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明月刀]来日窗前着花未》林之书

36、第三十六章 有所痛

　　叶开攥紧手里的灭绝十字刀，咬牙朝侠客山庄外跑去，周婷慌忙跟上，明月心看了一圈神态各异的武林群侠，暗自冷冷一笑，从另一个方向飞身出了侠客山庄，也循傅红雪的踪迹而去。
　　葉開呆呆地站在原地，他从没想到，傅红雪竟然会伤心到把他扔掉的地步。
　　傅红雪……竟然不要他了。
　　眼圈一红，葉開摇摇晃晃地转身，没走两步，眼泪就掉了下来。
　　整个广场上因为方才的变故人声鼎沸，但没有一个人看得到葉開，没有一个人跟他相关，葉開茫然地向前走，穿过无数人体，周围越来越空，越来越静，脚步停下的时候，已经到了杨常风墓前。
　　葉開凝视着墓碑，毫无笑意地扯了扯嘴角：“外头都为你闹翻天了，这里还是这么静。”
　　万籁无声，这里除了他什么都没有，哪怕是别的鬼也没有。
　　葉開想像以前那样说些什么，倾述、发泄，提问、自言自语，但喉头动了动，什么都说不出来。
　　眼泪落成线淌过脸颊，他单手撑着墓碑，跪了下去。
　　六大门派以傅红雪的名义纠集全武林直冲向应天而来，今日侠客山庄的护卫全集中在了广场，傅红雪一路跌跌闯闯地跑出侠客山庄，没有遇到一个人。
　　他不辨方向，只抱着一个念头，不能让“叶开”找到，他没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把他的兄弟和刀用同一个词概括起来，因为此刻他哪个“叶开”都不想见到。
　　他没有用内力，纯靠双腿，不知道奔走了多久，始终在树林里打转，终于力竭，跪坐在地上。
　　茫然地呆怔地注视着前方的地方，傅红雪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清雅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我很意外。”
　　傅红雪微微动了动。
　　明月心停在他身后一臂之地，继续说：“你和叶开竟然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傅红雪淡漠地开口：“你真的很意外吗？”
　　明月心顿了顿，回答：“不错，你对叶开实在很好，我早该想到，以你的性格和目标，和他关系亲厚必然有隐秘原因。”
　　傅红雪自嘲的低笑：“我对他很好……”从初见就不理不睬，后来又为了莫须有的原因跟他动手，冲他发脾气，冲他动刀子，高兴了把他叫来为自己赴险，不高兴就丢在一边，这叫很好？
　　明月心并不想多谈这个话题，道：“你怎么会这么在乎，别人对你的眼光？”
　　傅红雪语气十分平静地笑了一声：“在乎又如何？这江湖，满口仁义道德，实则从上到下，不是伪君子，就是真小人。”
　　明月心叹气：“放过你父亲吧，也放过你自己，你父亲是人，只要是人就不可能完美，你对自己，还有令尊，实在是太过苛求了。”
　　傅红雪站起来，面无表情地道：“父亲苛求的结果是身死，我苛求的结果是被整个武林围攻，你想说这个吗？”
　　明月心盯着他：“你太悲观。”
　　傅红雪漠然地回答：“明姑娘，你交浅言深了。”
　　明月心这次没有退却，反倒上前一步：“你这样排斥他人，永远也交不到朋友，我以前以为你接受了周婷和叶开，但现在看来，除了叶开是你的兄弟，你根本谁也没有接受。”
　　傅红雪心一颤，想到葉開告诉他，那样不对，想到他从来不在意自己到处树敌，以至今日成众矢之的，妨碍复仇之路不说，还牵连叶开。难道真的到叶开为自己受了三刀六洞的一日，才后悔吗？
　　念及此，傅红雪语气软化下来，转身看向明月心：“你想劝我什么？今日这场闹剧其实是我的幻觉吗？”
　　他用这种带着讽刺的语气，反而是代表稍许接纳，明月心自然明白，语气也更加柔和：“今日这些人只是武林的一部分，包括二十多年前的那些人，也是一部分，因为你父亲是一代豪侠，但是这世界上，更多的是凡夫俗子，怎么可能跟得上杨大侠的脚步，所以跟不上他脚步的人，自然就会去扰乱他的脚步，如今，他们也在扰乱你报仇的脚步。”
　　傅红雪会意，冷笑一声：“他们……”他微微咬牙，“谁都不能阻止我复仇。”
　　他忽地看向明月心：“你也不能。”
　　明月心惊讶：“你怀疑我？”
　　傅红雪没答话。
　　明月心有些不甘，又有些恼怒，质问：“到现在你还怀疑我？”
　　傅红雪忽道：“为什么初见的时候你是翠浓的打扮？”
　　明月心措不及防被问到，顿时语塞。
　　傅红雪冷冷地道：“不要告诉我是巧合。”
　　他微微转身，完全面对明月心：“燕南飞告诉我你指点他来找我，而他建议我来询问你，湖畔草屋他看到了我的画，于是初见你时打扮和翠浓一模一样，这是巧合吗？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相信你或许碰巧和翠浓相貌相似，衣着装扮却不是，自从初见后我再没有见到你带花冠。”
　　明月心叹了口气。
　　傅红雪的确是个很聪明的人，只是他从前接触的人和事太少了，看事情和想事情都太单纯，所以那时得到的资料让她以为傅红雪很好骗，但从初见起，傅红雪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
