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明月刀]来日窗前着花未》林之书

53、第五十三章 待洞明

　　叶开看着傅红雪离开，慢慢坐回到花白凤床边，用跟傅红雪方才一样的姿势，看着花白凤的面容，不知傅红雪方才是在想什么。
　　这个问题真的太让人难过，他就索性不去想，还是想花白凤。
　　或许真的母子连心，叶开想起了花白凤在梦中重温的同一件事，在他十二岁时，他终于知道了娘是谁，他以前恨自己没有娘，后来只恨，他为什么有娘，为什么他娘是这样的人。
　　叶开忍了许久的眼泪，落在那面拨浪鼓上。
　　花白凤从梦中惊醒，胡乱伸出手想挽留她小小的孩子，却抓住一只成人的手，叶开从恍惚中被惊醒，起身就要走，花白凤下意识收紧手指，睁开眼睛，才看见床前背对着她的叶开，急忙坐起来：
　　“你一直在这儿？”
　　叶开没有回头，极力收敛声音里的波动：“傅红雪叫我在这儿陪你，要我说，才懒得……”他顿了顿，很快地接下去，“管你的死活。”
　　花白凤却没有勃然大怒，黯然道：“咱们就不能好好说说话吗？”
　　叶开淡淡反问：“你和傅红雪，有没有好好说过话？”
　　花白凤质问：“你为什么这么怨恨我？我不是去峨眉救那孩子了吗？”
　　叶开终于转头看她，不可控制地流露出怜悯和悲哀来：“你从来就不懂，我想要的是什么，我不是要你施舍一样待他好一点，我要你别忘记你是他娘！”
　　他的语气变得激动：“你扪心自问！你竟然说，你‘不是去峨眉救他了’，你要是还当他是你儿子，就不会这么说，不会用这种口吻！你是为什么去救他，因为我怨恨你？救他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得到了拿来要求我的筹码？”
　　越说越是灰心，叶开骤然觉得自己每次向花白凤发脾气毫无意义，他冷静下来，语气平平地说：
　　“你根本就只是把他当工具。放心吧，我不会再要求你好好待他了，你根本就做不到。”
　　说完叶开转身要走，花白凤刷地站起来：“去哪儿？”
　　叶开微微偏头，却连眼角余光也不停在她身上：“去找傅红雪，我跟他在一起，总比你给他一点儿希望又反复伤害他好。怎么，要拦着我？”
　　花白凤深吸一口气，说：“我是拦不住你，我在你心中，何尝有这样的地位和分量。”
　　叶开明知她是在说气话，却还是转过最后一点角度，直视前方，微微点了点头：“你知道就好。”再要举步。
　　花白凤道：“等一等！如果你真的执意要冒险，我倒有一条线索。”
　　叶开霍然回头：“什么线索？”
　　花白凤道：“这几天我思前想后，想到一个人。”
　　叶开追问：“谁？”
　　花白凤一字一句道：“玉面神医。”
　　叶开带着玉面神医的消息去往侠客山庄，傅红雪正和向应天对面坐着，谈到他从峨眉脱身一事。
　　一开始叶开以为傅红雪知道被骗，必定会找向应天算账，怕他力单势孤，才要同去，但听傅红雪说没必要总在一起，叶开就明白了，他不会动手。
　　被狂刀领进会客室，看着傅红雪静静坐在向应天对面，叶开觉得傅红雪几乎变了一个人，定睛再看，又似乎没什么分别，还是平素冷冷淡淡的样子。
　　傅红雪在跟前，叶开老老实实地打招呼：“向叔叔好。”
　　在脑子中过了一圈，叶开才看明白，往日傅红雪身上总有一种跟这世道格格不入一般的尖锐，还有避世般的淡漠，隐去这两点后，他看起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此时的傅红雪从容平和得多，却像收敛了所有锋芒，等待出鞘的刀，有着隐隐的压迫感。从前的傅红雪在向应天面前一看就知道是小辈，现下和身为武林盟主的向应天相对而坐，气势丝毫不堕。
