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明月刀]来日窗前着花未》林之书

63、第六十三章 道是非

　　葉開回到傅红雪床边时，已经没看到叶开，他没在意，以为叶开被花白凤或冰姨劝去休息了。
　　葉開刚刚在外面看了场戏，明月心以三寸不烂之舌，把周婷劝回了树屋。
　　明月心强调周婷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而且保证会让傅红雪爱上周婷，周婷似乎对明月心的本事比对自己有信心多了，高高兴兴地回湖畔去见她的鬼爷爷和弟弟妹妹们。
　　只一会儿，葉開已经调整好心情，重新带着笑。
　　因为他是开开心心的葉開。
　　傅红雪满头大汗地一睁开眼睛，看到是就是葉開的笑容，他骤然松了口气。
　　葉開随手捡了条床边的帕子，为傅红雪擦额头上的汗，低笑道：“做噩梦了？”
　　傅红雪默默点头，他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梦，所有的愿望都被扭曲，简直不堪回首，可听到葉開熟悉的带点漫不经心的声音，他顿时觉得，只是做噩梦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有经脉被强行催开，傅红雪几乎全身都在痛，他抬头看向四周，问：“叶开送我回来的？”
　　冰姨正好端着饭菜过来，还以为他在自言自语，回答道：“少主，是叶少主他们把你送回来的。”
　　傅红雪顿了顿，问：“他们？”
　　冰姨把托盘放在傅红雪身边，一边说：“还有周姑娘和明姑娘，就是他们请来鬼大夫治好你的毒，现在他们都已经回去了。”
　　傅红雪忍不住问：“叶开也是吗？”
　　冰姨顿了顿才回答：“叶少主也回去了。”
　　傅红雪有些失落地点点头，又问：“冰姨，母亲呢？”
　　冰姨支吾得更明显，随即连声向他解释，这次他受伤中毒，花白凤有多么为他着急，特意强调，这顿饭是花白凤亲手为他做的。
　　傅红雪流露出显而易见的颓废，他知道花白凤一定对他很失望，冰姨多半是为了安慰他，却不反驳冰姨的好意，乖乖听着。
　　冰姨要喂他吃饭，傅红雪自行端起饭碗，刚要喝口热汤，花白凤就来了：“能吃饭了，很好。”
　　傅红雪端着碗站起来，呐呐道：“孩儿不孝，让母亲担忧了。”
　　花白凤摇头微笑，带点无奈的纵容，傅红雪都不知道记忆里见没见过母亲的笑，手足无措，连葉開都站在他身后，一脸目瞪口呆地看着花白凤。
　　花白凤看了看还没开始动的饭菜，便伸手去接傅红雪手里的汤碗：“来，娘喂你。”
　　傅红雪下意识往后一躲，惶恐道：“不敢劳烦母亲。”语速快的几乎连成一线。
　　花白凤眼里的笑意慢慢淡去了，叶开的话在她耳边回响，她只觉得心脏抽痛的厉害，却越发下定了决心。
　　在傅红雪面前缓和脸色真的非常难，花白凤才意识到，她确实，从来没有对傅红雪这样和善过。她尽量放柔了声音：“孩子，我们之间讲话，一定要这样生疏吗？”
　　傅红雪不安地说：“我……”呐呐不成言。
　　花白凤叹了口气，再度拿起汤碗，舀一勺递到傅红雪唇边：“来，尝尝为娘的手艺，好喝吗？”
　　傅红雪怔怔地让花白凤把碗拿了过去，喂他喝汤，整个人都木了，闻言，僵硬地点了一下头，带着不可置信地惊喜和恍惚。
　　有一瞬间他以为还在梦中，下一刻就会骤然倒转，天翻地覆，他贪恋又惧怕此刻的温柔，而后肩头忽然一重，温热的吐息喷在他后颈，傅红雪立刻安心了，这是葉開，梦中错觉无可取代的独属于葉開的气息。
　　有葉開在，就不会是梦，笑意从傅红雪面上透出来，他的嘴角没有翘起，五官没有变化，但整张脸显出真挚的快乐。
　　葉開还以为他料错了，花白凤这次竟然没有选择把自己封闭起来，原来傅红雪濒临死亡真的能让她改变，葉開不管为什么如今和生前那么不一样，他很为傅红雪开心。
　　傅红雪不能当着花白凤的面转头，却感到葉開把脸埋在他肩上，吃吃地闷笑，他知道葉開为他高兴，他也很高兴，葉開和母亲，他的梦想好像提前实现了。
　　一碗汤喝完，花白凤碗，专注地看着他：“孩子，这些年娘的脾气不好，真是难为你了。娘真不该，连一次厨也没下过，喂你吃饭也没有过，这些都是冰姨替你做的，娘真的不是一个好母亲。”她声音轻柔含愧，几乎小心翼翼地看着傅红雪的脸色：“你，不恨、不恨我吧。”
　　傅红雪立刻回答：“不，母亲一直对孩儿很好，孩儿心里知道。”
　　“很好，很好……你不记恨我，”花白凤微笑起来，笑容显得十分古怪，葉開正从傅红雪肩上抬起头，看到这个笑，心里骤然一跳，感觉十分不详。
　　花白凤偏头站起来，她的感动从声音里淡去了，语气和面容一起沉静下来，“如此你离开无间地狱，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了。”
　　葉開脸上蓦然没了血色，一瞬间他就体会了花白凤的意思，她要傅红雪离开。
