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明月刀]来日窗前着花未》林之书

60、第六十章 待从头

　　公子羽虽然放了明月心，却安排了一出好戏，将“妙风使”施以火焚之刑。
　　这手法和傅红雪在云天之巅上演的那出戏如出一辙，周婷关心则乱，硬是没看出来，和齐一心被困当场，还在恐惧之下不自主用出红花火炎手，被看破了身份。
　　幸好傅红雪赶来及时，一刀杀出，护住两人。
　　若不是明月心带路，傅红雪没想到云天之巅的总部竟然这么近，和侠客山庄就在山脉两侧，若是翻山越岭，脚程甚至不到一夜。
　　习惯了和叶开并肩对敌，今夜事出突然却没来得及叫上他，身边没有叶开，傅红雪对敌时都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就好像……一个刀客面对敌人，才发现忘了自己的刀。
　　但他的刀明明就在手中。
　　周婷那咋咋呼呼的丫头还扔出雷火弹来助阵，傅红雪干脆与两人拉开距离，全力出手，将敌人都引到身后，容明月心暗中援手，将那两人带走。
　　离开灯火通明的云天之巅大殿，傅红雪就从容多了，即使在云天之巅的山头，论树林里捉迷藏，恐怕这里还真没人是傅红雪的对手，他随意兜了几个圈甩脱追兵，问葉開：“哪边？”
　　葉開一直站在树梢上帮他盯着方向，指了指明月心告诉过他的方向：“喏。”
　　傅红雪正要将刀还鞘，葉開却向下一跃，轻如鸿毛地立在刀尖，笑问他：“看得见路吗？”
　　傅红雪点点头，忽地想起，叶开也有一次，和他比斗时这样立在刀尖，那时他勃然大怒，为居然有人敢当着他踩在他爱刀上，一时没控制住伤了叶开。
　　他意识到自己只是稍微远离叶开就控制不住地不断想起他，他以前从没和人亲密到这个份儿上，兄弟就是这样形影不离吗？
　　葉開只是略略一站，就落了地，傅红雪索性不收刀了，此处危机四伏，确实该多点谨慎。
　　他一路寻踪而去，远远瞧见一行人的身影，燕南飞正拾起长剑对着明月心背后刺去，出声示警已经来不及，傅红雪运气一刀剁在地上，刀气迸发，沿着地表轰然向前，如万马奔腾。
　　终究距离太远，刀气触到燕南飞已力衰，只让他摔了个跟头，灰头土脸一番，但明月心已得到机会，抽身退走，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燕南飞毫不示弱，看了傅红雪一眼，更加恶毒地瞪着明月心，摞下一句狠话，便匆忙退走了。
　　傅红雪将这番情状看在眼里，并不说什么。燕南飞和明月心搭档已久，看破她行事不奇怪，只是以他的手段也无法拦住明月心，明月心只怕一时心软，才被燕南飞抓到机会偷袭。
　　他虽没见到，却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少过去的疑惑，此时也都明白了。
　　方才明月心躲过燕南飞偷袭，接着却脸色一白，险些跌倒，周婷慌忙扶住她，以为明月心被燕南飞或是云天之巅侍女所伤，连连催促齐一心为她治疗，明月心一时痛的回不过气，来不及制止，齐一心已经摸上她的腕脉。
　　随即齐一心的眼睛就瞪大了。
　　“你……”刚发出一个字，齐一心就感觉后劲一凉，猛地回头，只见傅红雪没有温度的双眼定定地看着他，齐一心顿时觉得脊椎发寒，低头对上明月心带着哀求的眼睛，齐一心暗叹一声，把话吞回肚子里，犹犹豫豫地说：“现在正是最危险的时候……你不能再受伤了啊。”
　　明月心见他不开口，神情便安定下来，冷冷地说：“我自有分寸。”
　　周婷听到这暧昧不明的对答，顿时不干了：“齐一心你说清楚，我姐姐到底怎么了！？”
　　傅红雪这尊杀神立在后头，齐一心哪敢实话实说，好像他对编谎话还有点心得，回答道：“明月心被抓去也受了一番伤，伤上加伤最难好了，就是不能再受伤嘛。”
　　周婷半信半疑，嘟嘟囔囔要回去找她的鬼爷爷治伤。齐一心满脸不是滋味，周婷也只当齐一心心虚，哪想得到照顾她几年的鬼爷爷和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是同一个人。
　　明月心却不愿就这么离开，她如今所剩的执念，除了保妹妹平安，就是让孩子生下来，哪一样都要活下去，光逃是不行的。
　　终究不愧有女诸葛之称，明月心想出了个李代桃僵之计。这里面最难的一关不是把云天之巅侍女的头颅易容成周婷目前的脸，而是怎样的措辞举止不引起公子羽怀疑，对这件事关注得恰到好处，既不会太忽视，也不会探查的太仔细。这一步非明月心不可。
