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鸦

7、第六章

　　第六章（第六医院 ）

　　如果说日本的大和民族是疯狂又极端的典范，那么他们孕育出的美学也自然会带着同样疯狂又极端的味道。好比他们形容樱花，看重的永远不会是春花秋华的丰硕，而是刹那盛开的绚烂繁华，以及永恒凋落中的凄美迷离。
　　很不可思意的民族，崇尚的居然是这种近乎死亡与绝望的美。
　　要是按他们的逻辑思考下来，会得出这种艳丽樱树下掩埋着尸体的奇怪理论，恐怕也没什么让人惊讶的地方。
　　那么什么地方的樱树会生长得最茂盛，什么地方的樱花会开得最绚烂？
　　答案是墓园和医院。
　　季倾凡看着眼下不和时宜盛开的巨大樱花树，真的有些怀疑它下面是不是掩埋了许多尸体。
　　目前已是早春4月，早过了樱花盛开的时节，按理说开得再晚的樱花也要落尽繁华抽支发芽了，可是这株樱花树却开得正艳，完全无视于时间更替。
　　微微调整了一下视线，将飘摇在窗外的思绪拉回。现在的季倾凡和郭绍同正坐在第六医院的接待室里，无聊的品着温热的香茶等待着繁忙的六院院长。
　　其实他们本是不需要如此客套，大可凭着警察机关惯有的蛮横直进院长办公室问个究竟，毕竟从军队和警察这种镇压性极强的暴力机关设立的目的来讲，礼让和客套早就成了不存在于字典的名词。
　　而这次案件的影响也不是一般的大，寰宇集团是乔家最重要的几个企业之一，它的总裁乔安正是乔家的中心人物，而乔家的经济实力在这个国家也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谁敢说乔家主心骨乔安正的独生女乔珂欣一夜死亡是个小事？再加上乔安正一口咬定他女儿是被她未婚夫谋害的情况下，先不论事实如何，大动干戈是一定避免不了。
　　不过这个案子难就难在被控方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卓继恒，那个一看就一身英俊潇洒气宇轩昂的寰宇执行经理，不但在背地里暗暗掌握了寰宇的实权，精明狡猾得让人心惊，而且还是卓氏企业首脑卓明仁的唯一继承人。
　　提到卓氏，就没有人会不惊叹于它的发展。其前身不过是用寥落资产家破败后仅存的那一点不动产起家的小小公司，在国内也没什么名气，可是当它的首脑卓明仁于20多年前赴美发展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成为了让人不容小视的巨大跨国公司，虽说其进入国内的时间尚短，影响力也还没有乔家来得大，但谁也不敢轻易与之为敌，因为若论起将来的经济发展趋势，卓氏可是领头老大。
　　唉，难办啊。
　　季倾凡轻轻的叹了口气，用手指来舒解微微发痛的神经。他只不过是个想要清心寡欲平平庸庸，老老实实赚工资的小小侦察员，怎么就这么好死不死的撞上了个这么大的案子？想要平步青云沾凤鸡飞的人在这世上多得是，何必非要他这个没有一丝进取心的家伙来占据这个人人向往的机会，不但白白浪费了这大好的升官发财的好时机，还凭添了许多嫉妒白眼，真是一个人所不欲又施于人的典范。
　　好在他平时就树立了个清新寡欲的良好形象，待人谦逊又温和，没什么争明夺利的前科，再加上有身为局长的季叔为父，下有新一辈的顶尖人物郭绍同撑腰，估计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地方，人嘛，就是这么种欺软怕硬的动物罢了。
　　但让他这个几乎算得上‘无忧无虑’的家伙大呼头疼的却是那个和卓继恒达成的情人协定，干什么他一时热血沸腾就和卓继恒达成了这么个协定啊，真是自找罪受。
　　不但每天要忍受那边的毛手毛脚，到头来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就连卓继恒的身家资料都是前两天郭绍同调查到的，本以为在生活上更接近这个有着‘杀妻’嫌疑的人可以得到更多案件情报，没想到反而被越束越紧的什么都没查到，真是彻底的本末倒置了。
　　但话说回来他也不是真的一无所获，只不过那些都是没有证据的推论，和案件挂不上边的感情纠葛，像什么多角恋啊，同性恋啊，情杀什么的，整个一根本搅不清的混水。
　　就像昨天晚上，他为了从卓继恒嘴里套出有关乔珂欣丢失的那片肾脏的消息就付出了很大牺牲，

