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明月刀]来日窗前着花未》林之书

41、第四十一章 待花时

　　屋里一片空幽，只闻断断续续的抽噎声，显得格外寂然。
　　好一会儿，南宫翎才放下手，低着头勉勉强强地继续道：
　　“我怕我一出现，叶大哥又会躲着我，所以我宁愿远远跟着叶大哥，看到他平安快乐，就觉得比我在家里有过的所有快乐都高兴。”
　　她又像在对谁强调，又像在说服自己，带着些微的憧憬说：“叶大哥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已经决定了，我不要回家去，我这辈子只要能看着叶大哥高兴，就心满意足了。”
　　南宫翎豁然抬起头，看向傅红雪：
　　“傅公子，我求求你，你是叶大哥的哥哥，你能不能让他别赶走我。”
　　傅红雪一时有些讶异，原来旁人眼里他对叶开有如此影响力，再一想，似乎确实如此，心里顿时有些微妙，但面上不动声色，只道：“我不是叶开的哥哥。”
　　南宫翎单纯却灵慧，一听就明白，惊讶道：“你是叶大哥的弟弟吗？”
　　傅红雪默默点头。
　　南宫翎立即道：“那、那也一样，叶大哥很重视你的意见，只要你允许我跟着你们，叶大哥就一定不会赶我走的。”
　　傅红雪的目光移向葉開，关于叶开的事情，他总忍不住去问葉開，哪怕明知道葉開对叶开的冷漠。
　　完全出乎他意料，葉開很平静。
　　葉開听到这些往事，除了恍然、对女孩子的基本的疼惜，没有别的感情……没有心痛，也没有心动。
　　是否接受这深情，他已经做过决定了，而且一直履行到了最后。
　　那些举案齐眉，那些琴瑟和鸣，那些共育幼女，那些病中扶持的日子，都已经结束了。
　　他有些高兴能了解到那时妻子追随他的心态，但不会弄混过去和现在。
　　傅红雪缓缓把目光收回来，对南宫翎道：“你方才说了那么多，都是在说你有多喜欢叶开，那么叶开有多喜欢你呢？”
　　南宫翎的脸色霎时惨白，茫然痛苦地摇头。
　　傅红雪的声音放轻了些：“我不知道叶开是怎么想的，所以我不会去要求他做什么。”
　　南宫翎并没有继续请求，也没有继续哭，只是带着几分茫然枯坐着，眼神有些空。
　　傅红雪终究不忍，道：“我也没有说周婷可以跟着我。”
　　南宫翎的眼睛亮起来。
　　顿了顿，她认真又郑重地说：
　　“我明白了，我……我能叫你傅大哥吗？”
　　“随你。”
　　这时离最初的话题已经岔了太远，傅红雪如今才算了解前因后果，叶开与南宫翎的纠葛比与周婷更深，傅红雪想起那时候的叶开，那时叶开的确到处追着他，神出鬼没一般，恐怕没多少心力分给南宫翎，但仍给她留下这么刻骨铭心的印象。
　　其实对于傅红雪也不差多少，那么蓦然的出现，搅乱一池春水。
　　傅红雪顿了顿，问：“你已经跟你哥哥解释了吧？”
　　南宫翎默默点头：“一开始……我说叶大哥欺负我，哥哥还跟我一起追杀叶大哥，但他追不上我们，就自己回去了。”
　　方才因为傅红雪的让步显现在她脸上的几分血色，又消了下去，南宫翎低声道：“我想……我想，哥哥想看我犯一次错，从小我闯祸爹爹就没有罚过我，做了一样的事永远都是哥哥挨罚，我以前以为是理所当然的，出来看了很多人家才知道，一般家里都是重男轻女，不会像我们家这样。
　　“……哥哥想知道我违背了誓言爹爹会不会罚我。或许也想，我真的嫁给叶大哥，嫁出去，哥哥就是爹爹唯一的儿子，爹爹就会倚重他了。”
　　南宫翎一贯聪明，最初很多事想不到是因为不懂，但她现在看到的、听到的已经足够多，足够让她想明白。
　　不知道因为对叶开的爱屋及乌，还是因为傅红雪的纵容是她可以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南宫翎在傅红雪面前完全放松下来，这些并不是傅红雪问她的东西，她也喃喃倾述。
　　“后来哥哥又出来找我……说是奉了爹爹之命来的，要把我带回去，我告诉他上次的事情是误会，让他回去告诉爹，叶大哥是很守礼的君子，而且，我不回去。”
　　南宫翎的声音坚定起来，她清楚傅红雪想要的是什么保证：
　　“哥哥不敢不听我的话，从小到大都是他听我的，所以他不会再来找你们的麻烦了。”
　　一席话谈到现在，早餐早已凉透，傅红雪倒不介意，南宫翎执意为他重新换一份，连忙拿着空托盘出了门。
　　房门在身后关上，南宫翎忽地想起什么，停下用袖子把眼泪都抹干净，但动作太匆忙，一缕布料碰到瞳仁，反而让她疼得眼泪更止不住，忍不住蹲了下去。
　　捂着面容，南宫翎想，哥哥是很疼她的，从小到大，都是哥哥为她挨罚。
