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明月刀]来日窗前着花未》林之书

8、第八章 一山秋

　　于是林花谢了春红，西风凋了碧树，秋天到了。
　　一天傅红雪早上醒来，发现冰姨给他准备好的衣服厚了一层。
　　刚刚过去的那个夏天是傅红雪十二年来最难忘的一个夏天，他遇见又失去了翠浓，然后得到叶开。
　　傅红雪记得叶开念叨了好几次，初秋才是吃枣子的好时候，一大早却不见他的影子。
　　不紧不慢地做了晨课，吃过早饭，傅红雪才背着刀深入后山树林去找叶开。
　　找到叶开，他在树上睡觉，躺在一根极高的细细的枝桠上，头枕双臂，越过大多数渐枯渐落的枝叶。傅红雪目力极好，站在树下就看得到阳光停在他光洁的脸颊上，他身体随着风细微地摇晃着，看起来却像光点在他脸上跳跃，如同透明的振翅欲飞的蝴蝶。
　　傅红雪仰头看了一会儿，才出声喊：“叶开，你不是说要初秋去远一点的镇子上买枣子吗？”
　　和叶开一起练功后，他逐渐不回无间地狱吃午饭，而是带好干粮，在外面练一整天再回去，这样就可以去更远些的地方。
　　最初花白凤跟踪了几天，见他练功颇为认真，就不再疑心，却不知道她盯着傅红雪，后面还有个鬼盯着她。
　　“嗯……”叶开还有点没睡醒，迷迷糊糊地张开眼，随口说：“那我们要用什么身份？兄弟？”
　　他蹭着肩膀侧头看向树下傅红雪，笑道：“哎，叫我叶哥哥。”
　　傅红雪想了想，就叫了：
　　“叶哥哥。”
　　叶开从树上跌了下来。
　　傅红雪吓了一跳，叶开的轻功有多好他很清楚，还当他睡迷糊了，连忙要去扶叶开，却见叶开也是一脸被吓到的表情，撑着地半坐起来，胡乱挥了两下手：“算了算了，你还是叫我叶开吧。”
　　他脸上还带着心有余悸的神色，却突然扑哧笑出来：“哈哈，叶哥哥，哈哈哈！”
　　越念越想笑，叶开捶着地大笑，笑得直不起腰。
　　傅红雪知道自己叫叶开“哥哥”没什么可笑的，叶开笑应该是想到了另一个人，一个不会叫他“哥哥”的人。
　　叶开有时会突然走神，看他的目光，就像穿透他看向很远的地方，傅红雪花了一阵子才明白，叶开那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叶开只能被傅红雪看到，因为他是他的刀，那么那个人的身份就显而易见了。
　　傅红雪曾问过：“我是不是很像爹？”
　　叶开郑重地回答：“很像，几乎一模一样。”
　　这个答案本该让傅红雪高兴，他却有些失落，他想了很久，归结于是自己太弱。
　　叶开是名满江湖的兵器，天下第一的刀，却不能纵横江湖，只能陪着他一个小孩子练武。
　　傅红雪以前握着刀的时候，想的是为父亲复仇，让母亲满意，现在只要一握上灭绝十字刀，他则想，他绝不会辜负杨常风的儿子这个身份，绝不会辜负叶开。
　　虽然有心练武，傅红雪又对叶开带着他进行的各种玩乐很顺从。
　　不仅是因为叶开说不陪他玩就不继续教他武功，更重要的是，傅红雪想，父亲死后，叶开独自一个，一定很寂寞。
　　叶开很会玩，也很会生活。他要斗蟋蟀，自己捉，养死了看起来比养活还高兴几分；要踢蹴鞠，球是捡碎布碎皮摸索着缝，失败几次后改成缝沙包；要跳猴儿筋，皮筋亲自从肉铺选回来硝制；要踢毽子，先从山下买来鸡，拔了毛攒毽子，然后把光秃秃的鸡放生，叉着腰笑看鸡咯咯叫着逃入山林，再转身把傅红雪头发上沾的鸡毛拿掉。
　　秋天的果子比夏天更多，但傅红雪练刀时，叶开扔过来的变成了核桃，敲开的核桃仁落到地上之前就会被叶开一把抄走，叶开大半都会留在傅红雪休息时陪他一起吃，一边拍着他的肩说：“我等着你能剥花生瓜子的时候。”
　　叶开一直嫌弃冰姨做菜太单调，常常从镇上捎各种小吃，有树屋这么个落脚地后，更是自己做起来，用灶烧火太麻烦，他通常塔个火堆吊起一个瓦罐熬汤，再就是各种烧烤，除了林子里逮的飞鸟走兽，还有烤土豆、红薯、香芋、玉米，美名其曰给傅红雪加餐进补，振振有词道：“你这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何况每天要练这么久的功。”
　　秋天正是鱼肥，叶开带着傅红雪一起在树屋附近的小湖钓鱼，多数时候叶开都能大有收获，全鱼宴叶开都做过，有时候也会不耐烦盯着钓竿，在傅红雪身边一躺，任秋天的日光照在他身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叶开好酒，几个铜子一壶的劣酒和几十两银子一壶的好酒都喝得高高兴兴，但他不止买，还到深山偷猴儿酒，被猴子们一路追了两座山，身后留下一地水果坚果石子，倒是凭着绝佳轻功一样也没挨上身。逃到傅红雪练刀的地方，傅红雪要帮忙出手打发了，叶开还不让杀生，只许用刀背打晕，一只只拎起来，用尾巴捆成一大捆再送回去。
　　秋天尚有些坚韧的野花零零散散开着，叶开摘来，和拾捡的落叶一起，放在灭绝十字刀谱里做成书签，有形状特别好看的叶子，晒干了后还往树叶上题诗，傅红雪写字不好看，他就手把手教傅红雪一起写。做好了分开装在小匣子和小布袋里，随便选一棵树挖坑埋掉，说：“等你隐退江湖后，再来挖挖看，看能找出来多少。”
　　和叶开一起生活之前，傅红雪绝想不到日子可以这么丰富多彩。
　　他越发觉得，叶开本性就是活泼快活，整整十二年，实在寂寞太久了。
　　傅红雪却不知道，为了想这些玩闹的招数，叶开算是绞尽了脑汁。
　　这些东西，叶开自己做小孩子的时候也没玩过多少。
　　李寻欢虽然疼叶开，但不怎么会带小孩，多半还是按自己长大时的印象教养，李家书香门第，教养偏向端谨，再者李寻欢中年隐居，所住自然稍远人烟，是以叶开的童年虽然比傅红雪受宠快乐，但要说见识，也并不多很多，一个拨浪鼓就能和花白凤玩得很开心。
　　叶开自己想不到时，就去看镇上的小孩子，这是项痛苦的工作——他怎么也想不通几块漂亮石子怎么能让那些流鼻涕的小鬼花上一整天的时间。他和傅红雪都没有过这么幼稚的时候。他得意地想着还是我家红雪最聪明成熟，转头还得去盯梢。
　　他就是希望傅红雪幼稚起来。
　　他有过的想要给傅红雪，没有过的也希望傅红雪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