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明月刀]来日窗前着花未》林之书

42、第四十二章 待情钟

　　侠客山庄的后院是直接和大片树林相接的，虽然给守卫造成了困难，但林前大片空地，一览无余，防备也不很花费人手。
　　走到林子近处，他们慢慢停步，叶开笑道：“红雪，过两天你伤养好了，咱们去打野味吧，山下的林子里猎物应该也不比山里少。”
　　傅红雪没有应声，过了片刻，叶开奇怪地转头看他，他突然开口，问道：“叶开，你想学灭绝十字刀吗？”
　　葉開豁然回头。
　　叶开睁大眼睛，讶然地看着他，怔了一会儿才想到该开口回答，带点茫然的怪异问：
　　“你要教我？”
　　傅红雪不动声色地握住葉開的手，葉開便安静下来，等他们谈完。傅红雪对叶开微微点头：“我说过，灭绝十字刀和刀谱都是你该得的，你要不要学？”
　　傅红雪就是这一副“我的什么东西都本该是你的”态度最让叶开气闷，拒绝又怕傅红雪闷着不高兴，答应又觉得自己实在开不了口，忽地想起傅红雪说过，只用灭绝十字刀为父亲报仇，一咬牙，道：
　　“我学。”
　　随即又道：“你这几天先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再说！”
　　傅红雪道：“这也急不来。”
　　他从怀里拿出灭绝十字刀谱，递给叶开：“你先把刀谱背下来。”
　　叶开既然已经答应，便不扭捏，大方地接过来，翻了翻：“你也是先从背刀谱开始？”
　　傅红雪默认，道：“我不要求你倒背如流，三天后我抽查，随意从哪一行起头，你要能背下去。”
　　叶开笑道：“难不成你能倒背如流？”
　　傅红雪点头。
　　叶开刷地翻到最后，看了一眼，然后把刀谱往怀里一收，负手面对傅红雪，倒退着走，道：“来，背一个给我听听。”
　　花白凤当年还真要求傅红雪倒背过，傅红雪开口，果真从最后一个字开始背。
　　叶开走了两步，已经转过去，听着背后的背书声往回走，想到傅红雪同他越来越密不可分，满心欢喜，要不是走在傅红雪前面，一定能让傅红雪看到他满脸傻笑。
　　傅红雪会倒背，这事葉開都不知道，也不由去听，叶开只匆忙看了最后一页，听个乐子，葉開对灭绝十字刀谱烂熟于心，听得出果然一字未错。
　　忽地傅红雪指尖微动，在他手心写道：“抱歉，事先没有和你商量过。”
　　葉開有点不甘地抿了抿唇，傅红雪愿意教叶开灭绝十字刀，他真的很高兴，尤其想起自己当初为学刀法和傅红雪造成的误会，这样日后傅红雪就不会为此伤一次心了吧。
　　但傅红雪的初衷却让他不快，把什么都还给叶开，这样的念头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葉開只觉得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他欠了傅红雪，为什么傅红雪会认为欠了他呢？
　　他握着傅红雪的手，什么都没说，但傅红雪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怎么想。
　　葉開的反应和傅红雪想的一模一样，稍微有点不甘——只怕因为对象是叶开，又很高兴。
　　一本灭绝十字刀谱，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何况叶开也不知道后面有没有出错，没真让傅红雪给他从尾到头背一遍。
　　接下来几天，傅红雪果然没多练功，除了打坐，连每天早上的晨课都免了，周婷大为惊奇，连问叶开到底给傅红雪灌了什么迷魂药。
　　叶开被她这说法气到了：“什么叫迷魂药？他不该静养还是怎么了？”他不满道：“我告诉你，这个叫长兄为父，他得听我的话。”
　　周婷看不得他那得意样，激他道：“就算你是兄，也不是长兄啊——”突然想到什么，闭口不说了。
　　她知道之前那个死去的杨家嫡子对叶开和傅红雪都是心上的一道伤口。
　　倒是叶开，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住口，见她懊悔的脸色才想起来，对准她额头伸指一弹：“丫头，少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
　　他不像傅红雪那样靠花白凤与杨常风间的爱来坚定自己的恨，杨天羽的存在对他来说没什么特殊意义。
　　怨不得周婷坐不住，傅红雪这两天修身养性，和叶开散散步，和南宫翎聊聊天，唯独和周婷毫无寸进。
　　周婷和傅红雪认识以来，傅红雪总在为仇怨虚名奔波，难得有安生的时候，她想和傅红雪好好联络一下感情，却不知该从何着手。
　　伤势，傅红雪好的很快；厨艺，侠客山庄有下人；聊天，她也不知道和傅红雪能有什么话题。
　　周婷很好奇南宫翎和傅红雪有什么可聊的，不好意思问南宫翎，自己去偷听了一次，傅红雪和南宫翎在交流武功。
　　她从未如此明确的感到，她和傅红雪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周婷想起她负气跑回去的那几天，鬼爷爷和小雨他们都没问她原因，现在想起来，那几天孩子们都特别乖。他们都知道她伤心了，在体谅她。
　　她那些天虽然呆在草屋，满心想的却都还是傅红雪，根本没有关心过孩子们在新地方住的安不安心、舒不舒服，鬼爷爷照看孩子有没有累到、钱够不够花。一听到傅红雪出事，她只说一声，又匆匆离开。
　　她为了爱情总是随意抛下他们，他们却在任何时候接纳她。
