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明月刀]来日窗前着花未》林之书

37、第三十七章 有所答

　　明月心既然走了，三人一鬼自然也打道回府，刚走出树林，傅红雪忽地停步。
　　叶开看过去：“怎么了？”
　　傅红雪看向叶开：“明天……”
　　叶开茫然：“明天？”
　　傅红雪见他没有第一时间想起，无奈地说完：“明天——”
　　但他第二次说到，叶开已经恍然，惊喜地截道：“父亲的忌日！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祭拜！”
　　傅红雪反问：“为什么不愿意？”
　　叶开笑得竟有几分傻气：“对啊——我们是亲兄弟！哈哈，我们是兄弟了——”
　　葉開怔了怔，却也微笑起来，这算个好的开始吧。
　　走出树林，两兄弟打发周婷先回去，到镇上准备香烛贡品，也不用太齐全，傅红雪说：“母亲也会准备，我们尽到心意就行了。”
　　叶开听他提到花白凤，目光一闪，咬了咬唇，还是什么都没说。
　　供果叶开一个个挑拣得很认真，还时不时拿一个让傅红雪看漂不漂亮，和葉開为翠浓挑供果时的习惯一模一样。
　　水果拎回家，叶开先自己吃了一个，给傅红雪塞了一个。
　　晚餐是周婷做的，吃完了又抢着去洗碗，格外心虚地想弥补之前闯的祸，傅红雪没意识到，叶开没那个心情做事，索性就推给周婷。
　　入夜熄灯安寝，正厅里两张床隔着桌子，叶开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或许是太累了，或许是大悲伤身，一沾上枕头，他就睡了过去。
　　傅红雪虽然刀不离身，但总归平日睡觉会把刀放在一旁，当然仍是触手可及的地方，但今天根本就放不开手，手里没有握住刀柄，便不安心。
　　葉開失笑：“你攥得再紧也没法跟手连起来。”
　　傅红雪看着他，说不出道歉来，想到白天怒极时的举动，仍然震痛又不可思议，半响才闷闷地道：“我睡不着。”
　　葉開无奈道：“你这样子根本没法睡。好啦，”他伸手把灭绝十字刀从傅红雪手里抽出来，放到桌上，然后握住傅红雪的手：“睡吧，我会在这儿的。”
　　傅红雪握紧葉開的手，低声说：“你又要一晚不睡了？”
　　这又不是第一次，葉開漫不经心道：“我不睡觉也没什么打紧。”
　　傅红雪沉默一下，突然发力把葉開拽倒，拉他上床，伸臂抱住他，不容拒绝道：
　　“一起睡。”
　　葉開心里算了算，无间地狱就那么一张床，同床共枕的时候总有，但傅红雪主动的从小到大一次都没有过，他也抬臂环抱住傅红雪，把下巴搁在傅红雪肩上，哧哧地笑起来。
　　傅红雪听着也不觉得羞恼，此时如同白日那种怀中充盈的感觉让他感到安心，只是一个葉開，好像就是比两个少了点什么。
　　或许葉開太瘦了，傅红雪不着边际地想着，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傅红雪和叶开精神都不错，天刚亮，两人就换上素白孝服，一起提着篮子出门。周婷知道今日是杨常风忌日，没闹着跟去。
　　两兄弟摆上供品，点燃香，持香跪下，拜了两拜，将香插入香炉时，葉開主动伸手过来，覆盖在傅红雪的手上，和他握住一炷香，插|进香炉。
　　傅红雪知道葉開对杨常风感情深厚，倒并不意外。
　　花白凤冷冽似乎不含丝毫感情的声音从后传来：“你们来的倒早。”
　　傅红雪和叶开一齐起身转头，花白凤和冰姨皆一身素白，拎着篮子，缓缓走上台阶。
　　叶开一见她这冷冰冰的样子就来气，但父亲忌日，他不愿与母亲置气，只是偏过头。
　　傅红雪唤道：“母亲……”
