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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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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ebbre alta:热病 -
Love is deaf。
Love is dumb。
Love is blind。
In other words,love is “febbre alta”。
命运是什么?将来的人生该怎样走呢?生命的尽头又会在哪里?人,总是在摸索中成长,在成长中找到自己的剧本。
菲的人生,却是在她出生之前,便已经被完整设定好了的。尽管,她也是一个人——正因为她是作为“人”诞生于这个家族的,就算有一位身份尊贵的生母,仍然改变不了她低劣的血统和卑微的地位。
“既然马奎斯大人恩赐于你加入我们家族的无上荣耀,那么你在感恩图报的同时,也别忘了自己的本分。得到大人的宽恕,并不代表你就能有恃无恐。好好完成自己的任务,管住自己的眼睛嘴巴,只要没有表现出辱没吾族的下贱言行,或许……某一天,我们也会欢迎你,不再把你当人看待的。”在例行公事般传达上级的命令安排时,俊秀青年的神色铁青,明显表达出与她说话对他而言是一种多大的侮辱。
她表情木然,垂下眼,不再看这个充满敌意与轻蔑的世界。每一位族人都可以面色不善,趾高气扬的对待她,哪怕是家族里地位最低下的族人也无例外。唯一不同的是,上层社会的同族为了维护自己尊贵的身份和高雅的素养,不屑于与她同处一室;而那些低级族人则明目张胆刁难排挤,随时随地都想看她丑态百出。
他们允许菲堕落入残酷无望的深渊,以为这便是莫大的恩惠。他们始终是瞧不起人的,根深蒂固的认为,人本就是食物、奴仆、工具而已。
可是这一次,居然有人爬到他们脖子上来了!世上竟有着这样一个人,连他们都奈何不了!设计他,诱惑他,围攻他,数度交锋,却总是那人反败为胜,礼尚往来。又有同族开始动歪脑筋:“这样的品种,生来就该被吸纳为吾族同仁呢。”几次派遣去的使者,终是灰飞烟灭,有去无回。
僵持到最后,就连族中长老都不得不放下架子,与其平起平坐,对其以礼相待。正式的和谈协议中,长老用双方联姻来刻意的讨好他。然,谁去嫁他?表面上对他又敬又畏,却有哪位同族不是从骨子里鄙视厌恶人类的呢?更枉论,与一个人类保持长期的伴侣关系了……
菲,即便以人的身份加入这个大家族,终究也不过是一件利益婚姻的祭品。
“我们养着你,就是为了牺牲你。”全族中,唯有布拉卡是真诚待菲的。虽然他不是她的救赎,但至少,他从不欺骗她。
“可我还是要感谢你们。不管你们是用什么方式将我养育至今,总算还是给了我作为一个人该有的归宿……”
——而且,嫁给那个男人,或许是世间所有女子都心驰神往的最好归宿吧?
那究竟是个怎样骄傲且精明的人?
在没有见到他之前,单单听见他充满魔力的名字,耳闻同族谈论他厉害的作风事迹,她已然动了心。想象着,他是英勇伟大的救世主,终有一天会将她周身的恶魔斩杀干净。相较之下,懦弱无能的她,只能默默的,默默的等待他来娶她,救她脱离苦海。
好奇。羡慕。憧憬。崇拜。如蛾子,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隐约窥见世间唯一的光亮。无论有多远的距离,无论要付出多少代价,她都想飞到他身旁,哪怕只能看他一眼也好。
结果她确实只看到了他一眼。
“你真的爱我吗?”
是的,是的,她一直都爱着他的。
“那么我就收下你的爱吧。”
好的,好的,她已期待很久了。
“你这双被心绪蒙蔽的眼睛,倒是跟她的截然相反呢。如此装满感情的软弱东西,还是挖下的好,免得我越看越厌烦。”
菲,14岁那年失明了,但她14岁之前的记忆,只能用过目不忘来形容。
这是她的命,注定了的,心甘情愿,无力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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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回来,我一直盼着这一天,好想你,澜锐。”
菲的左耳似乎被烫伤了,不禁战栗,或许是因为唇瓣的温暖,或许是因为吐息的温润,或许是因为声音的温柔,又或许,仅仅因为那个对她而言不怎么温和的名字。
那不是她的名字。
于是在这个男人给予自己的无限温情中,唯独最后的名字听来格外刺耳。
她是卑鄙的吧?菲的头低垂,借助发丝阴影遮掩自己的丑陋。可是这个男人确实对“澜锐”太好,菲从来不敢奢望的那种好,温暖而甜美。她拒绝不了,不忍心,割舍不下,也完全想不到。
自己跟澜锐真的长得有那么像吗?经常听孩子们提起,当时还不以为意,可现在连很可能是澜锐故人的他也把她当成澜锐了……不要怪她,澜锐,是这个男人自己认错人了,不是她的错吧?菲苦笑。
“想到什么事情?一个人偷偷的笑?”男人单手抬起她的下巴,指甲很长,直嵌进肉里。
“因为……”菲嗫嚅,琢磨了一阵,小心翼翼的轻声说,“能跟你重逢,我觉得开心,可惜……再也看不见你了……”
男人静默了良久,终于叹息一声,轻柔的梳理她的发:“这些年,你受了很多苦吧?对不起,说好我们是共生的……我……”
他的手,紧紧握住一缕发,极力克制着什么,结果还是无法自抑的搂抱住少女瘦弱的身子:“知道吗?我找了你好多年,一直告诉自己,澜锐不会死,澜锐答应与我共生的,绝对不会就这么抛下我……可是我总找不到……好怕,好担心……如果永远失去你了,我该怎么办?”
