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鉴》青山常在

3、大战 下

　　南京城外太平军连营数里，旗幡蔽日。
　　营帐内，先锋林凤祥和李开芳在布置作战计划，“南京有十三座城门，城墙坚固且厚，又有内城和藏兵洞，按说要比武昌难打多了。”
　　副将李开芳笑道：“可咱们大军一到，清总兵程化田就放弃雨花台，逃入城内了。这可是他们的重大失误。”林凤祥点点头，说道：“不过守城的清兵有两万多人，不可轻视。”
　　李开芳笑道：“凤祥过于担忧了，那些守城的清兵大部分是临时募集的散兵游勇，不堪一击。”
　　林凤祥看着案几上的地图，皱眉道：“城内情况终究不明，还是谨慎为好。我已经派人潜入城内刺探情报，等人回来了再做详细的攻城计划。”
　　李开芳摇头笑道：“凤祥，你可是东王的心腹爱将。东王要在三日内攻城，所以无论情况多复杂，也不能贻误战机啊。”
　　林凤祥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们一路打过来，伤亡很大。到了南京，弟兄们也要好好休整了。”
　　李开芳说道：“也是的，我们先锋营亟待补充物资和装备，不然进了南京城，老百姓要说我们是一群叫花子兵呢。”
　　林凤祥打断：“我们太平军是为天下穷苦人谋幸福，可不是为了贪图荣华富贵。”
　　李开芳冷笑一声：“你说得很对，可惜有人不这么想。”说着，用手指了指东。
　　“闭嘴。”林凤祥严声制止。
　　这时，偏将吴孝如进来禀告：“水师到了，分泊在上河和下关，城北重镇浦口和江浦已被攻下。东王请两位将军去议事。”
　　二人立刻前往。
　　浦口江面上，一艘庞大的大船上飘扬着东王大旗，宽敞的舱内，水陆各将都已到齐，杨秀清正在部署攻坚计划。
　　“南京城不就是墙高转厚吗？多放几石炸药就是了。”
　　众将都笑。
　　杨秀清指着圆桌中间的地形图，说道：“诸位看，仪凤门外的静海寺，天后宫一带开凿隧道比较方便。另外，要大造云梯，到时四面攻城，令清妖顾得了头顾不了尾，疲于奔命。”
　　说着，他看向负责后勤装备的曾水源，“曾天官，你要保证两千部云梯在三天后备齐。”
　　曾水源立刻拱手：“在下必不误军令。”
　　杨秀清又说：“现在我部署作战指令，由林凤祥指挥仪凤门的总攻，李开芳在聚宝门外策应，其余各部跟进。”
　　众将领命。
　　石达开回到自己的舰船。
　　“爹回来啦。”石沐阳双手背在后面，笑着迎上前。
　　石达开看她裹着风帽，一身短衣裤打扮，不免奇怪，“你做什么呢？”
　　沐阳嘻嘻一笑，从背后拿出一副鱼钩来，“爹不是去议事了嘛，我闲着无聊，就在江面上钓鱼喽。”
　　“哦，那收获如何？”石达开笑了。
　　沐阳眨着黑多白少的眼珠，“这个嘛，钓鱼主要是放松心情，有没有收获就不重要了。”
　　“说得好，大战在即，难得有这份闲情呢。”石达开看着江面几乎被旗幡遮蔽，又笑了笑。
　　沐阳便问：“爹去议事，不知东王如何调度爹呢？”
　　石达开看了看女儿，“我的沐阳越来越没规矩，这样和爹说话？”说得是责怪，却是宠溺的口气。
　　沐阳搔搔脖子，嬉笑道：“那还不是爹惯出来的嘛。”
　　石达开看着她，笑道：“那沐阳猜猜看，东王给爹分配了什么任务？”
　　沐阳围着义父转了一圈，一边走一边想，突然笑道：“爹爹虽然是前军先锋，不过爹率领的是水师。在东王眼里，可不适合攻城陷阵哦。再说了，东王爱将是林凤祥，所以这次担当总攻任务的人自然非他莫属了。”
　　石达开摇头笑道：“我的沐阳再长几岁，真可以做我们太平天国的军师了。”
　　沐阳看着义父说：“爹不做主力军，最先入城的那些士兵缺乏管束，我担心武昌一幕会重演了。”
　　石达开刚想制止女儿，却在接触到那双黑幽幽的眼睛时，叹了口气说，“东王已经颁布禁止屠城的指令，没人敢违反吧。”
　　沐阳还想说点什么，却听义父说：“三日后攻城，我们水师也要登陆作战，沐阳做好准备吧。”

