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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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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ine:终点 -
绯。
母亲唯一留给她的,是这个名字。
血腥,鲜艳,华丽的杀戮,凄美的幻灭。
小然坠海后的半个小时里,她用义无反顾的行动向追杀而来的血族们证明“绯”所代表的意义。
自诩尊贵高雅的傲慢族类高高悬浮在夜空下,俯视孤立无援的少女,脸上都带着没精打采的残酷神色。对他们而言,这从始至终就是一场追猎游戏。猎食者戏弄玩笑着把猎物逼至绝境,接下来,应该开始好好享受正餐了。
少女以更为冰冷淡漠的眼神回敬他们,眼角眉梢隐现出奇异强烈的美感,妖媚危险。似动脉下汩汩奔腾的血液,隐忍不发,一旦触及薄如蝉翼的皮肤底限,疯狂的血便铺天盖地的喷涌过来。是毒药,是诅咒,更是天敌。
第一位先发制人的血族,就这样近距离的被绯赤手空拳的掏挖出心脏,彻底丧失了行动能力。众目睽睽之下,猎食者靠万恶滋养的重要器官反被猎物如饥似渴的咀嚼吞咽掉!那般肆无忌惮、满不在乎的原始本性顿时激起了血族惊骇的涟漪——一方面,惊她易如反掌的解决掉已有百年修为的血族;另一方面,骇她身为人类竟反行其道的以血族血肉为食!
几名年轻气盛的第七代血族再也保持不住绅士风度的群起而攻之,轻敌急躁的围攻怎敌得过少女奋不顾身的反噬?一只手能绰绰有余的应付一名血族,一双手自然能游刃有余的同时制伏两名敌手。狂风呼啸下,颗颗血淋淋的腐朽心肉没入樱唇皓齿间,具具僵硬的干枯尸体坠入汪洋大海下。
少女眼眸燃烧玉石俱焚的业火。她一言不发,单单扫视群敌的目光已能说明她的誓言:“你们必须陪葬!我要用你们祭奠亡者的灵魂,为他陪葬!”
首度正面的交锋只是一瞬间的过程,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寂灭埋没,重归平静。
余下的高等血族们沉默了,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让人无法察觉他们是埋伏潜行或逃逸撤退。
良久,一个兴奋难抑的嗓音在绯头顶的天空中响起:“原来如此,难怪他总那样执着的要研究你……澜锐,你实在不太乖呢,居然还藏下了这样的秘密!”
云破星出,月光终于无声无息的找到了血族们的脸。形成包围圈的12名血族里,有9位的身形外表有如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镜像分身术!眉头一拧,绯当下明白自己中了敌人声东击西的计谋,被替代的那8条身影只怕早已让奥丁他们所在的潜艇那方不得安宁。
越过一张张俊美非凡、妖艳冷寂的容颜,她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到其间身形矮小、表情内敛的少年身上,难忍意外的喃喃道:“为什么……会是你……”
布拉卡,曾经斯文勤勉的同学,崇敬且自愿追随隋亦的研究助手。如今,学者的严谨细致与首席的专断独裁在他身上矛盾的混合,俨然是一副不可捉摸的疏远模样。
举手投足不回应多余情绪,他似乎觉得把这些花在试验品或食物身上是一种浪费:“同样的东西。别忘了,当年教你使用它来预测自己命运轨迹的……可是我。”
平举到身前的手中,一根链子垂落下来。链子的另一端,金色古董表摆动晃荡,在空气中划出悠闲自然的弧度。
那竟是另一只跟命运指针相差无几的怀表!
仅一眼便让她醒悟了几分:“原来……我的过去指向你……怎么是你……”
“不然你以为应该是谁?像你这样构造等同于机械的东西,也会产生那群短命血肉才有的毫无理性可言的期待?”他轻慢的解析她现在的表现,如同感兴趣的研究一起不在计算之内的变异现象。
在见到这样一个有着人类外表、却连血族都无法透视其内在的少女时,布拉卡开始确信这些年耗费心力的搜索并非全是做了无用功。她还隐藏了更多的秘密,而他亦有更多的疑惑等待解答。
“给我带来更多的惊喜和助益吧,澜锐。不,还是应该称呼你1311?U.C.N.——Ultimate Collapsar Nursling,极限黑洞婴儿。或许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聊一聊。比如说你在人间神秘蒸发掉的17年时间,比如你体内的半成品基因和纳米生物机械,还有你的过去,我的未来……何必一见面就杀气腾腾的?我们也是朋友,不对吗?”