　　冰姨大惊失色，喊了声“公主！”傅红雪还没回过神，茫然惊诧地看着花白凤的背影：“母亲，您这话什么意思？”
　　花白凤沉声回答：“我说，这是你在无间地狱最后一餐了。”
　　傅红雪固然是大惊，下意识转头看还放在身边的那顿饭，再看向花白凤，呼吸急促，说不出话来。
　　葉開站直看向她，惊诧莫名，她怎么会选这样一种方法！
　　“不过就是个婢生子，没资格代表我丈夫。”花白凤的声音甚至不算太冰冷，只是轻蔑，不屑，她回头看向傅红雪：“从今以后，你和我，和无间地狱，和我丈夫的仇，再也没有瓜葛。”
　　葉開突然明白了，花白凤怎么会突然态度骤变，这世上能让她这样的人，只有一个，就是他自己。
　　他想了起来，红雪这次重伤后，他向娘要求，把仇恨交给他，他来扛起一切，各归其位，让红雪去做开开心心的叶开。
　　想起自己当初还做过这种白痴事，葉開捂住眼睛，欲哭无泪。
　　他从来不知道，他当初想把担子拿走，对傅红雪的伤害有多大。
　　他从前所想是对的，杨常风的死，让娘已经不知道怎么爱人了，她想对叶开好却只是把叶开越推越远，想对红雪好却只是把红雪越伤越重，
　　他看着她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表达她的爱，她用一切残酷的语言赶他走，指责他、轻贱他、鄙视他，每一句话都是双刃剑，五分用来伤自己，五分用来伤红雪，甚至亮出匕首指着自己：“你不走，我走！”
　　傅红雪的声音宛若惨叫：“不、不要！”
　　葉開知道傅红雪一走，她一定又会哭，这些年她为傅红雪流的泪并不比为杨常风或者叶开流的少。
　　他不能怪花白凤，他只想怪自己。
　　葉開几乎发起怒来，叶开在哪儿？为什么不在这里？如果叶开在，一定会护着红雪，哪怕又变成母子吵架，总好过这样往红雪心上戳刀子！
　　花白凤毫不动摇，厉声喝道：“你是想一直留在这里，看着我死是吧？”
　　傅红雪终于被击溃：“我走！”他艰难地呼吸着，艰难地重复，“我走……”他看着花白凤，想从他母亲脸上看到哪怕一丝犹豫和不忍，“我……”他终于再也说不出话来。
　　泪水弥漫到眼眶，却始终没有掉下，傅红雪看了一眼灭绝十字刀和呆立的葉開，踉踉跄跄地起身，走到门口，他扶着石墙回头，看向花白凤，而花白凤闭上了眼睛。
　　他终于绝望地，一眨不眨看着花白凤，倒退着离开。
　　葉開想追，竟然挪不动步子。
　　那时傅红雪对他说：“你以为你真能圆润通透，普度众生吗？”
　　他到底做了多少自以为是的傻事啊！
　　叮当一声，花白凤手中的匕首掉在葉開脚下，葉開看过去，这个无时无刻都端庄强大的女人此刻失了魂一般，慢慢走到床沿，跌坐在床上。
　　冰姨哭着问她原因，花白凤不理会她，拉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包裹，神色恍惚地说：“外面天冷，那孩子重伤刚好，不能就这么走。”见冰姨没领会她的意思，她狠狠瞪冰姨一眼：“快给他送去啊！”
　　冰姨连声答应，忙拿起灭绝十字刀和包袱跑出去，葉開却留了下来。
　　他看着花白凤又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哭，回到过去，他多了十二年，陪在红雪身边，也和她近在咫尺，他看过她太多次独自哭泣，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哀哀欲绝，说对不起，我的孩子。
　　只可惜，现在红雪长得那么大，他没法再把红雪带来，让他亲耳听到他母亲在为他哭。
　　葉開早已经不会再恨花白凤，那毕竟是他亲娘，他只是怜悯，只是同情。
　　他伸出手，想安抚她，手指却穿过她的身体。
　　葉開忍不住哭了出来。连向应天都说过，一个单身母亲带着孩子很不容易，她一个人背负着多少东西。
　　他想碰碰她，想抱抱她，都做不到。
　　冰姨抱着刀和包裹，在乱石阵追上傅红雪，傅红雪只是轻轻说：“你回去吧，我再也不是无间地狱的少主了。”
　　冰姨默然，在她心中，终究从小服侍到大的公主更重要，默默把刀和包裹留给傅红雪，便转身回到无间地狱。
　　傅红雪缓缓摸着被放在石块上的灭绝十字刀，眼泪终于顺着脸颊流下，滴在刀鞘上。
　　葉開没有出现。
　　傅红雪像一尊沉默的雕像，无声站在巨石边，固执地等待着。
　　他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见，葉開站在无间地狱石门门口，远远看着他。
　　比起傅红雪凝固了般的姿势，葉開时不时抬袖拭泪，他的眼泪流不完似的，一直在无声无息地哭，可怎么哭都不敢上前。
　　他该怎么去面对他。
　　傅红雪一生，最大的伤害和痛苦，全都是他带来的。
　　他真的错的太厉害。

　　这一段操蛋的剧情总算结束了，花白凤可以消失一段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