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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   藏在新娘捧花中的针管里原本什么药剂都没有,仅封存了一截空气。
      正是这一截空气,推入新郎的血管中,便能让他轻易断送此生。
      新娘忽而不甘了,怎能让他死的如此轻松完整?至少她该剥下他的皮,剖开他的骨,看看所谓的魔会不会原形毕露?魔有血吗?魔血是什么颜色的?冷还是热?
      一时兴起,推注空气的动作反向运行,更多的血如她所愿的抽离出来。魔果真是有血的,滚烫的欲望蛰伏在阴冷皮囊里,一旦揭开封印,便叫嚣着苏醒,张牙舞爪,横空乱世。她以手指抹过飞溅到脸上的液体,放入嘴中舔食。魔的血,血族的血,人类的血原来都是同一种味道。当然,也有同一种颜色。
      在她眼里,血就是肮脏的黑色,与雪纱的白色相互映衬,将世界一分为二。
      如果说,10年前午夜狙击的子弹将她的色感视觉分割成残酷的一黑一白,那么18年前“杀人秀”中主人洁净的手指则把她的人格意识硬生生剥离成对等的一黑一白。
      白色的菲,你身上带来一个可以重新开始的希望,你感情充沛得不属于这一死寂的大泥沼,你还有全身而退的机会。黑色的绯会为你,为你们,将退路铺砌到底的。那将是一条再不被罪恶和污垢所束缚阻碍的——
      阳光大道。

