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六十六章 道离合 ...
-
桌上只摆了两幅碗筷，傅红雪在叶开对面坐下，问：“南宫姑娘已经走了？”
叶开一怔，连忙解释：“其实她也不经常来，不，其实……”叶开突然觉得怎么解释都有问题，索性干脆地说：“她不会再来了。”
这下连葉開都惊讶地看向他。
傅红雪皱了皱眉“叶开，你不用……”
叶开笑着捶了他肩膀一拳：“行了，别啰嗦了，我要真喜欢，才不会错过，我和翎儿姑娘不是那种关系，”他的声音稍轻了一点，“她不该在我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
他在害怕。
因为傅红雪毫不犹豫地，一个人走了。
他想要帮傅红雪，但其实傅红雪完全不需要他。
傅红雪武功比他强，才智比他高，知道的也比他多，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们是亲兄弟，傅红雪就知道了，傅红雪还对他很好，连爹留下的酒都特意分一半给他。
傅红雪会孝顺娘，照顾冰姨，为父亲复仇，他们才是一家人。
他就像一个外人。
这样是对的，娘二十二年前选择了调换孩子，结果就该是今天这样，他理智该为此庆贺，但他还是害怕。
他惧怕、惶恐、失落、自我厌弃，清楚的知道，这样的自己没有余力去恋爱，也无法给翎儿这样单纯天真的女孩子幸福。
所以他赶走了她。
他有一段时间真的对翎儿姑娘挺有好感，但还没来得及，发展成爱情。
葉開深深吁了口气。也好。
翎儿若不是和他牵扯太深，也不会屡遭灾劫，他甚至没能陪她走到最后。
如果都是会失去他，不如从最初就不要开始。翎儿就做一辈子孔雀山庄的小公主没什么不好。
叶开自己拿定了主意，傅红雪便不再多说。两人相对而坐吃完了饭，叶开要去收拾碗筷，傅红雪拉住他，问道：“有酒吗？”
叶开一笑：“现在才来借酒消愁？不过你算是问对人了！”
他索性撇下桌上碗筷，和傅红雪搬了十几坛酒到院子里，两人席地而坐，叶开举坛向傅红雪示意：“一醉方休？”
傅红雪一言不发，开了坛酒和叶开一碰。
两人心中都有不痛快，也都和对方呆在一起就觉得安慰，喝到半醺，傅红雪才说：“我今天遇到向应天了。”
叶开立刻警醒地看向他：“你们动手了？”
傅红雪摇头：“我们跟他还没撕破脸。”
叶开心道，你和他没有，我和他却未必。只是不说。
傅红雪讲了向应天的伎俩，拿出那柄飞刀：“他要陷害你。”
叶开得意道：“向应天也太自以为是了，我跟你的感情，怎么是他离间得了的。”说着摸摸下巴，“话说，他怎么来的我的飞刀？”
傅红雪看向他：“谁叫你没事儿一把十几柄扔出去。”
“那是真气凝成的飞刀幻影，用完就会消失的。”
“所以你没用过真刀？”
“我自己根本就没打过刀啊，就是出来时偷了几柄师父的飞刀。”叶开一边说一边翻口袋，忽地“啊！”了一声想起来，一捶掌心道，“我曾经假冒师父的名义给你作证，给了果介了因一柄小李飞刀，肯定之后被向应天拿去保管了。”
傅红雪心里一动：“什么时候的事？”
叶开道：“就是你被诬陷杀骆夫人的时候啊。”他注意到傅红雪的神色，笑道：“怎么，感动啦？”
让傅红雪注意的倒不是叶开背后的付出——他一直知道叶开很努力帮他，而是叶开轻松大方的态度。
好像……从上次李复李仇兄弟是事情，叶开就已不会用愧疚的小心翼翼的态度对待他，他不知道叶开是更善于收敛情绪，还是真的已经想开了。
傅红雪相信是后者，便也不说煞风景的话，只道：“我知道你对我好。”
叶开已经不是那个会被他一声“叶哥哥”惊到桌子底下的新嫩了，落落大方地说：“咱们不愧是兄弟，肉麻的本事是一样的。”
傅红雪失笑，放过不谈，转而道：“你好像很敏锐，无论燕南飞、明月心还是向应天，有问题的人，你一眼就看得出来。”
叶开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傅红雪立刻发现，这话并不让他开心。
他问道：“你在想什么？”
叶开摇头：“没什么。”举起酒坛，继续喝酒。
叶开不愿说，傅红雪就不问了，对饮就是，只是这句话似乎真的戳到叶开什么隐秘的伤口，或者是酒精让叶开的意志力降低，叶开一坛接一坛，喝得眼睛红红的，不知何时已默默地哭起来。
傅红雪不知道为什么，却不喜欢看到他这样子，不愿多问惹他难受，又不知道怎么安慰，犹豫一下，伸手覆在叶开的手上：“别再难过了。”