　　齐一心忙着做易容的时候，周婷蹲在他旁边啧啧称奇地旁观，明月心则靠着树休息，傅红雪在一旁守着她。
　　在傅红雪这个知情人面前，明月心不必有任何逞强遮掩，她疲惫至极地靠着树干，轻轻说：“我真想……打掉这个孩子。”
　　傅红雪得到确认：“孩子的父亲是燕南飞？”
　　明月心激动之下仍不忘压低声音避免惊动周婷：“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
　　但说完了她只有更痛苦，她想证明什么？自己并不是所爱非人？那已经毫无意义了。
　　明月心垂下头，什么都没再说，傅红雪也没有开口。
　　月下中天，大半夜已经过去了。
　　叶开还没有睡。
　　他坐在屋子的门槛上，仰头望着一轮明月，山间经常能看到类似的景色，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没有云的遮挡，月光清透，院子里的地面就像一片湖。
　　叶开单手托腮，百无聊赖地想，要是傅红雪能看到就好了。
　　可是傅红雪还没回来。
　　带着点怨念的，叶开想，该不会今天傅红雪要睡在明月楼了吧。
　　想到明月心叶开就格外用力盯着头顶明月，好像盯久了傅红雪就能从那轮月亮里面掉下来，今天的月色格外洗练，就像他听过一次的傅红雪吹的叶笛。其实叶开总觉得听过不止一次，可是具体时间想不起来。
　　他没等到傅红雪，等到一个披头散发满身黑气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的袭击。
　　斗了几回合叶开就知道这东西不好对付，他不想破坏自己的屋子，踢了一口水缸把那怪物封在里面就往外跑，但也只能阻挡一时，那玩意儿不止速度奇快，还内力深厚，带着水缸冲出来，往树上一撞就脱困而出。
　　叶开形单影只，竟不是对手，眼见局面危急，傅红雪从天而降，伴着如雪刀光，倒真像从月光里跃出，一刀便斩断鬼影怪物双臂，用劲未老便刀锋回旋，将那怪物腰斩。
　　叶开惊魂未定地瞪着那怪物，眼睛越睁越大，只见那怪物在地上蠕动两下，两截身体竟自行靠拢，再度合到一起。
　　被傅红雪斩飞的两只怪物断臂也被看不见的线操纵般凌空飞起，认准了斩下它们的傅红雪般，飞扑过来。葉開旁观者清，此时已一把飞刀射出，无往而不利的小李飞刀却真的变成幻影，对那怪物透体而过，毫无影响。葉開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他看那东西一身尸气，还以为是什么人在炼尸，哪想到竟然是活物！
　　他没拦住，鬼爪便已经抓住傅红雪双肩，利爪深深陷进血肉。
　　叶开大惊，亮出飞刀，却怕误伤正与鬼爪挣扎搏斗的傅红雪，恨恨一咬牙，转头看向那怪物本体，。忽听一声尖叫：“傅大哥！”却是跟着傅红雪回来的周婷和齐一心。
　　傅红雪忧心叶开，远远感到不详，赶来救人，周婷晚了一步，见傅红雪被怪物所困，头脑一热就冲上去。怪物下意识与自己残肢会和，周婷正冲到怪物与傅红雪之间，幸而被齐一心扑倒，手掌在地面上蹭出一片鲜血，然后被齐一心连滚带爬地拖开。
　　叶开不敢上手，一脚踢出去，阻了那怪物一阻，单手在地上一撑，跃到半空，飞刀脱手而出射向那怪物本体。
　　他这次没用飞刀幻影撒手就是一片，所有功力恼恨决意都化入那一刀上，威力倍增，飞刀沾着方才他方才撑地时蹭到的周婷的处子之血，深入怪物体内。怪物被克星击中，哀嚎一声，傅红雪肩上两只鬼爪骤然脱离，飞回怪物身上，随它窜入深林，不见踪影。
　　叶开顾不得去追，抢上前扶住傅红雪：“红雪，你没事吧？”
　　傅红雪只感觉几道炽烫的热流从肩膀伤处直窜心脏，连防备都来不及，随即一身血液都滚烫起来，全身肌肉不收控制地鼓动，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叶开，确认他无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倒了下去。
　　比起这边骤然生变，另一边更顺利些，明月心重回云天之巅，带回了“红花使”的人头，自然比燕南飞进一百句谗言都管用。
　　公子羽果然如明月心所料，当场打出一道火劲，在大殿上就焚毁了那颗假头，至此，只要周婷不再使出红花火焰手，她的身份就再无破绽了，明月心暗暗安心。
　　叛徒既死，公子羽却不大满意，不仅因为没能生擒红花施以火焚之刑，更因为明月心三番两次先斩后奏。加上燕南飞坚持不懈的挑拨，让公子羽觉得，明月心已有异心，遂暗中授意燕南飞除掉明月心，即可代替她的地位。