　　花白凤神色不动，冷冷道：“你还叫我母亲？”
　　无间地狱离侠客山庄那么近，花白凤又时时等着复仇的消息，前一日的变故，自然已传入她耳中。
　　傅红雪嘴唇动了动，没说出什么，低下头。
　　葉開没料到她能这么平静冰冷，蹙眉看着她。
　　叶开反应更激烈，瞪着花白凤，花白凤看了他一眼，不再进一步逼迫傅红雪，上下打量着他：“你都从哪里知道的？”
　　傅红雪对花白凤一向敬重，虽然明知她定会询问自己，却没想到提早同葉開串供，临时应对道：“是……父亲生前的友人找到了我，告诉我的。”这倒也不算说谎。
　　花白凤第一个想到：“李寻欢？”
　　叶开立刻道：“不是师父！”
　　他和傅红雪是亲生兄弟，他不晓得师父知不知道，但师父连他都没告诉，没理由特地只告诉傅红雪。
　　僵持的气氛被一道骤然袭来的劲风打破，傅红雪甚至来不及回头，骤然伸手到背后抽刀一撩，一枚短箭被打飞，撞在石坊上，然后掉落在地。
　　兵刃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偷袭不成的来访者显出身形，急速将墓碑正面围了起来，叶开第一个认出蓝衣的领头青年，皱紧眉头：
　　“南宫翔。”
　　南宫翔比被偷袭的一方还要不忿，举刀对准叶开：
　　“淫贼，你把我妹妹藏哪儿去了！”
　　叶开一怔，茫然又略带忧虑地问：“南宫姑娘？她没回孔雀山庄吗？”
　　傅红雪也有些讶异，那一面之后他就没见过南宫翎，没料到孔雀山庄会向叶开讨人，想起葉開大约和她有些前缘，不由看向葉開，果然见葉開毫不意外，目光越过孔雀山庄门人，四处搜寻着，似乎笃定什么人在这里。
　　南宫翔则不可置信地质问：“什么？她没和你在一起？”
　　任谁被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在父亲忌日被打上坟前，都不会显得太宽容，叶开怒道：“当然没有！她和我早就分开了！”
　　南宫翔表情更加阴沉：“好你个淫贼，居然敢对我妹妹始乱终弃！我杀了你！”
　　他话音方落，花白凤冷冷道：“先夫坟前，谁敢放肆！”
　　南宫翔终于把目光分给叶开之外的人，嗤笑：“我孔雀山庄，难道还怕一个死了的杨常风！”
　　花白凤怒喝一声：“大胆！”同时已出手。
　　她一身孝服，却并不代表就没带兵刃，黝黑沉重的木柄从袖子中滑出，花白凤握住用力一甩，长长的鞭子灌注内力甩出，空气里尖锐地响了一声，尖端如同黑蛇灵活地冲入人群，一鞭子就把南宫翎身前的几个门人抽倒。
　　南宫翔倒吸一口冷气，连退几步，一挥手，让门人齐发暗器，孔雀山庄一方暗器众多，鞭子难以抵御，但这边还有傅红雪和叶开。
　　傅红雪一伸手把叶开拉到身后，冷冷道：“谁敢冒犯家母。”说话间抬手一挥刀，刀风猛烈，将暗器全都倒卷回去。
　　孔雀山庄的人没料到傅红雪年纪轻轻，刀势如此猛烈沉稳，前面两排全被飞回的暗器所伤，他们原本为了擒住轻功绝顶的叶开，在暗器上涂了毒，却反致自身，一下子倒下多半人手，包括少主南宫翔。
　　忽地风声一响，一个身穿灰衣、身材矮小的蒙面人从两侧树丛间窜出，飞身将南宫翔救走，转眼就投入山林的另一侧。
　　剩下的孔雀山庄弟子见少主已去，一个个互相搀扶着逃跑。四人谁也没有兴趣去追。
　　叶开刚听到那位南宫翎下落不明，还有点担心，但南宫翔对他父母不敬，怒气便让他把这点担忧抛开了，见傅红雪动手还特意把他护在身后，不满地扯了扯他的衣服。
　　花白凤却为这个举动脸色好了些，转头继续问傅红雪：“那个人是谁？”
　　傅红雪道：“他……并没有告诉孩儿真名。”
　　花白凤冷笑：“孩儿？”
　　傅红雪郑重道：“母亲二十二年教养之恩，孩儿不敢忘。”