　　叶开忍不住看向向应天，他有没有看出傅红雪的变化？
　　向应天正对他道：“你这几日陪着雪儿，也累坏了吧。好在终于事了，误会也解开了。”
　　叶开一听就知道，傅红雪并没有把真相告诉向应天，也多少猜得到傅红雪的说法，无非是鬼面人出现，抢夺刀谱，峨眉方知傅红雪是被陷害。
　　明月心散布出去的消息，似乎就是峨眉从华白云遗物中发现灭绝十字刀完整刀谱，怀疑傅红雪逼问刀谱不得而将白云仙子虐杀。
　　向应天或许把傅红雪的变化理解为生死之间走过一遭，或许根本没看出来，只是叶开日日和傅红雪相伴，对他身上每一次变化都太敏锐了。
　　向应天的欺骗对傅红雪的影响这样大吗？叶开想起更早之前的傅红雪，忽然惊觉，傅红雪跟他初见的时候，已经很不、很不一样了。
　　傅红雪走出无间地狱，却不急着赶路，拉着葉開，走过树林，傅红雪摘了片叶子吹叶笛，走过湖畔，葉開过去踩踩水，走过小镇，他们一起吃了笼包子。
　　然后到了侠客山庄。
　　葉開问：“你想清楚了？”
　　傅红雪点点头。
　　他一直都太排斥无间地狱之外的世界，直到铲雪大会之后，他才愿意走入这个江湖，而是否信任向应天这个决定，代表他真正开始融入江湖。
　　这个决定背后，向应天是否值得信任这件事本身，傅红雪并没有看得太重，就算向应天是伪君子，和其它人一样贪图刀谱，也不过进一步证明这江湖的藏污纳垢而已。
　　但向应天给他的伤药竟然是毒，那才是杀死骆滔之后，向应天竟然那么早就想要他的命，现在回想，向应天几次都诱使他服药，根本是存心致他于死地。
　　向应天图谋刀谱不过是退而求其次，因为傅红雪杀不死，才要刀谱，就像明月心说的，为了知己知彼。
　　他和父亲的死有什么关系？
　　傅红雪已经不会去为向应天感到遗憾或愤然，因为没有那个价值，他的冷漠已经全部运转起来，心神都放在了父仇这件大事上。
　　向应天欺瞒他，正好，他也要利用向应天的亲近，去探究很久之前发生的事。
　　傅红雪握住葉開的手，就像握住灭绝十字刀的刀柄，他第一次感到，他已经接近当年血案的真相。
　　葉開从侧面看着傅红雪，为他的成长感到欣慰，第一步踏出无间地狱、于世事懵懂的年轻人，越来越变得像他生前最后见过的那个名副其实的大侠。而这个过程中，傅红雪并没有受他知道的不知道的那些伤，这是最让葉開开心的事。
　　玉面神医和烟波天客一样，已经销声匿迹多年，都不知道还在不在世上。
　　他们才开始讨论，外面忽地一阵吵嚷声，周婷冲了进来，一进门就大喊：“傅大哥，我有事情要说！”
　　她脸色苍白，嗓音嘶哑，活像大病一场，傅红雪和叶开都迎着她站起来，叶开急忙扶住她：“丫头你上哪儿去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周婷自从被齐一心救走，就留在峨眉山脚的一处简陋小木屋里，齐一心好不容易替她医治，她却只想着傅红雪的安危，齐一心不得已点了她的穴道。
　　早在傅红雪和叶开还在为花白凤运功疗伤之时，周婷终于冲开齐一心所点的穴道，刚想跑出临时栖身的小屋，正好碰见前来躲雨的明月心与燕南飞。
　　明月心与燕南飞一路争执，心绪起伏，加上没想到这荒郊野外会有埋伏，竟都没注意到屋里茅草堆后的周婷。
　　在他们的争吵中，周婷把明月心接近傅红雪的始末与目的，听得一清二楚。
　　等明月心和燕南飞先后离开，周婷失魂落魄地从茅草堆中爬出来，越想越怕，遍体发寒，匆匆冲上峨眉去找傅红雪。
　　但此时峨眉上只剩下卧床休息的南宫翎，傅红雪和叶开都追着鬼面人一去不回，她正在担心，打算雨后就去侠客山庄看看他们在不在。
　　周婷只道南宫翎单纯，跟她说也没用，了因师太见她十万火急的样子，询问她发生了什么。
