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明月刀]来日窗前着花未》林之书

11、第十一章 有所见

　　傅红雪和葉開走出无间地狱时，还是清晨。
　　他们一步一步走到侠客山庄后山，前任武林盟主陵墓，也不过是上午。
　　但是傅红雪独自在这里凝立了很久，直到日落西山。
　　这一天他只说了一句话：“我去看看父亲的墓。”
　　往常这种时候缓和气氛打岔的都是葉開，但这一次，葉開也默默凝立。
　　这坟墓下的，是他和傅红雪共同的父亲。
　　自从变鬼后，葉開对鬼神之事也相信了许多，或许杨常风的鬼魂真的地下有知呢？
　　他在心里默默想，爹，这一次，大家一定都会好好的，请您庇佑我和红雪。
　　一人一鬼孤寂地立在墓园，与一林之隔现任武林盟主贺寿的盛宴对比鲜明，热闹的喧嚣传不到后山，但烟火骤然开场占领整座山上的天空，傅红雪和葉開一起仰头，看着夜空中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烟火流星，甚至能拼出漂亮的“寿”字。
　　葉開笑道：“这可比城里一成不变的烟火好看多了。”
　　打从第一次看烟火，葉開带傅红雪上了城墙开始，他们就习惯在高处看烟火，不消开口，眼神一碰，会心的一起发力，跃上巨大的门坊顶端。
　　几个烟火叠在一起爆发时，周身一瞬间亮如白昼，但夜色下的空气，却无声无息地紧绷了起来。
　　葉開叹了声：“鼠辈横行啊，可惜了这么好的烟火。”
　　傅红雪垂眸冷笑：“这些人不怀好意，胆敢对父亲不敬。”
　　随着他的话，一众拿着兵刃和挖坟工具的武林门人，有次序地快步而来，领头的是个青年，低声催促着，四下顾盼，却惟独忘了抬头看一眼上方。
　　或许因为干的是挖坟这种事，毕竟还是心里有鬼，怕举头三尺有神明。
　　傅红雪不等他们靠近墓碑，拔刀跃下，刀风凌空而扫，神鬼辟易。刀气入体，挖坟者均被激得吐血倒地。领头青年尚有一战之力，抬剑抵挡，然而傅红雪由上而下，转手一刀，气劲激发，十字形的刀风擦过那青年持剑之手，将他的剑击落，也将他惊得魂飞魄散。
　　傅红雪足不沾地，一掠而过这片空地，转身落在杨常风墓碑上，目送这帮挖坟者互相扶持，仓惶逃离，去通报灭绝十字刀使用者重现世间的消息。
　　葉開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边，颇为嫌弃地道：“现在的武林小辈真不成器。”
　　傅红雪没有接话，语气淡淡地说：“我倒想看看，如今的江湖，还有几个人记得父亲。”
　　话音未落，他运起九阴雪魄功，冰从刀尖开始凝结，蔓延而上，很快将全身冻结，雕琢成一座栩栩如生的冰雕人像。
　　“成，我陪你看出戏。”葉開习惯性地一边手肘搭上傅红雪的肩，却忘了冰雕表面光滑，胳膊一滑，用力落空，差点一头栽下去。
　　不一会儿六大门派的人统统都来了。先前受伤的年轻人是点苍掌门夫妇独子，现下那个妇人叫嚣着：“我儿在杨常风墓前所伤，向盟主总得给我们个交代！”
　　葉開嗤笑一声，半夜挖坟，就不需要交代？
　　他低头看向这场席卷整个武林的腥风血雨里的第一个牺牲品，突然想起，当年明月心怀疑骆滔，因为她判断骆滔积极筹划挖坟，是为了盗取灭绝十字刀谱，知己知彼，以应付傅红雪的复仇。
　　但众所周知，杨常风独子五岁死于默林一役，在今夜傅红雪现身之前，理论上无人知道杨常风还有这么个私生子。
　　再者这次六大门派中想挖坟的人还真不少，但要挖坟，二十四年都不挖，偏偏等到傅红雪出无间地狱这一年，这是不是太巧了些？
　　他当年全心都放在和傅红雪的相逢上了，根本没注意旁的事情。看来江湖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得多。
　　他这么一走神，下面已经到了向应天决不允许任何人动他义兄的坟。
　　葉開摸摸下巴，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向应天这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就很不爽呢。
　　然后，六年前，不对，十八年前，还是不对，总之……二十四岁的、活着的他跳了出来。
　　那个活泼无拘，一身潇洒的青年干脆利落地撕开各派间温情脉脉的面具，又装伤耍宝讨来冰人的所有权，然后生龙活虎地跳起来，仗着绝顶轻功把点苍门主一家三口好生作弄一番。
　　葉開站在傅红雪右侧，看着过去的自己一跃而上，站到傅红雪左侧，笑容灿烂鲜明。
　　他有种古怪而微妙的，照镜子一般的感觉。
　　过去的自己捣乱并不成功，这也在预料之中，当时他满脑子都是即将见到傅红雪了，甚至嘴上游刃有余地挑衅骂人，心里还在紧张地排演面对傅红雪时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只是如今站在过来人的立场上看，这武林真叫人心寒，竟然洛夫人寥寥几句挑拨，便引得一片“开坟”的呼喝之声，哪怕稍微公正的少林峨眉也沉默不语，只作默认旁观。