“主人跟你也是朋友,不是吗?可是很显然,他已经放弃你了,你这可怜可悲、丧心病狂的家伙!”
“你说隋亦?”布拉卡甩起手中的表收回口袋中,不以为然的耸耸肩,“应该说,是我们放弃了他,那头真正可怜可悲的丧家犬!3年前背叛了我们家族,或许现在躺在某座坟里残喘苟活吧?不过背叛者可没多少好日子过呢,别说魔党下了诛杀驱逐令,光是猎人的追捕就够他受的了。难为你被人家抛弃出卖后,还如此推崇他。要不要来感应一下你‘主人’的存在?搞不好,他已经化成灰,在另一个世界里召唤你前去诚服信仰吧。”
绯用无言武装自己,不受黑夜之子的妄言迷惑。直勾勾似利刃的目光抵挡下几位高等血族步步逼近的气势,以静制动。
“怎么样?澜锐,再也没有谁会来主宰你的自由。跟不跟我走自然由你自己决定,比起奥丁和伊比利斯来,我可是很尊重女性自主意识的。哦,顺便知会一声,你的几位亲朋好友已经在我家做客呢,想来他们也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诚意——真的很需要你,为我们指引一个理想的‘未来’。你觉得如何?”
白衣无瑕的少年降落到绯身前,作出一个“请”的姿势,自信且优雅的行礼突兀的显出盛气凌人之意。
所谓“指引”,不过是主动提供自己身体作为实验原料罢了,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绯不着痕迹的环顾四周,随后低眉顺眸,拒绝被压制。没有生机,那么就凭借纯粹的感官直觉寻找困境中的生机;没有退路,那么就算豁出一切也要从天罗地网中杀出一条路来!
长时间的僵局中,布拉卡依然好脾气的耐心等待绯的答案,一名第六代血族不为所动的维持九位一体的分身状态惑人耳目,另一名蒙目血族则将扛在肩头的长柄双钩镰调整成在身侧伺机而待的位置,最后一名Lasombra血族在连茎带刺吃完怀中最后一朵玫瑰后理所当然的宣布道:“我渴了。”
就是现在,献上盛宴的时刻已经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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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想,自己的癔病又发作了。她总在幻觉中反复经历一些昨日黄花的绽开与凋零,有些属于她自己,有些却是澜锐的往昔。
盈入耳中的,全是深海呜咽与潮汐缠绵的幻听。隔着海风远远追去,仿若一些空幻而落寞的愁歌。童年,她就是入了催眠曲的魔障,迷醉在美梦空想中,不可自拔。或许,同样的声音也伴随了澜锐的整个童年。
童年过早的夭折。她最后一次倾听到那单调的海歌是在14岁,生命中唯一一次婚礼上。当时,教堂后山的另一面便是临海的断崖。
偶尔菲会想,如果那天他们能面朝大海举行婚礼该有多好,那么她一眼就能了然,自己与伊比利斯的婚姻距离尽头有多么近。人生的灿烂与美丽就凝结在那一瞬间,之前不曾拥有,之后更不会再来。
此刻,菲再次目睹了,一名少女的半生年华葬送在一段誓约,一双对戒,以及一个触吻中。
重新见证轻易沦陷的暮色旧景,她悲哀的发觉,自己或许生恨,或许有怨,却依然无悔。至少她曾经拥有过一瞬间。不论是非黑白,不管虚实善恶的极乐。
“非天•伊比利斯•尹午,你是否愿意以菲•沙利叶•苏为妻,无论贫贱,疾病,灾祸,都不离不弃?”
“我愿意。”
菲的心跳开始疯狂。她的瞬间已经完结一半,还剩一半,终将完满。
只剩最后一半了。
“菲•沙利叶•苏,你是否愿意以非天•伊比利斯•尹午为夫,无论贫贱,疾病,灾祸,都不离不弃?”
