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明月刀]来日窗前着花未》林之书

31、第三十一章 有所知

　　葉開径自将傅红雪带到吊鬼林外的一处荒废的院落，这里更靠着山，清幽得很，屋里还算整洁，却怎么都掩不去那种久无人居的荒凉，像是今日才被人收拾过。
　　傅红雪在床沿坐下，一言不发地掏出手帕擦刀，一抹上去手帕便已染红，他撕下一片衣服继续擦。
　　葉開知道他执念，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见他开始撕第二块布条，无声一叹，找出水桶，到门外小院的水缸里打了桶水，拎进来给傅红雪。
　　直到傅红雪将刀擦得干净锃亮，葉開才道：“喊那一声的是燕南飞。”
　　傅红雪有些意外地抬头。燕南飞和明月心是一路，但一头燕南飞铺设陷阱，一头明月心提前叮嘱，是他们两人有分歧，还是明月心仍旧假意骗取他信任而已？
　　葉開淡淡道：“我打了他穴，果介了因会发现他，但他巧舌如簧，这一次估计混得过去。”
　　傅红雪平静的点点头，他不看重名声，被陷害成功也不在意，虽然断了一条线索，但既然明月心事前提醒他，无论出于何意，都可以从明月心身上找回来。只是污了刀，让他有些愠怒。
　　葉開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对他这么主次不分，有些感动也有些好笑，开口道：
　　“傅红雪……”
　　“傅红雪！”
　　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一模一样的声线，此时惊人的重合起来，傅红雪一时还以为身旁的葉開突然大声喊他，看向葉開，看到一半，蓦然反应过来，和葉開一同抬头向外看去。
　　叶开寻到吊鬼林边缘，还离得老远，一边跑一边呼喊着：“傅红雪！傅红雪你在哪儿！”
　　傅红雪怔怔地看着外面，目光只落在门口的一小块院子地面上。
　　叶开的声音渐渐远去，傅红雪始终没有应声。
　　葉開有些讶异：“你不理他吗？”
　　刚才他强把傅红雪拉走，留下叶开，他还以为傅红雪会生气。
　　傅红雪沉默。
　　方才重叠的声音，像一道惊雷，突然把他埋藏的疑虑唤醒，往常感到的违和和熟悉突然串成线，第一次形成明白的疑问——
　　叶开和葉開，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太像了，无论声音相貌，说话语气，习惯爱好，都太像了。
　　傅红雪垂眸看着膝上的刀，慢慢说：
　　“你为什么要借他的相貌，借他的名字？其实有什么缘由的，是不是？”
　　葉開一惊，下意识想这次要混个什么借口，一个想法瞬间冒出来，接着如野草疯长，占据他思绪，这或许是个好时候，有一件事可以说，至少不能被别人说出来。
　　“我……我说了，你不要生气，不要难过，不要受打击，” 葉開的声音放得很轻柔，慢慢说：“其实，你的生母不是花白凤，而是杨家的婢女柔儿。”
　　傅红雪震惊地猛然抬头，直勾勾地盯着葉開。
　　葉開心里一酸，他看出傅红雪的眼神里只有震惊，没有怀疑。他竟然什么都信他。
　　葉開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下去：
　　“花白凤真正的儿子，就是叶开。”
　　“你们是亲兄弟。”
　　傅红雪目光有些空洞，艰难地道：“叶开知道。”
　　葉開立刻回答：“他是知道，但是他不是故意的！不对，他一开始不知情，他对你很愧疚，他……” 葉開面对傅红雪从来如此，伶俐的口舌如同打了结，四十几年的日子都像白活，越急越说不清楚。
　　傅红雪打断他：“我知道，这一路他都在帮我。”
　　他顿了顿，声音沙哑地问：“你本该是他的刀？所以用了他的名字和相貌？”
　　葉開立马否定：“不是！只是、只是顺手而已！他毕竟和你是兄弟，我觉得他的相貌可能让你产生亲切感嘛……”