      “想杀我?光是轻轻叮一下可不够呀。”单手摧折花瓣,五指张开时,破碎的蝴蝶兰与血色糅合成地上一摊绚丽的坟冢。花束下裸露出绯包裹白纱的纤手,被非天一把便完全的包容入掌心。他坚定且强硬的引导她拔出深入胸腔的注射器,握在一起的两手一转,针头精准的抵上他狂热的眼睛,“来,从凹陷的地方扎下去,一定要对准,一次用上最狠的力。你记得,在全部扎进去后抽我脑子里的东西。那比抽血可有趣多了,要好好抽干净,我才能死个彻底。”
      “你死了又如何?就算你死了,就算亲手送走你,还是不能让人放心呢。万一我转过身时,你悄无声息的从地狱里爬回来反扑呢?所以——”绯很镇定,谁也看不出此刻她是用何种心情抽出自己的手,把束缚双手的白纱长手套当作压抑扰乱自己的杂念褪除,丢弃在地上,“我们还是一起下地狱好了。你,你,你,还有我自己,谁都别想逃!”
      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敲响整座城的丧钟。
      非天垂视跟前判若两人的残酷少女,眼中阴恻恻的暗潮似乎也这么倾泻了一地;杜曼依旧作为影子站在当家主人身后,万年不变的沉默且森然;唯有盏眠在神坛下遗世孤立,少了一如既往的和善伪装,多了形同陌路的疏离感。
      喀啦!第一块碎石砸到地上时,绯抬头,仰望顶上龟裂崩溃的教堂。她好似感兴趣的专注于那些扭曲的镂花,悬荡的蜡烛,弯拱的横梁。浑然忘我的态度下,周身压抑的氛围和对峙的男子都淡化为平面背景。
      而那三个人同样是谁也不动,明明清楚危在旦夕,却都站在神坛前,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面对死亡威胁,他们我行我素的继续在意自己的在意,执着自己的执着。
      ——如果得不到我想要的,那么一同葬身此地也无妨。
      尹午家的人,都是疯子。
      尹午家族的罪人,果然死不足惜!
      这是一个黑洞,连速度最快的光都逃不出的黑洞。既然无法摆脱,大家干脆同归于尽,为一生的罪孽与劫难陪葬!
      代表13个吸血氏族的13樽立柱之一终于失衡倾倒,巨大轰响震碎地板,似一声预警击鼓拉开战幕。非天返身,杜曼后退,前者展开随身携带的双刃枪,后者取出藏于长椅下的高热离子剑,不约而同的拔刀相向,兵刃交锋。
      绯面色一凛,放低身体重心,正准备伺机而行时就被身后一双手拉离战局。
      “澜……刚才,为什么要那样说?你忘了曾经答应过我什么吗?又打算食言而肥了?”盏眠逼问绯,像一把霸道强势的刀加上少女的脖子,一旦她逃避退缩,他宁愿用她的鲜血洗刷满身的苦楚与失望。
      “当一个人无法完全对另一个人坦白时,又有什么资格来要求对方的信任与守诺?”
      “澜,这个世上再没有谁能像你一样得到我的弱点,只有你,随时随地可抹杀我的存在价值。别说是信赖了,你要我的记忆和意识也未尝不可。”
      “可是,大家心照不宣。如果我不问,你会一辈子当作那些事情没发生过吧?你敢说自己不曾想借刀杀人?你敢说自己与潘、伊比利斯、乃至血族之间没有任何交易妥协?你敢说,小然和菲的遭遇跟你完全无关吗?嗯?”
      教堂崩塌中,盏眠的脸庞亦似蒙尘,有一种晦涩不清的哀伤。
      她逃开,他就在所不惜的追上去。直到对上她抗拒质疑的眼,忽而不明白了。
      她不明白,他也不明白。有一种感情,哪怕是当事人自己,也明白不了。
      “你要我死,当然可以。我心甘情愿结束自己,反正这条命在十多年前就是属于你的一部分。”他握紧她的手慢慢松开几分,他凝视她的眼依旧贪婪蚕食,“我等你,就算死了,也会在下面等你。”
      坚定的,他重复自己曾经的诺言。
      触目惊心。
      绯不堪重负的避开他的目光,不知是谁的手指传递出难以抑制的颤抖:“放心,我会遵守承诺。主人让我看清楚菲,小然想跟我一直走下去,你要我们一起离开……答应了你们,我就一定会做到的。”
      仅仅为了信守诺言?
      铺天盖地的阴影掩演了盏眠脸上不为人知的疲惫与黯然,头顶大块的落石朝两人砸来。然而,谁也没有躲开的意思,他们的双手空虚交叠,如同要一起牵到生命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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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痛又冷。
      恍惚惺忪的瞬间,菲以为自己是刚从水里出来的,浑身湿漉漉的粘乎难受。
      □□子宫内壁不自然的蠕动抽搐很快把菲彻底惊醒,她死死环抱自己的肚子,慌张失措:“宝宝!我的宝宝!”
      “你的宝宝很乖啊。瞧,他吃过催育剂后,今天就要爬出来了,一天也不差,相当准时的乖宝宝。”
      菲闻声,惊恐四顾,这才发现自己身处虚拟镜像投影室中。布拉卡正倚门而立,年少的面庞上挂着和蔼仁慈的笑容,显得分外诡异。
      “刚才……我看到了什么吗?那是我的幻觉?还是你们故意编辑合成的影像?”
      “啊,刚才那些呀,我也有看呢!真是精彩纷呈,出人意料的发展,不是么?就连我都看得津津有味,当然,是真实的嘛!”他故作捧场的拊掌几声。
      菲木然的问:“为什么?”
      “我以为你会懂——毕竟是我将你养育长大的,我们相依为命了十年。”
