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明月刀]来日窗前着花未》林之书

65、第六十五章 道聚散

　　一觉睡到快晌午，傅红雪才醒来，其实他还能睡，是被饿醒的。
　　他已经一天两夜粒米未进，还不算今天上午，这之中只喝过母亲做的一碗汤。
　　叶开被他起床的动作惊动，迷糊地看他一会儿，从脸看到腹，就想起这点，二话不说跳起来进厨房。铲雪大会前和傅红雪同住的经历极大的磨练了叶开的厨艺，现在叶开一手好菜堪比专业大厨。
　　两人用完饭，傅红雪就要去练刀。
　　每日的晨课，除了在侠客山庄那几天，傅红雪受伤都没停过，可是今天早上看到叶开说去练刀的字条，傅红雪也没丝毫想去练刀的念头。
　　背后的灭绝十字刀死气沉沉，傅红雪对挥刀的热情似乎一并消失了，葉開不在，灭绝十字刀就像死了。
　　葉開一回来，傅红雪便振作清醒，他现在迫切地想把功夫练回来，加紧步伐去复仇。
　　叶开理所当然的也要一起去，但他刚拎起刀，一个少女从门口轻快跑入：“叶大哥！你看我今天带什么好吃的来了……”正与叶开和傅红雪打了个照面。
　　看到傅红雪，南宫翎有些意外，还是乖巧地致意：“傅大哥。”
　　傅红雪向她点点头，便侧身绕过她走出门去。
　　叶开正想告诉南宫翎他今天中午已经吃过了，见傅红雪一步都不带停，连忙喊道：“等我一下，红雪，我们不是一起去练刀吗？”
　　傅红雪回头，平静地说：“南宫姑娘来了。”
　　他看到南宫翎捧着食物进来，就猜到，多半是叶开把她安置在了侠客山庄下的客栈里，她每日过来吃饭，今早他只怕是和南宫翎错开了。
　　叶开下意识想辩解：“翎儿姑娘……”
　　傅红雪没等他说完，淡淡地说：“我先走一步。”
　　叶开想伸手叫住傅红雪，却没说出口。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让傅红雪看到南宫翎很心虚。
　　叶开皱眉想了一会儿才找到一个理由：怕傅红雪误以为自己悠哉度日，对父亲的大仇不够上心。
　　“叶大哥……”
　　南宫翎的声音叫醒他，叶开才发现自己出神，把南宫翎晾在一边好一会儿。他看向南宫翎，神色忽地郑重：“翎儿姑娘，你别再来了。”
　　南宫翎又惊又急：“叶大哥！”
　　叶开诚恳地说：“翎儿姑娘，你对我的心意，我很感激，但是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我满脑子都是父仇和红雪的事，没有余力谈情说爱。”
　　南宫翎抓住他衣袖，急切而哀求地说：“我可以等着你，我可以陪着你，只要呆在你身边我就满足了。”
　　叶开无奈地推开她：“别这样，翎儿姑娘。”
　　他握着刀就想走，南宫翎从来没有被叶开这样坚定地拒绝过，慌张失措地喊道：“我知道你满心都是傅大哥，想要补偿他，但傅大哥对你也很好他没有怨你啊！”
　　叶开霍然回头：“他就是对我太好了我才更不能原谅自己！”
　　“翎儿姑娘，南宫姑娘，红雪心地好，愿意为我牺牲，不代表我就能把他的牺牲当理所当然！”
　　南宫翎被吓住了，呐呐道：“叶大哥……”
　　叶开也被自己的态度弄得一怔，闭了闭眼将，重新睁开，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不该凶你。”
　　他轻柔地说：“你回家去吧。”
　　南宫翎眼睁睁看着叶开独自走了出去，头也不回，忽然无比难过。
　　叶开千方百计摆脱她的时候，却不忌和她打打闹闹、调调笑笑，后来傅红雪替叶开默许她留下来，叶开也就没反对，反正还有周婷、明月心，不多一个南宫翎，叶开能分给她的心神却越来越少了。