　　三日后，早晨大雾从江中腾起，弥漫到南京城四周，仪凤门在雾中若隐若现。
　　谁也不知道，如此宁静的清晨，巍峨的城墙下，一包包炸药陆续向地下坑道深处运送。林凤祥亲自检查长长的导火索。
　　与此同时，攻城部队带着云梯，绳索进入了城外前沿阵地。
　　导火索点燃，火花一闪一闪向坑道烧去。
　　太平军将士伏在地上屏息等待。
　　猛然间，霹雳般一声巨响，狮子山正面城垣尘雾腾起，裂开几丈宽的口子，守城清军在睡梦中被轰得魂飞魄散。
　　牛角号吹响，战鼓齐鸣，一场壮烈的攻坚战开始了。

　　张记米铺。
　　薛文藻和米行老板张炳垣率领五百脚夫正严阵以待，听到那声爆炸，同时站了起来。
　　“长毛攻城了。”薛文藻一拳砸在桌子上。
　　张炳垣一把握住他的双手，道：“薛兄，我们的南京保卫战也开幕了。”
　　“张兄，让我们誓与南京共存亡！”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众脚夫齐声喊道：“誓与南京共存亡！”

　　太平军经过四次强攻，终于将大旗插上了城头。总兵祥厚兵败，拔剑自刎。
　　前敌指挥李开芳带着一队太平军率先攻入城内，却遇到一群训练有素，勇猛异常的勇士顽强抵抗。李也是太平军一员猛将，却缺少智谋，被熟悉地形的民兵打得晕头转向。
　　但随着攻入城内的太平军越来越多，连武器也不完备的脚夫只能边战边退，将太平军引入各条巷口，借着有利地形几乎全歼首先入城的太平军将士。
　　此时，林凤祥率陆师精锐万人与李开芳会合，攻势更加猛烈，但南京是城中之城，旧城极其坚固，防御工事完备，加上旗人和民兵与太平军死战到底，惨烈的状况前所未有。

　　混战中，一匹枣红马突然奔入战场，马上人身材纤细瘦小，头缠巾，身披斗篷，举着一块白绢叫道：“投降者，不杀！投降者不杀！”
　　任马上少女叫破喉咙，这些杀红眼的人根本不去理会。太平军气势汹汹，一个个如嗜血恶魔，杀人如切菜，而那些旗人男女老幼都拿起武器与太平军搏杀，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这场惨烈的搏杀，让少女震惊，手中的白绢不知何时滑下掌心，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染上了鲜红的血渍。
　　“小心啊！”她正愣神，一人抓住她的胳膊拉了一把。
　　她头一偏，一支箭矢擦脸而过，好险。
　　那人血洗一般，连一双眼睛也布满猩红的血丝，提着一柄长刀，俨如杀人狂魔。
　　“你是女营的人吧，小小年纪冲这么快干什么？！”他很严肃。
　　来人正是石沐阳，闻言便来气，“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林将军啊！许你攻城，就不许我进城吗？”
　　林凤祥纳闷：“你认得我？”
　　石沐阳瞥他一眼，“啊，林凤祥将军，太平军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东王下令赦免投降的旗人，林将军就不必再杀人了。”说着，她弯腰捡起那块被鲜血染红的招降书，刺目的红色映照着她惨白的脸在无奈苦笑。
　　林凤祥看着眼前那几个如惊弓之鸟的旗人，将长刀的刀尖抵在脚下，提声说道：“你们看见了吧，东王已经下令：投降者不杀。尔等还不快放下武器？！”
　　剩下的旗人看到越来越多的太平军将他们包围，再无抵抗的勇气。
　　石沐阳见状，便问：“林将军，有件事请教。”
　　林凤祥点点头：“你说。”
　　石沐阳想了想，低声道：“听说你们进城时遇到一伙兵勇抵抗，是不是？”
　　“不错，那些兵勇看起来并不是正规军，而是一群拿着扁担的脚夫，却比清军英勇多了，林某也感到好奇。”
　　石沐阳心头一动，急问：“那，那些兵勇中有没有一个姓薛的？”
　　林凤祥大奇：“咦，你问这个作甚？”
　　石沐阳笑道，“林将军回答我有没有此人就行啦。”
　　林凤祥摇了摇头，苦笑：“小妹妹，敌人相见分外红眼，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哪里管他姓氏名谁？”
　　石沐阳也不再理他，翻身上马，朝那几个旗人扫了几眼，自顾自说：“她说的那人肯定不是旗人了。”言罢，掉转马头奔去。
　　突然，林凤祥在身后喊道：“喂，你们女营洪宣娇将军进城了吗？”
　　“不，知，道。”石沐阳拖长了音调，一人一马跨过遍地尸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