明明是个充满成熟男子味道的安全怀抱,为什么会传递出幼儿无助慌乱的颤抖?那轻微的震动沿着她的血脉一路震到心里,动了,挣破旧伤的痂,有些快速而疼痛的跳动。
“对不起,对不起,让你独自痛苦那么久……”菲虚掩眼睫,彷徨于空洞怅然的思绪中,情难自禁的怜惜拍抚,仿佛怀中依偎的确是自己同命同根的半身,“我知道的,被人抛弃后的难受。可是放心,我现在不是被你找回来了吗?我陪着你,哪里也不去。”
“笨姐姐,说什么‘对不起’,总是我在亏欠你呢。那时太没用了,竟连自己的共生都保护不好。以后,再也不会……我已经有能力扭转一切了,包括惩罚所有伤害过你的人下地狱……”他捧起她的脸,虔诚的,用手指轻触她的眼角眉眶,“那群胆敢碰你的混蛋……一定叫他们生不如死。”
他的声音低而轻,毫无起伏,菲却是惊心动魄的听出了话尾隐含的杀意与愤恨。她不寒而栗,不经意的蹙眉轻颤又引起他频频关心:“怎么了?还很痛吗?我带你去医疗部好好检查一遍,好不好?没关系的,这种伤很容易就可以治好了,只是要为你找一双好眼睛,我的澜锐一定要配世上最完美的双眼才行……你想要哪种颜色?还是就用以前那样的黑眸子?”
他体贴而温柔的轻言细语,为什么她仍是无法抑制的颤抖与锁眉?
害怕呀,这个男人的柔情偏偏全都是给澜锐的。
可以告诉他她不是澜锐吗?可以告诉他伤害自己的那个人其实是她最爱的人吗?不,这当然是不行的。
如果她爱的男人待她能有这番温柔的1/10就好了,或者,她是货真价实的澜锐……不,当然都不可能。
可是,这里有爱呢,她从未被给予过的爱……
能不能允许她要一点点,就占有那么渺小的一点?不需要看见,一辈子都治不好眼睛也没关系。听爱,说爱,感觉爱。只拥有很少很少的爱,她就满足了。
即便是如此温暖美好的陷阱……
她也甘愿无耻自私的霸占。
而且,也没有谁来阻止她的沉沦不是么?
那她也无需自拔了,对吧?
因为并不是她的错啊。
穹形房间是透明的,像被压扁的气泡,用自身珍藏住海底最后的空气。
光滑的天花板上倒映出一幅玉体横陈的幻影,深邃的墨蓝中一抹缥缈氤氲的白。深海生物散发的缤纷斑斓的荧光疯了似的全往少女细腻柔软的肌肤上依附,绘着离奇迷幻的梦。
以前,似乎也有谁在她身上作过画,是谁呢?
菲睁大了眼睛,男人亲手为她移植的眼。翦水秋瞳,黑白分明,确实是万里挑一的神采,却终究并非原本属于自己的细胞组织,嵌在肉里冰冰冷冷的,连接上去的神经血管都生硬得发痛。
那痛,隐约,似错觉。
或许眼下所知所感全是错觉,一如年幼时那长达十年的想象,因太过渴望期盼便自我催眠,以为美梦成真。
原来海是这样的。听了十年的海潮,闻了十年的海风,梦了十年的海色,原来,海真的是这样的。
她躺在海底,光怪陆离的鱼群纷纷自瞳仁间游过,光影分离恍惚,深得根本看不清海水另一边的天空。即便看不清,她仍旧想象得出,北冰洋上空大气稀薄,天,蓝得发紫。白花花的阳光自臭氧层空洞肆无忌惮的斜射,黑金苍冷的摩天建筑自死寂无边的海底一直耸立出来,在低寒的水面上拖拽出一道漫长的影子,更显出遗世孤立的傲然。
这里,是Valhalla。
上7层,有一大片天然采光的温室庭院;往左拐,是安装了反重力装置的太空模拟区;直走580米,三道电子关卡后锁着数条直通陆地的海底隧道……
可这里,又不是梦中的Valhalla。
没有不可计数的人体后备品,没有12位相辅相成的瓦尔基里姐妹,更没有至高无上的奥丁大人……
它的主人是年轻的,虽然缺少岁月沉淀出来的睿智与明净,却多了蓬勃盛烈的自信与积极。
“还认得我吗?有没有觉得我跟7年前相比变了很多?倒是你……还是我记忆中的那般……”
“……眠?”