　　她最初动情，懵懂，只知道跟着叶开，叶开不愿意看到她，她就暗地里跟着。周婷一言点醒，她才发觉可以用别的方式和他相处。
　　此后就像开了窍了一样，南宫翎讨好他，关心他，小心翼翼地让他习惯自己的存在感……但是叶开给的机会太少了。
　　无论什么时候，叶开心里的第一位，他的目光会指向的，只有傅红雪。
　　只迟这么一会儿，叶开就找不到傅红雪了。
　　他还以为傅红雪无非就是去瀑布，再不然去父亲墓前，可是两处都没有看到人影，叶开才发现他竟然把傅红雪弄丢了。
　　傅红雪一开始就没想去瀑布。
　　他出了门，便只管往深林去。他知道自己不太想看到叶开和南宫翎相处，不是针对南宫翎，而是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母亲粗暴的驱逐让他突然诞生很强的不安全感，想紧紧抓住自己仅有的。
　　叶开是……他、的、兄弟。
　　往常这种时候，葉開多半会打趣他吃醋吧。
　　葉開虽然现身，可貌似不太想说话，安安静静地走在他身边，明明并肩而行，却有若即若离的距离感
　　傅红雪忽地想起早晨叶开握着自己的手，心里一动，伸手去拉住葉開。
　　葉開回过神来一般看向他，扑哧一笑，大大方方反握住他的手。
　　傅红雪心情骤然轻松，开口道：“葉開，我若是不娶妻……你觉得怎么样？”
　　葉開有些吃惊，打量着他：“怎么说这个？……是为了周婷？”
　　傅红雪摇摇头：“只是觉得，我怕是很难碰到何意的女子。”
　　“周婷那样的，明月心那样的，南宫翎那样的……我都见过了，总有些差不多的地方，我……”他皱着眉，试图表述：“觉得不是和我很合适……”
　　葉開失笑：“谁和谁相处免不了磕磕绊绊？你将来就会明白的，老夫老妻油盐酱醋的相处，还有养孩子，麻烦是麻烦，但那样的心热是舍不了的。”
　　傅红雪想，葉開讲的，就像他自己经历过。
　　他静静地说：“我现在没觉得。”
　　葉開说：“等碰到那个人你就明白了，想和她长久的在一起，想两个人走很远，想安顿下来，想一起过日子。”
　　他已经碰到了。
　　葉開每一样说的都对。
　　他小时候最初的愿望是带着葉開离开，一个人，背着一把刀，和葉開一起，浪迹天涯去。
　　后来葉開教养着他，即使没有明说，他也懂了，人生在世，有责任，有牵绊。母亲把他生下来，把他养大，他身上的衣裳、嘴里的饭食、躺的被褥，哪一样都是母亲和冰姨操心的，他不是报了仇就还给母亲了。
　　愿望自然而然就变成，想回无间地狱去，好好奉养母亲和冰姨，和葉開过一辈子。
　　傅红雪目不转睛地看着葉開，轻声说：“我要是碰不到那个人呢？”
　　葉開笑着捏了捏他的手：“没关系，还有我呢，我一辈子陪着你，没有老婆孩子，也不会叫你孤零零的。”
　　这就是傅红雪想要的。
　　爱情一旦萌生，再想过去的回忆，傅红雪有时候觉得，他从小就爱上葉開了，从第一次思考未来，就在做和葉開过一辈子的准备。
　　但是……但是。
　　他看着葉開，眼前浮现起另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在葉開之后，他第一次把什么人放进人生规划里。
　　傅红雪忍不住问：“叶开会不会陪着我？”
　　葉開好像才想起这个人，“叶开一定高兴陪着你。”顿了顿，他又说“不过他也会成家立室的，就算是兄弟，也会分开。”
　　他那时多想和傅红雪在一起，就算明月心说他是牛皮糖。
　　入江湖之前他就想过，以后怎么和傅红雪相处，报完仇怎么和傅红雪过日子。
　　他那时候还想过，和傅红雪娶一对姐妹好了，这样成了婚也在一起，妯娌也好相处，又或者买那种大宅子，几代人几房人都在一起的那种，将来他和傅红雪的孩子也可以一起长大。