　　花白凤正要说什么，傅红雪截道：“父亲的血海深仇，孩儿也不敢忘！母亲您放心，孩儿一定会揪出凶手，”他看了一眼叶开，“不会劳烦叶开出手的。”
　　叶开急了：“喂！”
　　花白凤冷冷道：“那么你要记住，说到做到。”
　　叶开要说话，傅红雪拦住他：
　　“先祭拜父亲。”
　　在杨常风坟前，叶开有多少抗议都压下了，花白凤和冰姨一走，他就差没揪着傅红雪领子，怒气冲冲地问：“你明知道我们是兄弟，什么叫不劳烦我出手？”
　　傅红雪平和地道：“别让娘苦心白费。”
　　叶开越发怒火冲天：“你怎么被养的这么听话？她要你报仇你就去报仇，她不想我插手你就不让我插手，你爹难道不是我爹，你的仇难道不是我的仇，你要复仇，怎么能把我排除在外？”
　　傅红雪斟酌了一下，叶开瞪大眼睛等着他回答，于是傅红雪说：
　　“一起喝酒。”
　　叶开懵了：“啊？”
　　傅红雪问：“去不去？”
　　叶开知道这个问题傅红雪是不会跟他再谈了，咬牙：“去就去！”
　　两人在山下寻了间酒馆，对坐喝酒，没喝两碗，葉開拿了片叶子坐在傅红雪身边吹叶笛，叶开满腹心事没怎么注意，还当是附近哪家里传来的乐声。
　　傅红雪知道叶开心结，但他的立场最不好开口，叶开也知道他想纠正的事，根结不在傅红雪身上，两人索性谁都不说话，只闷头推盏换杯，喝到半夜，两人都醉醺醺地睡了过去。
　　事先付足了银钱，店家并不来打扰，许久，叶开慢慢睁开眼，看了一会儿傅红雪的睡脸，然后悄悄起身，走出酒馆。
　　叶开好酒，酒量极佳，但他不知道傅红雪从小陪葉開喝酒，酒量远超过他想象。傅红雪睡的并没有那么沉，被叶开盯着的时候就醒了，只是被酒劲和困倦缠绕，不想睁开眼。
　　他没想到叶开是要悄悄独自离开，等叶开走上街道，才直起身，看向叶开隐没如夜色中的背影：“那方向是……”
　　葉開闲闲地道：“无间地狱。”拎起桌上的不知是谁喝剩的半坛酒，喝了一口。
　　傅红雪的确觉得他们母子该说些心里话，便没跟去，但也没了睡意，和葉開一起坐在酒馆的台阶外看星星。
　　葉開却知道这时候的他跟娘绝对不会有什么好话，但也不打算去管，靠着傅红雪喝酒。
　　他对花白凤的了解实在太少了，他们好好相处的日子毕竟太短。今日她对傅红雪那平平淡淡的“说到做到”四个字，比她的打骂还要让葉開心寒。
　　她这么做都是为了他，他应该感动吗？可如果这份母爱必须以红雪的牺牲为代价，真的太沉重了。
　　葉開苦笑一声，混着酒一起吞下去。
　　与葉開所想的一模一样，叶开和花白凤在吵架。
　　花白凤理所当然地让叶开别管那么多，见他一身酒气，便想让冰儿给他煮醒酒汤。
　　叶开冷冷回绝，又道：“你别太心安理得了。捡回来个这么孝顺的儿子，你应该感恩。当一切都挑明了，你还要求他独自扛起复仇不牵连我，你就不惭愧吗？你以为我会感激你？”
　　花白凤问：“你今天回来，就是为了傅红雪来指责我的？”
　　叶开无力地摇摇头：“我以前只是以为你冷酷，对一个孩子那么残忍，就因为你的仇恨，就因为他不是你亲生的。但想不到你根本就是狠毒！把情敌的孩子抱来，虐待着长大，他总说你其实对他很好，但除了一口饭，除了那本刀谱那把刀，你还给过他什么？你只给了他二十四年的地狱！”
　　“你就这么恨我？你一直都这么恨我是不是？”
　　叶开一愣，随即道：“你说对了，我是在恨你。”
　　他充满讽刺和自嘲地说：“师父教我去爱世上每一个人，所以我这辈子没恨过人，但今天，谢谢你提醒了我，我确实一直恨你，我恨你——！”
　　吼玩最后一句话，叶开转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