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明月刀]来日窗前着花未》林之书

57、第五十七章 待长伴

　　傅红雪和叶开心中对李复李仇兄弟有些愧疚，决定收敛厚葬了他们。
　　镇上只有一家棺材铺，却生意兴隆，常有各式现成的棺材待售，只因这里是武林圣地，也是中心，什么时候都不缺死于各种事端的江湖人和被牵连枉死的无辜人。
　　在棺材铺中挑拣棺材，葉開想起自己，不知道翎儿给他置办了什么样的棺木
　　傅红雪注意到葉開的神情，凭着他对葉開的了解，竟然猜出来了：葉開在想他自己的棺材。
　　傅红雪心中一痛。
　　他当初那个猜测已经被种种端倪验证。葉開能以牌位收到供物，这最大的破绽，他竟视而不见十二年。
　　以身祭剑。葉開可有骸骨？可有棺木？可有坟茔？
　　他当年请托葉開为他寻回翠浓尸骸，如今又能为葉開做什么？
　　傅红雪默然握紧手中刀柄。这把刀，或许便是葉開的血，与骨。
　　“红雪，你发什么呆？看中这具棺材了？”
　　叶开从傅红雪背后冒出头，打量几眼傅红雪目光落处——葉開身后的那具棺材，接着便自己走了过去，直接从葉開身体中穿过。
　　傅红雪对此情形已习以为常，摇摇头道：“没有，只是……”他随意想了个借口，“我想李复李仇兄弟情深，我们便将他们合葬一处吧。”
　　叶开立刻点头：“这主意好。”他玩笑般说：“我们将来也葬在一起怎么样？”
　　傅红雪一怔，蓦然想到，他百年之后，葉開该如何？
　　他们将会分离，必回分离，傅红雪一时恨不得紧紧拥抱灭绝十字刀，让刀锋深陷胸膛，两人血肉相融，永不分开。
　　可人的永远至多不过一百年，刀的永远却是海枯石烂。
　　如果葉開从始至终只是刀也罢，知道他曾经是人，便让傅红雪分外难以忍受。
　　傅红雪总会死，总会以一具尸骸，被葬入墓土，化为枯骨。
　　葉開是没能看到自己父亲下葬的，那时他已经被送给母亲了，他希望自己下葬时也不让葉開看到。
　　傅红雪相信他报完仇后，会有很多时间陪葉開，可他的时间还不够长。
　　时间对葉開而言毫无意义，却是凡人唯一无法僭越的天堑，到那时他唯一能为葉開做的，就是挑选一个能让葉開喜欢的传人，继续陪他。
　　若是铲雪大会前，他想到这一节，一定会理所当然地用灭绝十字刀陪葬，让葉開陪着自己。可他盛怒之下抛开葉開，那一次让他意识到，葉開并不是不能离开他，是他不能离开葉開。
　　他怎么忍心，让葉開在之后的永远里都只陪他在黑沉沉的棺木里。
　　叶开见傅红雪出神不答，还以为他心中抗拒，连忙一笑带过：“我说着玩儿呢，两个大男人合葬什么，你要合葬也是和你未来的妻子一起吧。”
　　他说着便要从傅红雪身边走过，去看他方才为李复李仇兄弟看中的棺木，却被傅红雪一把抓住手腕，深深看进他眼睛里：“我跟你葬在一起。”
　　傅红雪盯着叶开的眼睛，想起他想要华白云画的画。那些画他也仔细看过，那个女子所有的回忆都灌注在画里了，描摹的无比相近，不仅是人，连刀上每一处线条都分毫不差。
　　叶开想要一幅画，他也想要。
　　或许将来手持灭绝十字刀的人，看到这幅画，也能一眼就认出刀上的每一处线条。
　　他不知道那时葉開是否还会用叶开的样子，但他希望现在这一刻被记下来。
　　他想要在能陪着葉開的时候，把能给的都给他。
　　没等叶开再说什么，傅红雪已经道：“我们去请人，画一副像吧。”
　　叶开的眼睛方才便已经明若星辰，此刻更是笑得灿如朝阳：“你我二人？”
　　傅红雪补充：“和我的刀。”
　　叶开知道傅红雪对这把刀的重视，也不嘲笑他把柄刀看得如人一般，只高兴得直点头：“好好好！”
　　他忽地用手肘戳戳傅红雪：“你还说我肉麻，我也就花言巧语一下，你可比我肉麻多了。”
　　傅红雪不置可否：“那不是好事？”
　　叶开哼笑一声：“要是让周婷那丫头看到，不知道会不会把下巴掉下来。”
　　傅红雪微微皱了皱眉：“何必提到周婷？”
　　叶开一惊：“不会吧，连朋友都没得做？”
　　傅红雪反倒一怔，他对周婷的定义一直是他的追求者，竟没想到他们几番共患难，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好友了。
　　对周婷之情的几丝愧疚纠结释怀，傅红雪舒展开眉，道：“你说得对，周婷是朋友。”
　　葉開被傅红雪突然说去画像也惊了惊，但只要傅红雪高兴，他向来是没什么意见，见他想开，有几分高兴：“要不要叫上丫头一起去画像？”
　　傅红雪当着叶开，只摇了摇头作答。
　　他还握着叶开的手腕，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悄悄握住了葉開的手，十指交握，缓缓地说：“我们，是家人。”
　　厚葬李家兄弟后，傅红雪和叶开果然去寻了镇上的画师，为两人作画。
　　不过一顿午饭的功夫，两副颇有形神的工笔画就完成了，绸布上的画作，卷起来不过薄薄一小块。