　　将身体僵硬的窝在卓继恒的怀里，季倾凡越来越觉得自己做了个错误决定，并发誓今后绝对不再使用‘美男计’这一招。现在他要问出点什么都要付出让对方拥抱到满足的代价，那以后要是再想知道些什么，不就要以身相许了吗？真是不划算，不划算。
　　默默调整了一下呼吸，使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
　　“喂，我说卓大少啊，你抱也抱了，是不是可以告诉我我想知道的答案了哪？”
　　那边狐狸般狡猾的微微一笑，却是肉麻的口吻。
　　“告诉你是没什么问题，不过你不觉得我们称呼彼此都太过生疏了？现在我们是情人啊。”
　　大大翻个白眼，谁是你的情人啊，挂名的，冒牌的好不好？
　　“小恒，继恒，恒恒，任选一个。”
　　绝倒，多大的人了，居然要不怕羞的让别人这么叫，真是标准的上嘴唇挨着天下嘴唇挨着地——没脸皮。
　　无奈的叹口气，用满是戏谑的目光看着对方的脸，却对上了双认真的眸子，于是目光微微的闪了闪，对方是认真了，那么他也不能太敷衍不是？
　　“小恒，现在告诉我答案吧。”
　　不拖泥带水的干脆，开口选择了个即占便宜又不过火的称谓。其一是为了不想在这种没营养的问题上纠缠；其二是为了臭臭这个总是占了便宜又卖乖的家伙，口头上享受一下长辈的便宜；其三是为了那想都没想的称呼叫出口时瞬间所流露的熟悉。
　　乖乖，他熟悉什么？又没有叫小恒的朋友，要是小同还差不多，毕竟郭绍同的溺称他可叫了整整四年。
　　挑挑眉，有些心虚的瞟瞟那边，怕对方不满于这个占了便宜的东东，不想那边却是夹杂着震惊的眉开眼笑，很是一副孩子得了糖的表情，甜滋滋的喜悦里没有半点的阴险狡诈，纯粹灿烂得让人能看花眼。
　　于是微笑的拍拍仍旧沉浸在喜悦里的家伙，怜惜的揉乱了他一头短发，感叹着出身于富足家庭孩子的寂寞与悲哀，只不过是个称谓而已的东西，居然高兴成这样，看来他一个人在虚与委蛇的世界里寂寞了很久，难怪要找那么多情人。
　　轻轻咳了一声，警示对方集中注意力，继续未完成的问题，刹是一个破坏气氛的罪魁祸首。没办法，工作还是要做嘛，要不他不就白牺牲了一回？
　　而那边，倒没有想象中的不甘不愿。
　　“乔珂欣消失的那一片肾脏却实和我有关，不过我可告诉你，我没有盗取他人器官的癖好。”
　　“怎么个有关法？我想知道的具体明确。”
　　“这个嘛，我不告诉你。”满是玩味的语气里有着掩藏不住的愤恨。
　　他恨他的未婚妻？瞬间季倾凡头脑里闪过了这么一条信息。
　　可是，为什么？既然不喜欢又为什么要订婚？纯粹是商业利益吗？又不是九流的言情小说，他卓继恒所在的卓氏不至于用这种老掉牙的把戏吧，虽然这招在现今仍然非常受用。
　　“那乔珂欣身上的伤口你怎么解释？”
　　卓继恒微微抬眼看了看季倾凡，暗笑的眸子里荡漾的欣赏。
　　“没想到你查得还满仔细的嘛，连这个都知道了，我是该夸你们侦察的效率好还是该说他们白痴？居然连这点伎俩都使得漏洞百出。”
　　“他们？他们是谁？”
　　“是你今后要碰到的人。”低低的声音里翻涌着嘲笑“我再告诉你一个线索好了，我是真的杀了乔珂欣，可是我是连一根手指都没有动过哦。”
　　“不可能！她身上的伤口是新的，法医鉴定后很肯定那是在案发当天留下的。”
　　“怎么不可能？杀一个人的方法有千万种，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自己动手？”
　　“那你是承认你用了某种非亲自动手的方法杀了她，并在她身上留下伤口，取走肾脏？”
　　淡淡又沉稳的笑声传来，说不出里面包藏的是认同还是否定。
　　“那是你自己的理解，事实怎样我保持沉默。况且，你们没有证据，假设的猜想不足以提起公诉。”
　　是啊，证据。这个棘手的问题到目前为止仍然没有任何进展。
　　“你是不是在证据上面动了手脚，所以连乔珂欣的尸检报告都不真实？”
　　卓继恒深深的望了季倾凡一眼，那是连傻瓜都知道他不会做的表情。
　　挫败的叹气，季倾凡觉得自己根本都不如傻瓜。忙了半天用两手空空，问了一大堆居然没有一个得到回答，于是放弃似的想要挣脱卓继恒的怀抱睡觉，结果却发现那抱着他的臂膀收得更紧了些。
　　“其实你真要想知道全部的秘密我也不是不可以告诉你。”声音里充满了蛊惑。
　　“条件是我得付出我的身体吧。”哀悼的又叹气，季倾凡没有接受的意思“你其实不需这么诱惑我，第一我不是同性恋；第二我知道你大费周章选择我的理由。”
　　轻轻的抬眼，对上那双深黑的眼眸。
　　“我知道你最爱的人叫做乔未希，估计我和他有几分象，可是你不是有阿牧了吗？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我看得出他是真的爱你，爱你爱到见了我就打翻了一浴缸的醋，难道有了他还不够吗？我是不知道你和乔未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你没必要将这世界上每一个与他相象的人都占为己有，好好珍惜眼前的幸福难道不好吗？”
　　那是发自肺腑的语言，没有奉承也没有虚假，有的只是包容与怜悯。在季倾凡眼里卓继恒确实是个让人难以琢磨的嫌疑犯，但却不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他只是一个狡猾又奸诈得让人恨不得好好教育一下的孩子，一个让他微微心动的孩子。
　　所以他不想让自己的感情继续在平静无波中泛起涟漪，他们不是处在一个世界里的人，无论是思维还是物质都相差得太远，如果真的沦陷了下去，挣脱不出来的一定是他，况且，还是在他已经知道自己只是替代品的情况下。
　　他不想争夺，也无力争夺，他在这世上生活下去的理由，本就不是这个。
　　可是为了什么呢？
　　他不知道，或者说在冥冥中知道了也必须装做不知道，否则就会使什么曾经坚毅而完好的东西瞬间崩溃。所以他唯一坚持的，恐怕就是要避开一切引人注目的东西，平淡的赚钱再赚钱，然后汇款。
　　于是现在，他后悔了，后悔一时脑热的来调查这个案子，后悔答应了那个本就不该答应的情人协议，后悔对卓继恒这个人至此仍没有放下。可是既然都已牵扯到了这一步，他也只能继续下去，因为在迷茫中，他隐约的觉得已脱离不开。
　　故此，当他在卓继恒明亮的眸子里看到自己一脸无奈的倒影时，也只能微笑的当作什么都没看到。
　　所以忽略了对方深黑色眸子里一闪而过的苦涩，那掩饰得很好，却在迷离中蕴藏了太多感情的苦涩。
　　过了良久，卓继恒落寞的开了口，仿佛一个被人抛弃了的孩子。
　　“如果你真的想得到肾脏的消息，就去第六医院。那里，应该有你要找的东西。”
　　莫名的转头，不明白为什么原来费了那么多力气都没问出来的东西居然这么容易的吐露。
　　“还有就是乔珂欣，那个成为我未婚妻的女人，对我来说，必须死！”
　　这次，深黑的眸子里，窜出的是，憎恨的火焰。

