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明月刀]来日窗前着花未》林之书

59、第五十九章 待知愁

　　叶开毕竟武艺不俗，哪怕从头练起一门刀法，也比傅红雪当年的进度快多了，八层灭绝十字刀，已经使得有模有样。
　　两人一早来到杨常风墓前，为父亲上了柱香，傅红雪便指点起叶开练刀。
　　这些日子他们东奔西跑，叶开几乎没个安稳练刀的时候，傅红雪说是教他，教的也很不连贯，多数还是叶开自己领悟，然后傅红雪凭自己在这门功夫上更深的造诣去纠正引导他。
　　叶开还没什么，葉開却是越听越惭愧，无间地狱那几年他夸下海口指点小傅红雪，实际也只是这么个教法。
　　同一路刀法，傅红雪使来气势万钧，劈天裂地，叶开使来别有一种轻盈灵动，有闪电之捉摸不定、亦有雷霆之迅疾磅礴。
　　虽然叶开是走速成路子，但终究武学基础扎实，已然初窥门径。
　　傅红雪知道葉開在给他们放风，无人窥探，放心地念出口诀：“蓄意而不运劲。”
　　叶开身形急转，刀风连成一个个圆环，凝而不散。
　　“刀滞重而不轻划。”
　　叶开纵身一跃，刀风上激，如有吞天沃月之势。
　　这一幕很是熟悉，又太过不同。葉開生前，第一次练灭绝十字刀就是在这里。那时候傅红雪屡次在鬼门关前走来回，他实在看不下去，请求娘把一切担子都交给他，于是娘把灭绝十字刀谱从傅红雪那儿拿了回来，就在这里，父亲墓前，娘教他练刀。
　　后来娘把刀谱交给他保管，那是他和傅红雪那次短暂决裂的导火索。
　　“意到劲到。”
　　刀锋挥过的风声和那夜那么像，葉開闭上眼睛，傅红雪沉稳的声音，和记忆中花白凤的声音重合到一起。
　　“破敌之要。”
　　脑海中过去的那个自己在半空中一刀劈出，葉開睁开眼睛，看到叶开落下的刀光。
　　雪亮如匹练的刀光后是叶开明亮的眼睛，并不像生前他练刀时心情凝重眉头深锁，这一次叶开是快活的，眼睛里充满生机勃勃的笑意。
　　刀锋一落而收，转眼就劈到另一个方向，叶开发梢一旋，便背了过去。葉開微微偏头，看到注视着刀光的傅红雪，眼神里也带着淡淡的笑。
　　一路刀法使完，叶开把刀往肩上一扛，痛快地笑：“我什么时候能去瀑布练刀啊？”
　　要是换葉開，这时候一个爆栗就过去了。换李寻欢，只会当做没听见。傅红雪却认真想了想，回答：“总不能让你废了过去的武功路数专练刀法，你的刀用不着那么刚猛，走‘锐’之一字比较好，不必去水潭下淬炼刀劲。”
　　叶开只管点头：“都听你的。”
　　午间随意吃了点带来的干粮，就地休息，叶开便拿刀胡乱挥着玩儿，有时带上一两招灭绝十字刀法，有时纯粹随心所至，毫无章法。
　　傅红雪坐在一旁擦刀，突然轻声说：“叶开天分比我好。”
　　葉開不由茫然，不懂傅红雪从何得出这个结论，叶开此时进度快是他前面十数年练功打下的底子，单论刀法造诣却是空中楼阁，用灭绝十字刀法，对敌旁人还好说，傅红雪胜他轻而易举。
　　顺着傅红雪的目光看去，叶开正玩得不亦乐乎，葉開瞧了片刻，突然恍然大悟，傅红雪觉得叶开练的好，因为叶开的路数像自己！
　　葉開是傅红雪在灭绝十字刀上唯一能指导他的老师，他便以为葉開手中之刀是最正统之道、最高之境界，叶开一上手，便有葉開随心所欲，玄妙自然的影子，傅红雪只道叶开天赋惊人。
　　想通这一点，以葉開爱耍赖的性格也不由脸皮发烫，随后又是哭笑不得，叶开的刀法不像他还能像谁？忽地忍不住瞟了一眼杨常风的墓碑，如果父亲泉下有知，自己这个半吊子这么误导灭绝十字刀的正统传人，不知会不会从棺材里气活过来。
　　葉開还在绞尽脑汁想怎样解开这个天大误会，傅红雪已轻松地道：“可惜人各有不同，我能走的刀法，却不是这一路。”