过去的自己,留给菲一个死寂的背影。
说呀,快说“我愿意”呀!菲急了,对这个骤然脱离自己掌控的幻觉生出不祥的恐惧。她惶恐的张开嘴,欲代替站在祭坛前的自己回答牧师的问题。她激切的抬头,正对上俯视人间的神目。
神坛之上,杜曼身后,该隐半截白色的上身倒挂在逆十字顶端,双臂仰向地面,做出垂翼的堕落姿势。逆十字架的另一面,莉莉斯露出撩人的媚态,一只半闭似醒的眼,和一双爱抚恋人的手。妖娆的手指已经刺破白皙的胸膛,抓向那一颗鲜活滴血的心脏。抓住了,便再不会放开。
Caine,亚当的第一个孩子,因嫉妒而杀死自己的兄弟,被上帝驱逐诅咒。
Lilith,亚当的第一位妻子,因拒绝以不平等之姿侍奉神子,追随路西法堕天。
两位罪人最终成婚,结合在一起。
吸血鬼文化的研究学者总在没日没夜的辩论谁才是吸血族的真正始祖,被天父惩罚靠吸血为生的第三个人类该隐?教导该隐从血液中获取力量的魔女莉莉斯?
相反,身为当事者的吸血鬼一族并不会对自己的祖先起源追根究底,他们本就是在弑祖夺位、同室操戈、伦理混乱的历史中发展成长过来的。历史之初的该隐和莉莉斯早已抽象化成血族的神,为后代各种被人类视作违背道德准则的罪行正名升华。血族敬称这对始祖夫妻为“The One”,最初的吸血鬼。
假如血族相信世上存在真爱的话,他们会在The One——这对吸血历史上第一对夫妻面前缔结誓约。婚姻之于血族并非组建家庭及获得子嗣的手段,也起不到证明和保障爱情的作用,至多仅仅用于满足一些高等血族的贵族心态,通过金钱、美食、华服、舞会装饰出优美浪漫的氛围。
血族间的爱情在时间的漂白与本能的摧残下,终究显得渺小且虚幻,仿佛为了排解一时无聊而玩的追逐游戏或寻求存在价值而发起的实践体验。
也许当菲与伊比利斯一如血族那般对The One起誓完婚时,就注定了他们的婚姻与血族的爱情殊途同归,一样的脆弱不堪且缥缈无常。
“为什么会完成血族的婚礼呢?我们明明是人类啊……”想起自己的血族父母却诞下人类的女儿来,想起自己从小在家族遭受排挤歧视的日子,想起这段自一开始就毫无情感可言的利益联姻,隐隐的,菲按耐不住那股根深蒂固的怨恨。
错,错,错。她的出生便是一种错吧?
那么,正在自己腹中扎根的孩子——他是否也汲取到同样罪恶的营养,将延续同样被诅咒的生命?
这样担忧着,胎动便隔着肚皮从掌心泛开:“乖宝宝,你是在抗议吗?乖,别怕。妈妈是欢迎你的,我需要你,也爱你。”
至少,在这个世上你还有妈妈。
“菲•沙利叶•苏,你是否愿意以非天•伊比利斯•尹午为夫,无论贫贱,疾病,灾祸,都不离不弃?”
坐在长椅上的菲腆着大肚子,费力的撑起身子,欲走上神坛代替新娘回答杜曼平板重复的问题。第一步刚跨出,就见男方席上的唯一见证者比她更早起身过去。然而,谁也没时间阻止新娘出其不意的举动——
她将手捧的蝴蝶兰揉到新郎身上,直到藏在花束下的跟婚纱一样雪白的针管顺势推出来,深深刺入他的腑脏器官。
星星点点的血雾从注射器另一端的开口喷溅,玷污了象征纯洁的白纱。
那张沾染血腥的脸,忽而显得肃杀且诡艳。逼人的冷红。
菲忘记了自己该做什么,震惊的看着脱轨的一幕。
新郎不逃不避的任由新娘宰割,新娘冷眼亲手送新郎的跨越生死界限。
这是什么?由爱生恨吗?可他们的眼神中分明有一种隐忍的欣悦,好似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菲无法理解,也无从进入既熟悉又陌生的另一个世界。
染血新娘站在血族神像眼下,立誓似的邀请道:“Follow me to the Hell.(跟我走,我将领你一起去地狱)。”
那不是菲。
一旦意识到这一事实,整座教堂开始在菲的视野中坍塌,尘烟四起,乱石横飞。世界在抽搐,她在抽搐,她腹中胎儿也在抽搐,贯彻身心的痛仿佛通向了毁灭的尽头。
黑暗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菲再也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