　　叶开把画收在袖子里，爱不释手，一面开心，一面贪心不足，还嫌不满意，道：“你画画不是很好吗？什么时候也给我画一张。”
　　傅红雪那张则是给了葉開收着，他看向自己的手，或许他真有从杨常风身上继承来的天分，当年第一次拿笔为翠浓作画，就画的不错。
　　他应道：“日后一定。”又问：“你呢？”
　　“我？”叶开歪头笑道：“不是我自夸，我绘画水平高的很，肯定不会让你失望。”
　　傅红雪心中一动，道：“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叶开笑捶了下他的肩：“这又是从何而来？”神色中却不见否定。
　　傅红雪说：“你屋中有琴。”
　　叶开恍然，道：“我十二岁之后就没弹过琴了，不知道丫头是从哪儿翻出来。”
　　那时他买床回屋后便见到琴被找出擦净放在桌上，还倒是周婷，自然不知道是葉開翻出来的。
　　他们一路闲谈，回到侠客山庄，却见南宫翎一脸惶急无助，告诉他们，周婷去熬药，到现在都没回来，那名叫齐一心的男人自己醒来了，给自己扎了几针，便趁她一不注意离开，他清醒时好似很忌惮向应天，她便没敢告诉向盟主。
　　叶开安抚住南宫翎，和傅红雪一道出门找人，在侠客山庄后的小树林里发现了被点了穴道、被白绸绑着倒在地上的周婷。
　　叶开扶起周婷，给她解了穴道，傅红雪却看着那白绸，认出是明月心的武器。
　　躺在草丛里的周婷早已急的满头汗，穴道一解，便脱口而出：“傅大哥快去救人！”
　　“谁？”
　　“明月心！她被云天之巅的冷月流星抓走了。”
　　傅红雪和叶开对视一眼，叶开干脆地说：“走，我帮你。”傅红雪却摇了摇头：“不急。”
　　他看向周婷：“怎么回事？”
　　原来今晨明月心潜入侠客山庄，想警告傅红雪，却不想冷月流星势若奔雷，一大早就已经来过了，到山庄才从庄丁口中听到经过。她料想傅红雪已经有了防备，便转身离开，被出门抓药的周婷发现她，跟着她出了侠客山庄。
　　在小树林里，明月心阴阳生死符发作，周婷秉着善念照顾她，被她瞧见珍藏的泥娃娃，两人姐妹相认，没相聚多久，冷月流星便来了。
　　却是燕南飞早对明月心有异心，探知她去侠客山庄报信，告诉冷月流星，她们前来质问，明月心藏起周婷，束手就擒，被抓去云天之巅。
　　周婷此时还不敢让人得知自己的出身，便没说出自己和明月心姐妹相认，其它倒是都说了。
　　傅红雪心下了然，明月心所属的势力，便是云天之巅了，想起云天之巅公布武林名人榜引起一阵争名夺利的仇杀，与明月心在明月楼散发情报居中策应，真是同出一源之举。
　　他如此想法，也不必说，看向葉開，葉開点了点头，认同他的判断。
　　周婷心挂姐姐的安危，见不得傅红雪如此沉稳，连连催促：“傅大哥，你们快去救明月心啊！”
　　她身后却传来一声远喝：“谁都不许去！”
　　周婷霍然扭头，几人一起看去，见向应天大步走来，先向傅红雪叶开致意，道：“雪儿，开儿，方才下人向我禀报，你们刚回来又匆匆出去，我放心不下，便跟了过来。你们怎么能如此鲁莽，这便想上云天之巅？”
　　周婷不服气便想反驳，向应天苦口婆心分析劝阻，只是对傅红雪和叶开而言，看这出戏无奈得紧。两人对视，傅红雪还没如何，叶开又是想笑，又是愤愤，又是不屑，一双大眼睛里情绪百变千转，傅红雪只觉得这也能当一出戏看了。
　　此时的云天之巅上，明月心正被绑在大殿中心，等待公子羽裁决。
　　知道妹妹安好，又对恋人失望，明月心已经心存死志，索性便想用一死，摆脱对燕南飞复杂的感情和公子羽的控制。
　　冷月流星却为她抱不平，你一言我一语，透露出明月心是第一个中阴阳生死符的人。明月心顿时明白，燕南飞几次在她面前假装中符，以此胁迫打动她，都是谎言而已。
　　明月心顿时大恸，一心认命化为满腔怒火，决意活着回去向燕南飞讨个公道。
　　她自认能看透人心，聪明机智非比寻常，一旦决心求活，自然能从公子羽手下脱身，将种种行径，都说成是对傅红雪动之以情的计谋。
　　公子羽大笑质问：“所以你救走傅红雪，也是你的苦肉计？”
　　明月心毫不犹豫地回答：“属下正是此意。”
　　公子羽又道：“那么你的孩子也是傅红雪的？”
　　这一句石破天惊，明月心流星冷月都惊道：“孩子！？”
　　公子羽更加得意：“也是，明月心你向来聪慧，但毕竟不通医术，只怕还不知道，你怀孕了。”他平缓下来，“我相信你的话，傅红雪会防天防地，也不会防自己孩子的母亲。”
　　明月心不会怀疑公子羽，公子羽何须骗她？她已经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蒙了，怒火又转成慌乱和痛恨——是那天晚上，燕南飞告诉她，他中了阴阳生死符，是那天晚上！
　　公子羽既然重新信任明月心，便给了她三个月的解药，重新布下两件任务，灭绝十字刀谱，和红花的人头。三个月若不能完成，阴阳生死符之罚便会加剧十倍。
　　明月心抱拳谢恩，眼睛亮的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