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明月刀]来日窗前着花未》林之书

10、第十章 一夜灯

　　无间地狱最阴沉的两个日子，是腊八和除夕。
　　腊八是杨常风的忌日，每年这个时候，花白凤都会换上一身素白，带着侍女去祭拜，但是她没有带傅红雪去过。
　　傅红雪没有问为什么，花白凤早就用鞭子告诉过他：“报仇！带着仇人的头去祭拜你爹！”
　　而新年，则是彻底的沉默和忽视。抛弃了亲情，又被爱情抛弃，再为祭奠爱情抛弃新的亲情，花白凤陷入这种可悲的死循环中，没人能陪她一起过年。
　　所以傅红雪对新年的仅有概念，就是一年差不多最冷的时候，以及冰姨会很忧郁。
　　叶开亲手做了一大桌年夜饭，有年糕有鱼有饺子，傅红雪还很茫然：“食材要过期了？”
　　“不是过期是过年啊！”
　　叶开几乎愤怒了，但一转眼他就收敛了怒气，又对傅红雪笑道：“过年就是大年三十，除夕，除旧迎新，还要守岁，不过我们就算了吧，你明天还得练功。”
　　叶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好大红的衣服，催傅红雪换上，自己也穿上了一身新的红衣，还给了他用红绸包着的六枚金钱：“过年要给压岁钱的，我就姑且充当你的长辈吧。”
　　这半年傅红雪已经知道了很多节日和习俗，比如中秋要吃月饼赏月，重阳要吃蟹插茱萸，是以对新年接受度很高，任叶开摆弄，并且很有先见之明地不打算睡了。
　　入夜花白凤和冰姨都已睡下，叶开就给傅红雪裹上一件自己的外套背了出去，隔着无间地狱一座山，放了半夜的鞭炮，震得第二天傅红雪练刀时还觉得耳朵嗡嗡地响。
　　叶开还玩得不尽兴，一边把红纸撒金粉的春联贴在翠浓坟墓两旁的树上，一边念叨上元的时候要到城里去看烟花。
　　到了正月十五的元宵节，叶开果然又半夜把傅红雪带出去。
　　今次要去城里，路途稍远，叶开备下船只，划船逆流而上。一路看到各色河灯从船边漂过，越靠近城郭，河灯就越精致漂亮，种类繁多，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叶开一边划船，一边时不时指一个他觉得新奇有趣的河灯给傅红雪看，傅红雪见他在小舟上左顾右盼、摇摇晃晃的样子，真担心他什么时候不注意一竿子把船给撑翻了。
　　平平安安地到了城外，河边放河灯的青年男女和孩童很多，叶开拿出早准备好的两只河灯，样式最简单普遍，就是折纸滴蜡的，有点不好意思：
　　“你忙着练功，我就把你的份儿做好了，咱们就在船上放下去。”
　　傅红雪默默接过河灯，学着叶开的样子俯身放进水里，叶开的动作很仔细小心，目测了一下水流，选了个不太容易撞到别人河灯的角度，傅红雪看着他专心的侧脸，发丝被河沿树上挂的灯照得有点发红，眼瞳里映出满河流灯，光辉璀璨。
　　叶开收了手，转头看傅红雪：“你许了什么愿？”看到他微带疑惑的表情，突然懊恼：“哎呀，我忘了告诉你，放河灯的时候要许愿的啊！”
　　傅红雪倒不在意，问：“那你许了什么愿？”
　　叶开一本正经地说：“许愿是不能说出来的。”
　　他拉过傅红雪的手：“没关系，我的愿望分你一半，我许的愿是跟你有关，如果我的愿望实现，你肯定也会高兴。”
　　他这么一说，傅红雪就知道了，叶开的愿望若非希望他能顺利复仇，就是希望一直和他在一起。如果说傅红雪会许什么愿望，不外如是。
　　那两只河灯实在普通了点，这两句话一打岔，再去寻，就不见踪迹了。
　　叶开把小舟系在码头，拉着傅红雪，踩上小小的石阶上了岸。
　　稍微离开河畔一点，顿时更加亮堂，沿街都是各种各样的花灯，高高低低、大大小小、明明暗暗，还有卖玩具吃食的目不暇接的小摊小铺。城市的繁华程度非小镇可比，节日更加繁忙，街上摩肩接踵，车水马龙。
　　叶开先买了两碗热气腾腾的元宵，也不坐在摊上吃，拿着走。
　　他吃的飞快，一碗吃完，傅红雪才吃到一半，叶开已经停在一个面具小摊前，让傅红雪来挑，傅红雪没读过什么传说话本，面具上的人物一个都不认识，看着那一堆花花绿绿的面具无从下手。叶开一转眼看到另一头在现浇糖人，随手抓了两个丢下铜钱，就拉着傅红雪挤过去，等挤到糖铺前，一看手里，抓了两个八仙的，叶开带上一个韩湘子，把汉钟离给傅红雪带上，端详一番，又笑了一回。
　　叶开让老人家浇出一个最大的龙的图案，递给傅红雪，傅红雪不喜欢吃这种纯糖做的甜得腻死人的东西，只是拿在手里，想要趁叶开不注意偷偷丢掉，但从糖人铺前离开的时候，傅红雪听到两个孩子的窃窃私语“我也想要”“他哥哥真好”。
　　出门前傅红雪换了件家常衣裳，和叶开的正是配套，颜色款式相同，衣摆袖口都有一圈毛，一看就像兄弟。
　　傅红雪心里突然充满满足感，甜腻腻的糖人也变得可爱起来。
　　看了吃的玩的，叶开才开始挑元宵的重头戏，花灯。