　　见明月心默认，傅红雪进一步问：“你们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
　　顿了顿，他转头：“你不用现在回答我。”
　　明月心看出他并不想咄咄逼人，有些稀奇：“你不生气？”
　　“你不想与我为敌。”如果是那样，葉開会警告他。“而且你今天帮了我。”
　　“多谢你，傅红雪。”
　　明月心微带笑意地凝视他，目光意味深长：
　　“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和宽容得多。”
　　刷刷的脚步声传来，傅红雪循声看去，叶开和周婷四顾着跑来。
　　丢了傅红雪的身影，叶开第一反应就是到杨常风墓前去找，但当他跑入墓园，墓碑前空荡荡的毫无一人。
　　唯有一个呆坐的常人看不见的鬼被他惊动。
　　葉開回头，看到周婷没头苍蝇一般转了转了两圈：“傅大哥怎么会不在这里呢？”又去问叶开，“你说傅大哥到底会去哪儿了嘛！”
　　叶开仿佛没听见，呆呆地看着高大的墓碑，葉開想起自己当日站在这里，想的是当日傅红雪破冰而出，那是他和傅红雪第一次见面。
　　傅红雪竟然不在这里，他也震惊而迷茫，又有强烈的酸楚。
　　葉開不自觉开口，声音和叶开重叠在一起，“我们顺着来路再找一遍。”
　　周婷连连点头，跟着叶开反身走了，葉開的声音飘散在空气里，傅红雪不在，就没有人听见。
　　葉開扶住头，苦笑，原来身临其境，触景生情，他的记忆，还是能一点点回来。
　　他想了起来，这时候傅红雪应该在侠客山庄到无间地狱中间的那片树林，是明月心在安慰他。
　　傅红雪怔怔地和坚定的明月心对视的画面浮现在脑海里，葉開终于想起来，他还魂的执念与契机。
　　他想要傅红雪幸福。
　　一切尘埃落定后，他身边有娇妻美眷，傅红雪形单影只，每次相聚，傅红雪都孤身一个人来，一个人走。
　　葉開受不了。
　　他觉得他欠傅红雪的。只要傅红雪还没美美满满，他就不能安心。
　　这些思绪在脑海中翻涌，也不过就一眨眼的时间，葉開站起来，看见叶开走下石坊外的台阶时，回头深深地看了墓碑一眼。
　　傅红雪见葉開跟在叶开和周婷身后走来，忽觉身上空落落的，目光落在叶开怀里抱着的刀上，骤然惊痛，才想起自己方才竟然把灭绝十字刀扔给了叶开，一个箭步上前，劈手从叶开怀里夺回刀。
　　葉開见他急切的举动，心里一松，喃喃道：“我还以为你真要扔了我呢。”
　　葉開眼眶哭得红红的，整个人看起来小了好几岁，跟叶开越发显得一模一样，傅红雪从未见过葉開这么孩子气的样子，心里怀着歉然，却竟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叶开被他蛮横的动作一惊，傅红雪一时也不知道该跟叶开说什么，索性把叶开拉到怀里，用力抱住，抬头看向葉開，葉開会意，上前一步，几乎和叶开重叠在一起，抱住傅红雪。
　　微微蓬松的、泛着褐色的头发摩擦着傅红雪的脸颊，傅红雪抱着怀里的躯体，心中的警惕、冷冽与不安定都淡去了。
　　好一会儿傅红雪才松开手，葉開悠然飘开，负手而立，一副从容的样子，看了看叶开的后脑勺，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叶开也从这个拥抱中体会到亲近，仍红着眼睛，但已经平静下来：“傅红雪，对不起……”
　　傅红雪专注地看着他，低声说：“我那天晚上带酒去找你，那是向盟主给我的，爹留下来的酒。”
　　周婷一下子捂住嘴，想起自己闯的祸。
　　但傅红雪和叶开都没空去和她计较，傅红雪认真地说：“我说了，你不欠我什么。”
　　叶开看着傅红雪，明了他的郑重，回答：“好，这是最后一次对你说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会说。”
　　随后他顿了顿，问：“你真的，是我……？”
　　傅红雪失笑：“傻瓜，我出江湖以来，人人都说我和父亲极为神似，若非父子，哪有这么巧。”
　　叶开一想，的确如此，不由万分高兴起来，用力点头，然后又有点想哭。
　　傅红雪看着叶开想，这样子哪里像他哥哥。葉開见他目光落点在叶开又泛起泪的眼底，一见即知他在想什么，撇撇嘴，伸手透过叶开弹了下傅红雪的额头。
　　傅红雪见葉開对他的态度与平日无二，不计较他一时发疯把刀还给叶开的事，才彻底放下心。
　　周婷方才一直不敢出声打扰他们，见话都说的差不多了，才小心地开口：“所以，傅大哥和叶开，真的是亲生兄弟？”
　　傅红雪看他一眼，没说话。
　　叶开抬袖抹了一下眼睛。
　　默默站在后面看着的明月心此刻才朗声唤他：“傅红雪！”
　　傅红雪回头，明月心站在原地，傲然道：“我承认，我主动接近你。因为我好奇，我骄傲，我要破解这埋藏二十年的武林第一悬案，要化解如今武林最大的腥风血雨，证明我女诸葛的能力。”
　　她向他漫步走过来：“只是我没想到，你身上可挖掘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明月心停在傅红雪身前，微微抬起下巴：“杨大侠的案子还没有彻底水落石出，谁在不断陷害你也没有查出来，你还允不允许我参与？”
　　傅红雪犹豫了一瞬，道：“我们是朋友。”
　　明月心微微一笑：“别人都说你冰冷，我看，你是最多情的。”
　　她说完这句，转身自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