　　她从三岁起，每天在练功房呆上六个时辰练武，出来都累得跌跌撞撞，哥哥抱着她，哄着她，发誓在外面也会刻苦练功，把武功练得比她还高，好好保护她，她就不必那么辛苦了，她有了这个盼头就想偷懒，爹爹知道了，就罚哥哥，后来哥哥总赶不上她，她也忘记了那些话，总仗着武功高捉弄哥哥。
　　小时候每次都是哥哥主动抗起责任，把过错揽到身上，后来慢慢发现，即使爹知道是她做的，也不会罚她，就渐渐变成哥哥找她求情，如果哥哥做错了什么，只要她向爹爹撒撒娇，爹爹就不追究了，但是这样的时候很少，哥哥做什么事都很努力。
　　哥哥会给她带很多外面的吃的玩的，爹爹从来不允许，家里的厨子什么都会做，哥哥说的外面的天南地北的东西都行，但她还是觉得，味道就是不一样，总是求哥哥给她带，每次爹爹发现，都会狠狠罚哥哥，她明明知道，还是去求哥哥，哥哥每次都说好麻烦，但她一撒娇，还是什么都依她。
　　哥哥一直对她很好，但她对哥哥一点儿也不好。
　　所以现在……哥哥终于不要她了。
　　南宫翎抬起头，看着侠客山庄走廊的屋檐外的天空。
　　爹爹为什么不要她嫁人呢？如果她不再回去了，爹爹会对哥哥好一些吗？
　　南宫翎还没到厨房，碰上起床洗漱完的叶开，就换成他端着两人份的早餐去和傅红雪一起吃。
　　叶开一边给傅红雪盛粥，一边笑道：“你也有不起来练刀的时候。”
　　傅红雪淡淡道：“错过也就罢了。”他又不是老古板，行差踏错一步都不行。
　　叶开也给自己盛了一碗，急着端起来一口就喝掉小半碗——他从昨天午前就没吃东西了，才道：“我真觉得你有点像老古板，你自己算算在我那儿住的那几天，每天作息精确得跟尺子量出来似的。”
　　傅红雪还以为自己把所想说了出来，定睛看了叶开一会儿，忽地道：“那么今天不练功了。”
　　叶开差点把粥喷出来：“你本来还想练功？内伤还没好呢！”
　　傅红雪不明所以地看着叶开，他在无间地狱磕碰摔伤被鞭打，第二天都照练不误，花白凤也从来不会因为有伤在身对他降低要求，不明白受伤和练功之间有什么关系。
　　忽地眼角余光瞥见面色不那么好的葉開，傅红雪猛然明白过来：“你心疼我。”
　　葉開有时会帮他练功偷懒，但碰到他带伤绝不会这么做，花白凤定期考较他武功，进度不如人意就会被责罚，葉開为免拖他后腿，甚至这时一贯的玩闹都会收敛。
　　这种时候葉開就会很不开心。
　　傅红雪问他是不是觉得枯燥了，其实可以自己去玩。
　　葉開俯身抱住他，说：“我是在心疼你。”
　　叶开自诩平日说话已经够直白了，不妨傅红雪冷不丁说的这么直白，顿时微微脸红，顾左右而言他：“内伤愈合不易，你这几天干脆都别练功，陪我逛逛侠客山庄吧，我还没来过侠客山庄呢。”
　　傅红雪下意识要拒绝，就算不练刀，打坐增长内力也行，但葉開叹息了一声，在后面扯扯他袖子：“现在已经不用等你母亲检验进度了。”
　　傅红雪顿了顿，对叶开点点头。
　　两句话间叶开已经恢复过来，笑吟吟打趣道：“知道我心疼你，为了我这份心疼你也该多休息几天。”
　　用过晚饭叶开果然拉着傅红雪在侠客山庄里逛起来，一路走过石板路，道旁绿意盎然，深绿之上是大片大片的红花。
　　傅红雪道：“侠客山庄的杜鹃开的好早。”
　　叶开不以为然道：“这才是正常的时候呢，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听过没有？你总在无间地狱，山里的杜鹃开得晚，侠客山庄在山脚下，开的自然早些。”
　　一语毕，叶开突然回头：“你读过诗吗？”他倒不以为杵，大大方方道：“不过没读过你也听得懂吧？”
　　傅红雪点点头，这诗很是浅显，接着才道：“我读过。”叶开很让他读了些杂书。
　　两人倒谁也没找什么话题，想起就说上一两句，随时断了也不突兀，就这么一起走着赏花。
　　叶开难得没有多话，看着身旁的杜鹃，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从来不特别注重生辰，除了一碗特别点的长寿面外，平时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直到知道傅红雪后，他问师父：“傅红雪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师父回答：“山里的杜鹃也开了的时候。”
　　那之后他就记得，等杜鹃花全都开了，就是傅红雪的生辰到了。
　　后来叶开在侠客山庄附近起宅子，特地在院子里种满了杜鹃。

　　我文里李寻欢明显是个很有生活情调的人，不过这里的回答很大程度是为了回避傅红雪的确切出生日期，因为叶开一直以为傅红雪是花白凤捡来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