　　哪怕震惊未褪，这个理由也让傅红雪哭笑不得：“你见我的时候他还没长成这样。”
　　葉開分辨的话几乎不经脑子，急急地道：“我那时候就知道了！我、我是刀啊……”
　　傅红雪缓缓道：“葉開，不是所有问题都可以用‘你是刀’这三个字回答的。”
　　葉開哑然。
　　突然他睁大眼睛，意识到，傅红雪还能这般与他分辨，那么：“你不难过？不伤心吗？”
　　傅红雪气色的确很平静，缓缓回答：“也许，以前的我会。”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葉開，“但我有你在身边。”
　　十二岁之前，那个除了母亲给予的仇恨什么都没有的孩子会，但二十四岁，有人相伴寒暑的傅红雪不会。
　　葉開听懂了，心里又酸涩又欣慰，不知不觉眼泪有些止不住，忙一头扑到傅红雪肩上，把脸埋进他肩头，哑着声音保证：
　　“红雪，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好一会儿才把泪意全忍回去，葉開直起身，一眨不眨地看着傅红雪，还是不大放心：
　　“红雪，你真的不伤心？”
　　傅红雪斟酌着回答：“我想了半天，没什么区别。”
　　他淡淡地说：“我的父亲仍然是二十四年前枉死的杨常风，我身为儿子，该为他复仇；既然我一出生就没了亲娘，母亲说我生下来就是为了复仇也不算错；母亲待我虽然严苛，但她也心疼我，只凭她养育了不是亲子的我，还教了我绝世武功，我就该感激她的；叶开跟着我，因为他是我弟弟……”
　　葉開蓦然道：“哥哥。”
　　傅红雪微微仰头看着葉開：“你说叶开是我哥哥？”
　　葉開一脸严肃地点头。
　　傅红雪无意争这个名头，葉開说是就是了，点点头，继续道：“叶开说他欠我，是这个意思。”
　　他突然一顿，想起叶开曾说过的话：“他说，正是无亲无故才欠我……”
　　葉開解释：“叶开……他以为你是花白凤捡来的孤儿。”
　　傅红雪沉默了，然后轻声道：“他总背负着这歉疚，心里也很难过是吗？”
　　葉開一怔，却道：“红雪，你不需要为别人想这么多，本来就是他对不起你。”
　　傅红雪万没有料到葉開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由想，葉開讨厌叶开吗？
　　他仰头望着葉開，嘴唇动了动，想分辨些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抬手张开双臂。
　　葉開会意，俯身抱住他：
　　“放心，红雪，我会一直在。”
　　他的声音轻下去，带着某种决然：
　　“你说的对，没有区别，不会改变什么的。”
　　第二句葉開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傅红雪没有听见，他环抱住葉開，手臂在葉開背后抱紧。浓烈的后怕终于从心中升起。
　　听到葉開说出他身世的一刻，除了惊痛，还有恍然。
　　他想起和翠浓遇见的那天，外面下着微雨，母亲午休时魇住了，惊醒后几乎哭着找儿子，当他去扶住母亲，却被母亲用力推开——
　　“你不是我儿子！”
　　他以为自己又做的不好，惹母亲生气了，母亲说的是气话，他不怨母亲，却也很难过，冒雨跑出去，缩在树屋外的大树下，不知过了多久，一柄伞遮在头顶。
　　那一天的记忆后来总是从那个快乐的开头开始的，他刻意不去多想之前的事。
　　原来如此，母亲本来就不是他母亲。
　　哀痛甚至是悲愤化为实体之前，另一种更深的感情攥住了他，深不见底的恐惧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如果叶开才是母亲的儿子，如果灭绝十字刀谱和刀其实都是该传给叶开的，如果他会失去葉開——
　　他慌乱地只想确认这个，只想紧紧抓住这个，其它的什么都顾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