　　叶开侧头看去，下面的唇枪舌剑傅红雪或许没听到，这样的齐呼声也足够穿透冰层，傅红雪已经得到他要的答案，不需要再等下去了。
　　仍然从刀尖开始，冰块微微碎裂碎裂融化后，傅红雪直接破冰而出，落在墓碑前，手里的刀反射出冷冽月色。
　　向应天又惊又疑地上前：“年轻人，你……？”
　　傅红雪一字一句地回答：“杨常风的儿子，傅红雪。”
　　众人哗然，傅红雪目光缓缓扫过一众私语他的身份武林人，忽地视线一顿。
　　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张出乎意料的脸，葉開。
　　傅红雪一开始还以为，葉開在他破冰时窜到了六大门派那边，但只有一瞬，他就意识到，那不是葉開。
　　他突然想起十二年前的夜晚，本以为忘记的细节一丝丝浮现。同样的夜色中，一群陌生的武林人间，“葉開”睁着一双大眼睛，郑重又带着说不出的关切地盯着他。
　　当着武林六大门派，傅红雪强按下立刻询问墓碑上坐着的刀魂的想法，现任武林盟主向应天啰啰嗦嗦地向他示好，傅红雪再也没有耐心听，抛下一句：
　　“从今以后，我父亲的仇，我一个人抗，你们有谁害过我父亲，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傅红雪凌厉冰冷的目光环视武林众派，那个和葉開一模一样的青年肃重地凝视着他，目光相对了一瞬，傅红雪转身一跃而起。
　　他想快点找个无人之处询问葉開，但那个青年却追了上来，傅红雪见他追着不放，越发要加力甩开他，无心的逃避很快变成有心的较劲。
　　从深夜到天明，这两人一走一追，距离始终没拉开超过三尺。
　　直到天色完全亮起，湖面上，那个青年第一次开口。
　　“喂，傅红雪！去哪儿？”毫不意外的，那青年的声音也和葉開一样，傅红雪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两个葉開都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近处的那个，满脸看好戏的神情。
　　傅红雪一声不吭地扭过头去。
　　稍远的那个“葉開”立刻委屈了：“耶？死奴才，竟敢不听主子的话。”
　　傅红雪险些脚下一滑，葉開的声音说这种荒唐的话，让他有种没睡醒的感觉。
　　他经年累月打基础，内力较同龄人丰厚倍多，此刻仍有富余，但见那青年飞驰中仍能开口说话，语调轻松平稳，知道他也余力尚留，这样拉锯战下去无用，索性停下。
　　傅红雪在湖对岸落下，一把拉住葉開的手，拽着他向前走。
　　那个神似葉開的青年紧接落地，轻快地说：“喂，傅红雪——喂喂，刚才向盟主把你送给了我，所以呢，我就是你的主子。”
　　傅红雪停步，青年在他身后一本正经叉着腰作了结论：“以后我要你往东啊，你不准往西，听见没有？”
　　傅红雪只觉得和这种莫名其妙之辈难以沟通，冷冷扔下一句“我没有主子。”就走。
　　那青年“哎哎”着连赶几步，拦到他面前：
　　“好好好，你不要我做你主子……那咱们做个朋友，总可以吧？”
　　他说到“朋友”这个词的时候，挑了挑眉，带着一点试探，一点欣快，一点迟疑，一点讨好，傅红雪却不能肯定自己看出的这些情绪，他很快明白过来，对着这张脸，他在看的仍然是葉開。
　　傅红雪心里一动，极浅的笑意一闪而逝：
　　“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似乎受到了莫大鼓励，一下子笑起来，抬手一指自己：
　　“我叫叶开。你问我名字，我做你的朋友，这样可以吧。”
　　傅红雪不出声地看着他，直看得叶开满头雾水，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才说：“我不需要朋友。”
　　叶开顿时不满：“谁说的……”
　　没等他说出第二句话，傅红雪就一刀挥出，叶开眼睛骤然睁大，腰身向后一折，千钧一发闪过这一刀，傅红雪已经半刻不停，跃上湖面。
　　叶开刚刚站稳，见他竟然转身就走，跳脚大喊：
　　“别走！傅红雪，我一定要把你留下来！”
　　他说着双手划了个圈，真气蓬发，圈中凝结出十数把飞刀，手一推便向傅红雪射去，傅红雪头也不回，反手举刀力劈，刀气将所有飞刀从中劈断，激起浪花四射。
　　等漫天水幕落下，叶开追到湖中心，已经不见傅红雪踪影。
　　“躲我是吧……”叶开不甘心地喃喃，双手拢在唇边，站在湖心，向着天空大喊：“傅红雪，你躲不了我的，我会找到你——！”

　　省得大家问提前说明一下，看大叶子对向应天的反应就知道了，他的记忆出了点问题，这是我为了平衡外挂做的设定，日后时机到了会在正文中解释。
从本卷起鬼魂大叶子在文中写为葉開，活人小叶子写为叶开，以此区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