“是的,是我,澜。”
睁开义眼的第一幕,便是男子的笑靥,美酿一样醇香。
菲醉了,仅一眼,宁可自欺欺人也不愿清醒。
如果,她爱的那个人也愿意施舍一个笑容的话,是否会跟眼前的这张脸一样?或者,那个人笑起来更好看些吧?
“怎么呢?这样看着我?很失望?”
菲抿嘴一笑,无言的摇头。
“怎么?好姐姐,你怎么哭了?”
菲逃避似的低下头,除了拥抱他,再也不知该如何自处。
至少,世上还有一个人的怀抱,是容许她依靠的。
——我以为,自己已经到达了天堂,Valhalla。
然而你却告诉我……
生活是一座无根岛,
你们是飞不到海岸的野鸟,
我们,同在海上漂。
庆功宴。或者说,徒有虚表的鸿门宴。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当盏眠与菲连袂出现在大厅门口时,两人徐徐踱来的琐碎细响一瞬间掩盖了鼎沸人声与靡靡之音。聚集了那么多客人的大厅,突然沉淀在不真切的静里,静得可怕。
他们成了众人的焦点,迎着贵族们冷漠而克制的目光,傲然走向主位。
神赐予菲崭新的眼,于是她将群魔的乱舞、百鬼的夜行都一览无遗。她很清楚那些星零散落在各个角落的衣冠禽兽,是如何在暗地里“彬彬有礼”的评价她——
叛徒!贱种!婊子!异端!
可表面上,短暂的沉默后,宴会气氛很快又复原如初。仿佛什么不愉快的插曲都不曾发生,新客与旧主继续长时间的饮酒,跳舞,及微笑,一派热闹和谐。
每个人都在惺惺作态,包括她自己。
哟嚯,快来瞧瞧,这不是Tzimisce家族为了与尹午家族和平共处而送予年轻当家人的友好礼物么?怎么这会却成神殿主人的眷养物?早就知道让未经过换血洗礼的人类加入血族是多么冒风险的决定,看这个没用的女人干了些什么?不仅给两大家族蒙羞,更是对他们权威势力的挑战,她必须得为自己愚蠢盲目的狂妄行为付出代价!
而菲,总是在人前挂出招牌的淑女微笑,陪衬男伴的优雅;待应酬结束才借助盏眠臂弯的遮挡,冲别人的背影做鬼脸——浑然不把那若有似无的冷冽杀气放在眼里。
这时盏眠便纵容的调侃:“狐假虎威。”
菲连忙扯着男伴翩翩舞起华尔兹,将面上赧然埋入他的肩窝。
窗外,明如白昼。菲偏头,透过他的肩膀偷窥绝美得快要死去的火花。金色火舌一点点舔噬窗外那美丽而丑陋的世界,也将她的眼睛渐渐映成血红,泫然欲泣的血红。失而复得了才知道,并非真的觉得失去眼睛也没关系的。她也曾自我安慰,神收走自己一样东西,必定还会再给予自己另一样。直到重获光明后,她开始明白,自己不如自己以为的那么无坚不摧,原来始终耿耿于怀,只是不想承认失败,委屈与幻灭。
菲隐忍泪光,目视前方,感慨万分。细心的男伴立刻投以关心的眼神,她强颜欢笑:“跳舞跳得有些累。”
“你呀,老是拒绝运动,长时间静坐可不太好,趁今夜必须把你缺少的运动量补回来。”玩笑的眨眨眼,虽一本正经的摆出医生架子,他仍旧体贴的放她去一边休息了。
菲魂不守舍的走去天台透气。在推开窗帷的前一刻,鬼使神差的回头,那人果然不动声色的目送她,目光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可就这不经意的回首一眼,让菲心惊肉跳——她竟从他的脸上看见另一个人的影子!明明是两个极端,一个温柔痴情,一个残暴冷酷,为什么还会产生荒唐无稽的错觉?
耳畔传来玻璃细碎的龟裂声,浓浓血腥味似潮涌迎面扑来,而恶魔便在深不见底的地狱里诱惑的问——
“你真的爱我吗?”
很久很久以前,城堡里的公主被寂寞的王子救走,他们自以为幸福的生活,却很遗憾的没能一起活到最后。她的爱被他吃了,再也没有任何感情能够挽留。她逃呀逃,结果终究摆脱不了,那可怕可恨却又可怜可悲的心魔……
如果公主永远也不会遇上王子该有多好。她就可以永远怀抱憧憬的美梦安度余生,永远不必因陌生冷酷的现实所带来的幻灭而彻底崩溃。
童话里,满是谎言。
编织出童话的这个世界,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