　　葉開长舒一口气，知道傅红雪没想歪就好，其它的他误会就误会吧，反正葉開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如果傅红雪真一心想把刀法练得跟葉開一样，葉開才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休息片刻，傅红雪握着刀站起来，傅红雪刀法能有如今成就，凭的就是勤练不辍，自然不会光站在这里看叶开练。
　　他一刀劈出去，叶开便停下手中转刀，看了过去，那一路刀法纵横无挡时，如雪岭碎，如玉山崩，无论多少次，都让叶开动容。
　　说要练一天刀，他们果真练了一整天，直到天色昏暗，难以视物，才出了墓园。
　　走在树林间，叶开双手叠在脑后，仰望头顶明月，突然说：“向应天不让我们去救明月心，是打什么主意？你死了不是对他才好？”
　　傅红雪淡淡道：“无非，怕灭绝十字刀谱落在公子羽手里。”
　　叶开奇怪道：“以向应天的武功没必要这么提心吊胆吧，他不是知道那专克掌法的第九层不在你手里。”
　　傅红雪心中一顿，他想告诉叶开，其实他手中有第九层刀法，而且想交给叶开，却无法解释来源。
　　照理说他和叶开同生共死，既然信得过叶开，告诉他葉開的存在也没什么，但傅红雪不知为何很排斥这个念头。又或者他可以推辞到那个告之他身世的“父亲旧友”身上，母亲和叶开上次既然没深究，这次也不会强问，但他也不愿意骗叶开。
　　原来他对叶开……还是有无法相告之事。
　　叶开没听到傅红雪的声音，停步转头：“红雪？”
　　傅红雪回过神：“我……”他突然隐隐看到远远有个白色的纤细身影，到嘴边的话变成了：“我好像看到了明月心。”
　　“明月心？”叶开豁然回头，“她不是被抓上云天之巅了吗？”
　　夜色浓重，树林里有颇多障碍，耽误这么一刻，叶开便没看见什么。
　　傅红雪拉住他的手向自己看到的方向掠去，一边回答：“她既然效命云天之巅，或许有办法自保。”
　　没往前多久，视线里就重新出现那个白色身影，这次叶开也看到了，明月心似乎身怀心事，没用轻功，只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林中走着，看方向是去林中水潭。
　　叶开光知道傅红雪拒绝了周婷，对傅红雪和明月心的关系却不甚了解，还道他们间有情愫，停步道：“你去问问？我就……”他顿了顿，“要不然我就不去侠客山庄了，直接回我那儿等你。”
　　傅红雪对明月心倒没什么需要避讳，只是他知道明月心和叶开不睦，有叶开在，恐怕明月心不会交心，便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他和葉開向湖边走去，叶开没有马上离开，停在原地，看着傅红雪的背影。
　　半响，叶开轻轻叹了口气。
　　想到傅红雪会和明月心成亲生子，叶开就有些失落，这并非源于对明月心的些许芥蒂，而是因为傅红雪本身。
　　他们能做亲密无间的兄弟的日子，真是太短了。
　　男人成家后就会变成那个家的支柱，傅红雪不可能再这样，除了复仇之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自己身上。
　　傅红雪走到明月心身后，明月心或许是太过出神，竟没有任何反应。傅红雪开口叫了一声：“明月心。”
　　明月心回头，看到傅红雪，神色里意外里还带着几分茫然。
　　傅红雪走到她身侧，和她一起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现在那两个问题，你愿意回答我了吗？”
　　明月心轻笑一声，无尽的自嘲：“你还不知道？”
　　傅红雪曾问她，谁对她种下阴阳生死符，谁在控制她，那时她不愿回答，现在则是不用回答了。
　　傅红雪点点头：“公子羽。”他又问：“一开始也是公子羽让你来接近我？”