　　这条密令公子羽自然不会说给明月心听，可明月心是揣摩人心的好手，从公子羽不咸不淡的表现中就能推测出来。恋人绝情，恩人绝义，这云天之巅，她已一刻都不想多呆，径直回到明月楼。
　　林中燕南飞反复无耻的表现，和殿上对峙时燕南飞的心狠手辣、小人嘴脸，都已经磨灭了明月心最后一点温情和软弱。和燕南飞的一切，都被她当成前尘一梦，彻底过去了。
　　抚摸着还显不出的小腹，明月心幽幽地想，孩子，娘不舍得杀了你，但你已经注定一出生就没有爹了。
　　娘要遇到的危险还有很多，如果你能生下来，那就是老天庇佑，如果不能，那也是命吧。
　　最近似乎难得清静，明月心的思绪再度被打断，这次是周婷，红着眼睛闯进来，开口就是：“姐姐，傅大哥他……”开了头就呐呐不成言。
　　明月心感到一丝沉重：“他怎么了？”
　　周婷用一种近似绝望的语气轻轻说：“他中了西域尸毒。”
　　即使心里有所准备明月心还是大惊，她很清楚西域尸毒是无解的。
　　齐一心也是这么说。
　　他将银针一根根插入傅红雪头顶，傅红雪急促的、颤抖的呼吸总算慢慢平复下来，陷入沉沉昏睡。
　　葉開站在傅红雪床边，双眼无神，颇有些失魂落魄。
　　走出无间地狱后，他早已知道，没有实体很不方便，但没想到会让自己这么无用，他竟然甚至不能保护他！
　　傅红雪倒下去的那一刻，熟悉的撕心裂肺的惊痛提醒了葉開，这一幕是发生过的，也就是这次傅红雪终会度过，安然无恙。
　　这一次没事，下次呢？他不能保证每次危机都是生前发生过的。
　　江湖风波诡谲，葉開仗着多活几十年，一直都将它看轻了，从前葉開暗中出手帮忙，最多不过捡颗石子搞定，这次他清楚石子对那怪物无用，才出手飞刀，偏偏那东西是活的。活的东西，葉開就碰不到。
　　现在他的轻视回头嘲讽他了，他最珍视的人正躺在面前，饱受煎熬。傅红雪中毒的样子颇有些像癫痫病发，葉開没想过还会因为别的原因见到傅红雪这个样子。
　　葉開不知道，傅红雪这么难受，倒不全是因为尸毒，因为他在做梦。
　　从小傅红雪的生活极有规律，都是练武到极限才去睡觉，睡眠质量一直很好，绝少做梦。只有受伤或发病后陷入昏迷，他才会被一连串的梦魇困住。
　　他梦到了葉開。
　　梦里的青年比他认识时更年轻一些，身形前所未有的凝实，和父亲并肩而立，一起快意江湖，痛快地大笑，痛快地喝酒。
　　突然之间，父亲的身影被血色撕裂，葉開的身影化为青烟，傅红雪慌忙想去抓住，却蓦然发现，血染的面容不是父亲，而是自己，化烟的青年不是葉開，而是叶开。
　　他强烈地抗拒，想从这个梦境中挣扎而出，却不得其法。
　　傅红雪还不知道，梦境之外，叶开为他中的西域尸毒已经忧愤交加，走投无路。
　　哪怕施展妙手缓解傅红雪的痛苦，齐一心仍然宣告，无法可解，无药可救，傅红雪的余寿只剩三天。
　　这个答案叶开怎么可能接受？他们才相认多久，父仇刚刚抓到真正的线索，和母亲还没有和好，傅红雪怎么会这么突然就要死？
　　叶开一把抓住齐一心：“我求你再想一想，一定有办法的。就算我去死，不，就算比死难十倍，我都要救他！”他声音蓦然转轻：“我求你了。”
　　齐一心只是回答：“叶开，我是人，不是神呐。”
　　叶开被绝望没顶，强撑的期望突然转成决绝：“好，他死了……”他从齐一心面前离开，三两步赶到傅红雪床前，盯着他的脸：“如果你死了，我就去陪你！咱们到阴间，继续做兄弟。”
　　被周婷拉来的明月心，正好听到这一句。
　　周婷见惯了傅红雪和叶开兄弟情深，对这句表白一点没放在心上，一进屋，就扑到傅红雪床前，哀哀想将他唤醒。
　　明月心却若有所思，目光在傅红雪和叶开身上流连，仿佛终于找到那个线头，轻轻一拎，整件事便昭然若揭，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若不是她有这样下意识留意一切细节的习惯和随时随地探究的好奇心，她也成不了武林女诸葛。但周婷可不是明月心，此时满心满眼只有傅红雪，抬头求助：“姐姐，你快点想想办法救救傅大哥吧！”
　　明月心也不是神，她只能提出一个建议：“带他回无间地狱吧。”
　　这是眼下最合理，也是唯一的选择。
　　西域尸毒，恐怕整个中原武林都不会有比魔教公主花白凤更了解的人，就算她也不知道解法，至少该将一个濒死的孩子送回他母亲那儿。

　　峨眉金顶副本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