　　“老大？老大？季倾凡老大！”
　　随着郭绍同大肺活量的猛吼，季倾凡中断了回忆，抬起有些木纳的头，看着眼前的人。
　　“我说老大，你神游回来好不好？院长马上就要到了，这可是我们苦等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成果，你该不会想要用这样副神游太虚的表情见他吧？”
　　欣欣然的望着那皱起的小鼻子，纤细的人影才领悟到自己身在何处，该做些什么。
　　于是慢慢露宠溺的微笑，伸手捏住皱起的鼻子，妄图结束这名副其实噪音污染的荼毒，却换来更大的吵闹，直到听闻身后传来微微的咳声，才惊觉已经有人站在了那里。
　　整理仪容，转身，端正站好，却在转身的瞬间看到了一张震惊的脸，仿佛对方看到了追魂鬼魅，整个身体刹那抖动。
　　这是什么状况？他季倾凡丑陋到让人如此的地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位院长大人在大白天看到了鬼！
　　倒是这个院长震惊的原因让季倾凡思考不透，他们根本不认识，就算院长知道他们为六医的验尸报告而来也用不着表现得这么明显吧，这不是明摆着让人抓包吗？亏他这个院长在党政机关设立的公共机构呆了这么多年，怎么连这么点临危不乱的架势都没学到？要是有什么反贪局的来查不就什么都露线了？季倾凡真的很怀疑他这个院长是怎么当上去的，资料里显示他不是即口碑好，又受欢迎，还非常厉害的角色吗？怎么到自己面前就完全变了样。
　　几句客套的寒暄过去，双方都落了坐。
　　那是个已经双鬓斑白的人，大约四五十岁的样子，晶亮的目，方长的脸，体格纤瘦，是典型的学者类型，再加上那一副金边眼镜和一身雪白大褂，充分显示出了成功人士的不凡魅力，而且还是很渊博的那种。当然，如果将那仍闪烁不定的眼光忽略不记的话。
　　彼此都细细打量了对方之后，最先开口提问的仍是郭绍同。
　　“院长先生，我们想知道你们医院提供的医检报告为什么没有确实反应死者的真实情况。”平静的声音里有试探的味道。
　　“好比缺少了——乔珂欣凭空丢失了一片肾脏的记录！”
　　此刻，六院院长那盯着季倾凡的晶亮双目里，暗流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