　　人群太多，未防走散，傅红雪和叶开一直牵着手，面具遮在脸上阻碍视线，傅红雪摘下来拿在手里，看着叶开一边走一边随口说出花灯下挂着的谜题的答案，根本没听也没去看，专心跟着叶开走。
　　半响叶开在一个灯铺前停下，挑中一个小灯，头也不回就要塞进傅红雪手里，傅红雪还拿着面具糖人和元宵碗，东西都快从手里掉出去了，一急，叫了一声：“哥！”
　　叶开不确定地回头，看到傅红雪才意识到确实是在叫他，一伸手把傅红雪抱进怀里，傅红雪的头撞进叶开的帷帽，视线一暗，只听叶开在他耳边笑道：“雪儿啊……”
　　他的脸贴在叶开胸口，笑声震动胸膛，傅红雪像在听叶开的心跳。
　　傅红雪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叶开已经直起腰，把他手上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接了过去：“走，吃包子去。”
　　街上熙熙攘攘，费了好大功夫叶开才找到一家还卖包子和茶叶蛋的铺子，傅红雪摇头不要了，他可不像叶开吃多少都等于没吃。
　　站在小铺边让傅红雪吃完了那碗元宵，糖人最后还是叶开拿去吃了，然后叶开买了两个茶叶蛋，用麻纸包好，让傅红雪拿着暖手。
　　他们刚举步离开铺子，忽听尖锐的“嗖”的一声，叶开立刻兴奋起来：
　　“红雪！看！烟花！”
　　傅红雪回头，正看见五颜六色的光从天空绽开，坠落下来，他下意识想抬手捂住头，但没等他动，那流光就渐渐淡去，消失了。一个新的烟花代替它的位置，继续在夜空描绘花形。
　　傅红雪怔怔地看着漫天烟火，原来这就是烟花。
　　叶开一拽他：“咱们去个好地方看烟花。”
　　麻利地脱了衣服斗篷，恢复一身轻的鬼魂状态，叶开带傅红雪上了城墙。
　　从这里看去，烟花就绽放在头顶的天空，把人笼罩在下面，壮观得像要把整个天空一起炸碎，倾倒下来。
　　烟花只放了一阵子，就停下了，而且来来去去就那么几种，在叶开看来，其实还简陋得很，但在第一次见的傅红雪眼中，已经很是瑰丽，看到傅红雪喜欢，叶开也高兴。
　　夜已深更，叶开心算了一下时辰，抱起傅红雪和那一大堆东西，就从城头跳了下去，轻飘飘地落地，把傅红雪放下，又替他紧了紧斗篷：“冷不冷？”
　　傅红雪摇摇头。
　　叶开满足地叹了口气：“回家吧。”
　　傅红雪竟怔了怔。
　　叶开是第一次对他说出“家”这个字吗？他不记得了，似乎从来没有注意过。
　　这一次为什么会注意到？或许因为，第一次离开无间地狱这么远。
　　傅红雪提起无间地狱的时候，从来没有用过“家”这个定义，但是叶开一说，他就自然而然想到了，后山的翠浓的坟，斜外的已经被人占去的树屋，一起走遍的山林，同吃同睡的房间。那是家。
　　是在叶开出现后，无间地狱才开始像一个“家”。
　　年年岁岁花相似，十二生肖走过一轮，再到上元节这一天，街景的热闹一点都没有变。
　　一身黑白单调衣衫，背着刀的青年，伸手摘下最高处的一盏灯。
　　叶开也没有变，傅红雪却长大了，二十四岁的傅红雪，已经比时间停驻的叶开还高。
　　叶开拎着灯，用肩膀撞了撞他，故作感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傅红雪微微一笑，没回答：“给你赢来了，回去吧。”
　　第一年的元宵节时猜灯谜，傅红雪一个都没猜出来，倒不是他笨，而是诗词杂书读的太少，许多灯谜叶开看一眼就知道答案，他知道了答案也一头雾水。
　　年年出来猜灯谜，十多年下来，傅红雪对猜灯谜也是一把好手了。
　　回到无间地狱的房间，傅红雪把那一盏灯挂在窗框上。
　　叶开住了愈十年，时不时还偷用个厨房什么的，哪怕旁人看不见，冰姨也渐渐察觉到什么，但她只以为是傅红雪私底下比面对花白凤时有人气儿得多，心疼他而帮着遮掩，什么都没告诉花白凤。
　　叶开靠墙坐在床边，拨弄着灯：
　　“上元一过，冬天就快结束了。”
　　今天开春，傅红雪就会出无间地狱。
　　傅红雪坐在另一侧床沿擦刀，灭绝十字刀横放在他膝上：“我就快要出无间地狱给父亲报仇了。”
　　叶开眨眨眼：“你爹去世都二十四年了，时间过的真快。”
　　傅红雪看了一眼叶开：“你的相貌一点没变过。”
　　叶开回头：“我是刀啊。”
　　他放开灯，蹭到傅红雪右后侧，歪头点点他眉心：
　　“难道你还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
　　傅红雪低头，温柔地摸着刀：“你是陪我最久的朋友，属于我的刀。”
　　他的动作柔和郑重，语气却平静冷漠：“母亲说，不能相信任何人，除了你，我谁也不信。”
　　叶开微微皱眉：“红雪……”
　　他不知道他做的对不对，他治好了傅红雪心里名为“母爱”的伤，但同时让他对花白凤的话更奉若神明。
　　罢了，反正——
　　“没关系，”叶开从后面抱住傅红雪，“我总是在你身边的。”

　　无间地狱副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