　　明月心想回答，不是，公子羽的命令从谋夺刀谱，到杀了傅红雪，都没有限定她怎么做，接近傅红雪是燕南飞提出来的，想到这个名字就让她心中一痛，个中情由太过复杂，况且她何必对傅红雪解释？
　　明月心没有应声，傅红雪便继续问：“阴阳生死符，是为了这件事吗？”
　　明月心蓦然激动起来：“我种下阴阳生死符，完全不关你的事，你一厢情愿的揽在身上，实在是可笑！”
　　“难得成为笑话，”傅红雪顿了顿，“那么是为了孩子的父亲？”
　　明月心霍然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傅红雪难免赧涩，道：“我给你把过脉。”
　　明月心扭过头，继续盯着湖面：“不错，阴阳生死符，是我代他受的。”
　　傅红雪问：“他是谁？为什么这个时候丢下你不管？”
　　明月心说：“这与你无关！”
　　傅红雪说：“但是你是我的朋友，你帮了我太多的忙，我不能丢下你不管。”
　　明月心默然片刻，说：“你如果想回报我的帮助，就帮我一个忙，不会很难。”
　　傅红雪一口道：“你说。”
　　明月心盯着他，眼神晦涩：“帮我好好的照顾一个人。”
　　傅红雪微一皱眉：“谁？”
　　明月心轻而笃定地说：“周婷。”
　　傅红雪几乎有点想笑：“你和周婷的关系未免改变的太快，发生了什么？”
　　明月心移开视线：“我和周婷之间，不是最近，而是过去，总之你帮我好好照顾她就是了，其它的不用多问。”
　　傅红雪沉吟一下，回答：“抱歉，我做不到。”
　　明月心倏地转身，惊异地盯着傅红雪：“你说，你做不到？”
　　傅红雪平静地看着她：“我没法去爱周婷，如果只是关心照顾她，虽然能做到，但只会让她对我愈陷愈深，徒然痛苦而已。明月心，这是你希望的吗？”
　　明月心又有些激动起来：“你为什么就不肯给她一个机会，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因为她那后半句话，傅红雪想好好回答她这个问题，于是他说：“周婷……她来的太晚了。”
　　这个答案诚然让明月心吃惊，好像在说……傅红雪已经有心上人了似的，她盯着傅红雪的脸，想看出这句话隐含的全部意思，但转眼就意识到，那是傅红雪自己的事，就像傅红雪没追问孩子的父亲是谁一样，她也不该探究傅红雪的隐私。
　　她别过头，感到又一阵心灰，难道说这是她们姐妹的命，都无法在爱情上如愿以偿。
　　顿了顿，明月心终于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傅红雪还以为她不会问这个问题，不过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我和叶开到父亲墓前练刀，回去时看到你。”
　　“叶开呢？”
　　“他先回去了。”
　　明月心想起去会面白云仙子之前，傅红雪那句“自然还有叶开”，走到哪儿都和叶开同进同出的样子，接了句：“你舍得？”
　　这句话出口，明月心却感到什么微微奇怪的情绪，好像方才傅红雪说周婷来晚了时感到的一样，一闪即逝，再去想又抓不到。
　　傅红雪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明月心便扫清无端的思绪，问：“周婷不是每天都腻着你吗，怎么今天没跟来？”
　　傅红雪回答：“她求我上云天之巅救你，我没答应，她就走了。”
　　明月心骤然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傅红雪意识到些许不对：“昨天下午。”他发现周婷和明月心之间的关系远没有他们之前以为的那么浅薄。
　　明月心神情凝重，低低地道：“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