      “……十年……对,从小到大,你就把我关在那古宅子里……整整十年……”她蒙上眼睛,任泪水沾染自己的手心指缝,“为什么……我以为你对我母亲是有感情的……你明明……答应了她……”
      “我很后悔答应了她。知道我这些年来,有多少次想要你的命么?3751次。几乎每见你一眼,就想杀你,解剖你。可惜,我被你母亲束缚住了,实在太可惜。”
      “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还要拿她做实验?还要让她……怀上我?!”
      “哎呀,你连这也知道了,看来此番旅行当真满载而归呢。”
      “回答我!”
      “别激动,别激动,小心自己的宝宝会被吓哭哟……”他拍拍菲背靠的椅背,慢条斯理的安抚。
      接收到布拉卡居高临下的俯视目光,她忽然感觉背脊生寒,潜意识的用双臂保护自己阵阵抽痛的肚子,或,正欲破肚而出的孩子。
      他点点头,似是赞许她的一点即通,似是相当满意自己制造的氛围,接着开口娓娓道来:“17年前,以澜锐提供的细胞样本,我们开始研究半成品基因和纳米生物机械,许多突破性发现真的让吾族受益匪浅。同样的,如果那一年没有她的出现,我理想中的研究方案或许再过一个世纪都无法迈出第一步。虽然不清楚她和隋亦达成何种协议,因此复制出你。可也幸亏有你在,不然澜锐后来的突然消失会给实验带来很多麻烦。然而3年前研究计划陷入瓶颈,你坏了,无法再成为实验的替补取样对象,所以,我们当然要想办法解决难题嘛。伊比利斯的基因跟你的,有很多意外的共同点……用你自己的子宫培养你们的孩子,感觉是不是很棒?”
      菲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眼前是自己出生后看到的第一张脸,没有真实具象的感情,但若当初没有看见他,她深知自己绝对无法活到今天。活着,固然疼痛并辛苦,但至少还是活着。可是她又不认识这张脸,因兴奋而狰狞,因可怖而陌生。如果他从不怜恤她,为什么他完全不让过去的她察觉自己被当作试验品来使用?如果他的确怜恤她,为什么直到今日又当着她的面不留一丝余地的戳破自己营造的假象?
      菲陷入困境,指望眼前是一场梦,摇一摇头就能清醒。
      人在脆弱无助的时刻,果然会表现出稚气的行为。仿佛又看到幼小的蹒跚学步的牙牙学语的菲,布拉卡倦了,把这个孩子扶到怀里,耐心陪她等待下一阵疼痛来临。
      他不记得自己活过多少年,做过多少事,见过多少人。但有一个夜晚将在他枯燥单调的记忆中永久性的反色留白,想忘也忘不了——
      怀中拥抱那名女子,因她的痛而痛,于是他语无伦次的问:“我们别再生她了,不好吗?竹子?”
      不好……
      那个女子直到生命终结,仍一如既往的任性。从来只在他面前,那样不可理喻的任性。
      竹子死了,留下一个女儿和一个秘密后,死了。
      而布拉卡将是竹子女儿与秘密的葬身之处。迟早有一天,他会让那个女孩寿终正寝;至于秘密,则将永无见天之日,就算面对族人,他亦缄口不谈——
      竹子死的时候,并没有化成灰。她是作为一个人而死的。她成功了。瞑目了。
      “菲,好好生下这个孩子吧。我会陪着你的,因为我们都同样在期待他……”
      “堂堂布拉卡子爵,何必自扫颜面,死皮赖脸?又不是你的孩子,人家很明显的不希望你来作陪,有碍视听美观。”
      “奥丁的使徒还真是难缠!”布拉卡揭开外衣一角,黑漆漆的变种蝙蝠用巨大肉爪作为招呼挥向门外。来者游刃有余的避开,反手也送上一把银刃长刀:“没办法,谁让我们都是遵照奥丁神谕为生的呢?就像你们依循血族戒律一样,彼此彼此嘛。”
      “啧,你不是杜曼的手下?怎么?奥丁帮你解决掉神经系药剂的控制,你就倒伐叛变了?”眼见短短几秒,狭小房间里,从天花板到地板都被人形兵器神不知鬼不觉的占领。不甘就此罢手的布拉卡,只好等待支援来打破敌众我寡的局面。
      何若何尝看不出其拖延时间的拙劣伎俩?他言简意赅道:“I’m Valkyrie No.7,Hloekk。如果你今夜能活着离开的话,总有一天会重新认识我的。”话音未落,使徒们开始速战速决,新一轮的阵痛也开始刺激菲的空廖与死寂……
      不要放弃,不要。那个即将出生的小婴儿,似乎通过子宫对妈妈传递鲜活健康的生命力和心意。

      死而无憾的理由是什么?
      不同的人,总会有不同的理由。
      但是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即便没有理由,也可以死而无憾了。

      绯看见那个男人朝自己冲过来,速度很快,比头顶石梁坍塌坠落的速度更快。
      她看见那个男人舍身喂剑的摆脱黑衣中年凌厉的攻击纠缠,转身发疯似的朝自己冲过来。
      她看见那个男人漠视身后的威胁,反而将利刃朝另一个目标砍去——
      直到此时此刻,绯依旧没松开跟自己交握在一起的手。
      她似乎什么都明白了,又似乎,始终在执迷不悟。

      最后,她失去了一只手,留下了一条命。

      [过去卷+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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