大了就打不了枪了。”望着那娇俏的背影，李秀成也只笑笑。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沐阳想到件事，便说道：“那个龙七能搞到那么多枪，还能避开清妖的眼线，真厉害！” 李秀成说道：“他们也跟清妖做生意。只要有银子，没什么不敢做，也不管跟谁做生意。”沐阳低着头没再说话。到了操练场，见薛重玩得欢乐，也没过去。李秀成交代手下仔细检查枪支，便陪她看着。
　　“在想念翼王吗？”
　　“嗯，离开有半年了，很想他。我怕给他惹祸，这么久没去见他，是我不孝。”
　　“此次西征失利，清妖重兵集结，只有翼王能挽救危局了。不过昨日听说翼王已开拔去武昌，你也不用去安庆了。”
　　“你不是要送火枪给义父吗？我就押送这批火枪去武昌好了。”
　　李秀成见她见父心切，便说：“主意不错，不过天京又有事发生。我在想你要不要去一趟呢？”
　　沐阳不解：“什么事？”
　　李秀成思忖着说：“我知道你和女状元傅善祥情谊深重。你有今天的遭遇也是因她而起。所以，这件事应该告诉你。”
　　“她怎么了？”沐阳大惊失色，“她出什么事了？”
　　李秀成也还是笑笑，“她没出事，是出嫁了。”从锦袋里掏出一封大红帖子来。沐阳看到那个烫金大字，整个人都好像突然被一种难过的情绪紧紧揪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