　　其实傅红雪和南宫翎的话题没那么正经，他们所谈的内容，让唯一的听众葉開乐不可支。
　　傅红雪和南宫翎的这两天的聊天，合起来就是一部《隐门后人闯江湖》。
　　两人都是与世隔绝的长大，傅红雪哪怕有葉開，开始接触外界也是十二岁之后了，常识观念都已经养成，所以他们的感触和冲击都差不多，说起来很有共同点，也每每让葉開笑得不行。
　　笑过之后，葉開又心酸。
　　他越是发现，多出自己这么一个鬼，能给傅红雪带来什么，越是发现，从前那个孤独长大的傅红雪，缺了什么。
　　这些话葉開自然不会说，只是笑道：“你第一个主动结实的朋友，竟然是南宫翎呢。”
　　傅红雪点头道：“我觉得南宫翎和我很像。”
　　都背负着长辈的期望；都被锁一个在小天地里；初出江湖，第一个遇见的，都是叶开。
　　所不同大概在于，南宫翎终究比傅红雪命好一些。
　　只是傅红雪自己没这么觉得，在他看来，有葉開，就抵得过世上一切事。
　　周婷虽然反省了自己的作为，但只是反省自己对孩子和鬼爷爷关心不够，而不是反省对傅红雪的感情。
　　十八岁的姑娘，第一次动情，总是把爱情看得比天还大，而且周婷本来就是固执的人。
　　周婷没有见过傅红雪在山中安然等待明月心的消息的样子，在她心里，傅红雪总是急着报仇的，这几天的沉寂，她还以为是没有线索的缘故，心里暗暗怕傅红雪着急。
　　踌躇来，踌躇去，她不知不觉走到傅红雪门外，正想敲门，却见傅红雪从走廊另一头走来：“周婷？”
　　周婷干笑两声：“呵呵，傅大哥。”
　　傅红雪看出她欲言又止：“你想说什么？”
　　周婷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脸色：“傅大哥，你是不是对杨大侠的仇没什么线索？”
　　傅红雪顿了顿，反问：“你觉得呢？”
　　周婷就以为是真的没有，道：“要不要……给明月心去信说一声啊？”
　　傅红雪意外：“你想让她来？”
　　周婷就是这个意思，但实在不甘心点头，一时僵在那里。
　　她没有点头，傅红雪也已经明白了，皱眉问周婷：“你想找明月心？”
　　反正话已经说出来了，周婷道：“明月心应该很聪明，知道怎么帮你吧？”
　　傅红雪茫然又讶异：“你……”
　　这回反而是傅红雪欲言又止，周婷奇怪道：“傅大哥？”
　　傅红雪问：“你不是喜欢我吗？”
　　他这一句问的也不算突兀，却太过直白，葉開无奈的摇摇头，傅红雪现在对事情倒是挺敏锐，对姑娘家的心思还是一窍不通。
　　周婷有点不好意思地拉起胸前的头发：“我本来就没有明月心聪明啊。”说着脸色失落起来。
　　傅红雪也意识到那一句说的不好，不再开口，周婷看着他，一时出神。
　　这个笨蛋到以为她帮助他只是为了叶开那一万两黄金的男人；这个面冷心热，哪怕以为她是为了钱接近他也不计较的男人。
　　是不是什么话，只要不说出来，他都不会明白。
　　周婷喃喃地说：“傅大哥，也许你真的没有爱上过一个人吧。”她微微苦笑，“如果你爱一个人的话，你远远地看着他就已经够了，他开心，你就会开心，即使你心里再难过。”
　　她说完，反倒慢慢释怀，觉得自己这几天的坐立不安可笑起来，傅红雪难得有安生日子，何必打扰呢？想到这里，也不看傅红雪的脸色，转身走了。
　　傅红雪轻声道：“爱上一个人……”
　　周婷说他没有爱上谁，叶开想教会他爱，但他爱过的。
　　不是爱母亲，不是爱从未谋面的父亲，而是爱翠浓。
　　遇见翠浓的时候他十二岁，少年最初的情|欲萌生他已经经历过了，翠浓出现得恰到好处。
　　周婷说翠浓是他的初恋情人，一点没错。
　　他对翠浓的思念里，有第一次接触外人的新奇，青涩的欲念，还有愧疚引发的铭记，但无论参杂了多少杂质，他确实爱翠浓。
　　他爱过翠浓，他知道。
　　所以他该知道的，他已经爱上葉開了。
　　这份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傅红雪回想起来竟然无迹可寻，但现在存在于他胸腔中的情意，他清清楚楚的明白。
　　如果不出无间地狱，或许一直就是那样，如兄如父，亦师亦友。
　　但是走到外面，它终究是变了。
　　见到外面的滚滚红尘，傅红雪知道了，没有一个人会像葉開一样只属于他，而他又怕，那些他碰触不到的葉開的过去，会让葉開不属于他。
　　是这样的冲突挣扎，让这份单纯的感情变了。
　　不……它原本就参杂太多，从来都不单纯。
　　从一开始，他就想要和葉開永远在一起。
　　傅红雪站在原地，竟然觉得很平静。
　　若是没有区别，他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明白，爱让人想要的变多，但爱会让人克制欲望。
　　葉開会陪着他，无论怎样都会陪着他，就是这一点让傅红雪在最初无所畏惧，身世的纠葛让他动摇，现在因为这一份心事的明了，他反而回归平静坚定。
　　葉開毕竟不是活人，他或许一辈子只能这样看着他。
　　已经够了。
　　葉開丝毫不知傅红雪脑中所想，抱胸看着他：“看你一脸若有所感的样子，真被她感动了？”
　　傅红雪道：“我觉得，很对不起她，她的情意我只能辜负了。”
　　这一点葉開早就明白了，傅红雪才刚刚明白。
　　葉開道：“那你要不要找明月心？”
　　傅红雪摇头：“不用。”
　　他将心思收束，回到眼前的事物上，淡淡道：“现在急的人不会是我。”
　　葉開笑道：“你倒是把以不变应万变这招用的越来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