　　但是傅红雪要走，而有人在等他。
　　傅红雪想，叶开的妻子会是南宫翎吗？
　　一开始他就知道南宫翎是冲着叶开来的，还帮了她一把，自然是因为葉開待她不同之故，但也未尝不是觉得，叶开或许会喜欢她。
　　他对南宫翎特别的印象就是源于葉開特别的关注，叶开既然喜好都与葉開那么相似，南宫翎或许会让他上心。
　　傅红雪一直都不讨厌南宫翎，后来他与南宫翎关系不错，而且不同于一头热的周婷，别有一种默契在。
　　他应该是……有点遗憾。
　　叶开，并不是只有傅红雪的兄弟这一个身份，也不会只是他傅红雪的。
　　不知不觉他们走到山脚下，再往前就是吊鬼林了，傅红雪忽地看到向应天的身影从林中一闪而过。
　　傅红雪和葉開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于是傅红雪看到了一处唱作俱佳的戏，向应天拎着一坛酒到了吊鬼林边缘的旧屋，声泪俱下地怀念杨常风。
　　向应天察觉到他的怀疑，想用这种方法挽回？
　　傅红雪猜向应天不会天天到这里来做戏，多半是在无间地狱或是叶开的宅子附近埋伏了探听的人手，根据他的动向，刻印引他来的。
　　这个法子，也不见得多么高明。
　　向应天终究还是老江湖，这一招不止释疑，还有陷害。
　　鬼面人再度出现，这次不仅用了灭绝十字刀偷袭向应天，还在傅红雪抢出后用了小李飞刀脱身而去。
　　一眼看到那蒙面人的时候，傅红雪就已经勃然大怒，向应天竟然敢糟蹋父亲的刀法！
　　待那鬼面人射出一柄小李刀飞，傅红雪更是怒不可遏，向应天竟然敢糟蹋叶开的名声！
　　叶开的灭绝十字刀是傅红雪亲手教的，没人比他更清楚叶开的刀法水平，岂是如此只有几分形似的三脚猫可比，更何况叶开也不是会用偷袭手段的人。
　　满腔怒火填在心头，傅红雪根本没有和向应天虚与委蛇的心情，一把夺过向应天手中的飞刀，就纵身追了上去。
　　含怒出手，傅红雪的刀气更加不可抵挡，黑衣人负伤而逃，傅红雪也没倾力去追。
　　在林中停下，傅红雪看着手中的飞刀，旺盛的怒火转为杀心炽烈，忽地想，向应天已经不能留了。
　　他为了什么原因，以什么方法杀害父亲，何必非要查清？既然他与父亲之死有关，就一刀杀了，若他后面还有人，自然会因他之死牵连出来，到时只需一路杀过去，杀杀杀，自然能血落石出！
　　葉開喝了一声：“红雪！”
　　傅红雪蓦然抬头，眼眶泛红，满眼杀气竟控制不住差点袭向葉開，他突地反应过来，变了脸色。
　　方才他差点就犯病了。
　　葉開心有余悸地一把抱住他，用哄孩子的语气安抚道：“红雪，没事的，冷静点。”
　　傅红雪低头，埋在葉開肩上，闷闷地说：“我没事。”
　　葉開抚着他的头发，好笑道：“这么生气？”
　　傅红雪“嗯”了一声，没有开口。
　　母亲不要他，他就只剩下葉開和叶开，就连他仅剩的都有人想剥夺。
　　想到这点傅红雪心中又有怒气聚集，葉開察觉到了，索性推开他。“好啦，去练刀。”葉開说，“这一腔戾气，一腔愤怒，就都化进刀里吧。”
　　傅红雪握紧手中的灭绝十字刀，点了点头。
　　一下午林中刀气纵横，现下傅红雪虽然还有点内力不足，但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走过一遭鬼门关，傅红雪刀气中更多了一线沉重威压，人挡杀人，神挡杀神。
　　晚饭时分他们才回去，宅院里灯火通明，桌上摆了一桌好菜。
　　叶开百无聊赖地在桌边等着，看到傅红雪就眼睛一亮：“我就想，你还是会回来吃饭的。”
　　傅红雪心神一松，微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