“我不是难过。”
叶开勉强笑了一笑，却主动说：“我就是觉得，很对不起师父。”
他带着哭腔低低说：“师父教我爱世上所有人，但我却办不到……”
傅红雪了悟。以往叶开为他做的事，葉開不提醒他他就不知道，但这一次不说他也知道。
因为叶开已经把一条命给了他，叶开是为了傅红雪而活的，所以不能放开心胸去爱人。
傅红雪只觉得嗓子发干，半响才说：“你就是为了这个，才不用真刀？”
叶开手指一动，袖口轻荡，但他只是摩挲着酒坛，轻声道：
“小李飞刀在师父手里，是救人的刀。”
“我怕我会拿来杀人。”
傅红雪和叶开相见以来，叶开一个人都没杀过。
鬼使神差地，傅红雪转头去看葉開的表情。
葉開看着叶开，神色第一次显得那么温和而怜爱。
那是种很亲切的眼神，像是透过他，在怀念什么人。
傅红雪见过这种眼神，不止一回了，小时候葉開就用这种眼神看他，他那一次演刀时，向应天也用类似的眼神看他。
他很轻易就相信了葉開和叶开的排斥堤防，一部分也是因为这种眼神，向应天和葉開那打心里透着亲近的目光不一样，傅红雪觉得，或许向应天和父亲的关系，没有向应天自己说的那么好。
叶开这时候的目光，傅红雪小时候见过的又不一样。
那时候像是在看平辈人，现在这样……像是在看晚辈。
傅红雪不擅长观察别人，因为是葉開，一起生活了十多年，无比了解的葉開，才能看出这么多事情。
没想到傅红雪突然转头，葉開和傅红雪的视线对上，于是对他一笑。
傅红雪从没见过葉開这样笑，天真而神采飞扬，好像被家长夸奖了而自得又忍不住炫耀的孩子，好像得到了渴望已久的礼物而心满意足的孩子，总之就是显得小，整个五官都柔化稚气了，眼睛黑白分明，像是带着水波。
傅红雪竟觉得脸上发烧，心想，好在酒喝多了，看不出来。
葉開有些心事素来挂在脸上，比如关于红雪，比如关于娘。
有些心事素来埋在心底，比如关于他自己。
师父教他武功的第一天，就教导他，要爱世上所有人，但他算来没一天能办到。
最开始年少轻佻，关心帮助人也带着漫不经心，后来知道了傅红雪的事情一夜长大，这条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他不后悔，却深以为愧，觉得自己不配称师父的徒弟。
这心结连师父都不晓得，虽然师父通幽洞微，又是看着他长大，但他长大成婚后就搬出去自己住了，和师父见面也不太多。
后来他病中，师父搬过来照顾他，有一次郑重地说，他入江湖以来，做的很好，不愧是小李飞刀的徒弟。
他一下湿了眼眶。
是日夜相处的翎儿看了出来，告诉师父，师父特意开解他。
他不觉得那是师父安慰将死之人的话，师父不是那样的人，他是真的让师父引以为豪。
那不是他最重，却是埋在他心里最深的心结。
然后他的身体好了一段时间，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葉開有一点想哭，泪水却只在眼底积了薄薄的一层，看到傅红雪转过头来，他又想笑。
上天这样厚爱他。
无忧无虑、千宠百爱的童年；坚忍不拔、明理奋发的少年；兄弟同心、名扬万里的青年；娇妻美眷、夙愿了结的中年，而且，没有英雄迟暮、美人白头的晚年。他死在最好的时候，只有别人为他伤心，没看着一个心爱的人先离开自己。
他唯一的遗憾，在傅红雪身上，竟然还能有机会重来一次。
葉開突然就明白了他失掉许多记忆的缘由。
如果他能重回过去的原因，是他死后一缕忘不掉的执念，只能说，在他的执念里，那些复仇、阴谋、构陷实在太不重要了。
他记得最清楚的是那些快乐的事，然后他记着傅红雪受的伤痛和磨难。他想要傅红雪幸福，所以记住的全是爱着傅红雪的人和傅红雪爱的人。
仇人为什么要在他心里占去位置？
或许他忘掉了一些事，也是老天在保护他，若是重来一遭还能事事先知，那真是人神共愤了。
葉開上前一步，握住傅红雪的手，看着他想：我这样福缘深厚，能不能分给你一些？
相较他而言，傅红雪幼时丧父，好不容易报仇却丧母又丧妻，成长中没有师父护着，恩怨了结后也没有人陪伴余生，似乎一生就和“孤独”两个字离不了。
但现在已经开始改变了，他陪了傅红雪十二年，以后还会有更长，直到傅红雪不需要他为止。
作者有话说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道离合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