　　峨眉既然同意演上这么一出引蛇出洞，其实已经认可傅红雪并非凶手，现在鬼面人也已经出现过，峨眉对傅红雪及周婷等人的态度都已经好了很多。
　　周婷像抓住救命稻草，急忙说出她亲眼所见，明月心和燕南飞合谋害傅红雪。
　　峨眉刚受了明月心恩惠，何况还有周婷暗恋傅红雪在前，自然不信周婷所言，还认为她是对明月心心怀嫉恨而挑拨生事。
　　周婷有口难言，跑出峨眉大殿。渐渐停下脚步，不由黯然神伤。
　　她看了看雨将垂落的深黑的夜色，一阵一阵的惊雷似乎随时就会落到人的头上，周婷喃喃着“傅大哥不会死”，再次向侠客山庄的方向启程。
　　她武功低微，花了一夜再加大半天的功夫，才跑到侠客山庄，已经累得快虚脱，推开叶开，扑过去抓住傅红雪胸前的衣服，急着开口。
　　傅红雪随手拿起自己的茶杯递给她，周婷抢一般接过来，一饮而尽。
　　向应天在一旁笑道：“既然周姑娘也回来，峨眉一事已了结，你们小辈慢慢谈吧，我就不碍事了。”领着狂刀走了出去。
　　周婷咕噜噜一口气喝完一杯茶，气势惊人地把茶杯一放，抬头道：“傅大哥，你不能找明月心帮忙了，她不是朋友，她是一个可怕的敌人！”
　　叶开一惊：“这是怎么说？”
　　周婷刚刚被了因师太、天惠神尼驳斥，生怕傅红雪和叶开不相信她，急忙道：“傅大哥，你知不知道，明月心表面上是在帮你，背地里，她联合燕南飞，是想图谋害你啊！”
　　连燕南飞都说出来，看来周婷果然是知道些什么了。
　　傅红雪和葉開对视一眼，叶开则伸手搭上她的肩，把她往座位上一按：“不要急，慢慢说，丫头，你知道了什么？”
　　叶开此时并不希望周婷真的说出什么，傅红雪出江湖以来，信任的人本就不多，明月心虽然不怀好意，傅红雪却真的信任她。
　　周婷见他们肯认真听自己说话，喜极而泣，哽咽着把自己听到的对话复述了一遍，她当时满心慌张，本来就听得不那么确切，又情绪过激，重复的颠三倒四，好歹算是把事情说清楚了。
　　但她终于说完，一抬头，却见傅红雪和叶开都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怎么……你们为什么都这幅表情？”
　　叶开直截了当地说：“放心吧丫头，明月心和燕南飞不是一路人。你别忘了我们从翠浓的画像那会儿就开始堤防燕南飞了，明月心帮傅红雪是真心的。”
　　周婷顿时明白了叶开的想法，她以欺诈为生，再清楚不过这些男人的心理，总是对女人，尤其是动情的女人特别不加防范，气道：“他们情人吵架，说出来的话能做什么准！你真当她喜欢傅大哥，真当她喜欢就会一心一意为傅大哥好？”
　　她的理解是对的，奈何不会说话，如此反倒像她在吃醋，才对明月心不依不饶。叶开被她一通抢白，反而笑道：“丫头你别操心太多，以为只有你一个人会为红雪好呀？”
　　周婷气得说不出来话，傅红雪向她道：“周婷，没关系的，我明白了。”
　　周婷已经对这两个男人彻底绝望，何况她或许比明月心更可信，但在她和叶开中，傅红雪一定偏向叶开，她一甩手，冲傅红雪道：“你明白什么？你根本就还是不相信我！你们这不是自信，是自大！”
　　她一咬牙，偏头走了。
　　叶开真是怕了这丫头，松一口气，葉開却道：“她不会找明月心麻烦去了吧？”
　　傅红雪看向周婷走的方向，叶开用手肘戳戳他：“放心不下啊？”
　　傅红雪对叶开道：“我去明月楼看看，你……”
　　叶开这下也恍然，笑道：“这事儿我还真不方便插手。”
　　他挥挥手：“去吧，我等你回来。”
　　傅红雪点点头，叮嘱：“在侠客山庄，一切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