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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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午盏眠死了。他温柔的抚摸过穿透掌心手背的伤疤，透明的皮肤下渐渐泛血，红叶般诡艳。几年前的某个午夜，清俊的17岁少年就是被这道伤痛带走过往人生。
几年了？
似乎是很久以前，又似乎不太遥远。不过他记不清了，生活太忙，有太多需要关注的事，无关紧要的人，不记得也罢。
男子站立在城市上空，掌心平摊，静静朝天，犹如托起一整片星空。尹午家族特有的血液在沸腾着，每一个细胞都兴奋愉悦的高唱尖叫——
“神说，要有光。天空中便洒下光。”
“神说，要有地。海面上便浮出地。”
“神说，要有生命。世界便充满生命。”
“神说，要有她……”
手指脱节，信马由缰，婉转缠绵。在灯火通明的夜中，结成一个叉，或圈出一个圆。他俯视，纤瘦修长的手遮了天，影子盖在这片新鲜的人造陆地上，似浓雾般柔软舒适的被子盖住了初生婴儿。爱极了这自导自演，掌控众生的感觉，于是他便笑了，眉目含光，宛如天神。
神说，要有她。她，便会回到神的身边。
新的主神，奥丁。
奥丁不再注视脚下，收拾起飘零的长发，羽翼张扬。他的身后，匍匐着没有名字的孩子，黑压压的一大片，姿态谦卑虔诚，面色祥和纯真。神的信徒，总是乖巧甜美的。他们聆听神谕，安静的如同不需要灵魂的牵线玩偶。当奥丁为颂曲划下最美妙的休止符时，线动了，玩偶活了。提起马灯，举起南瓜头，成群结队，百鬼夜行。像万圣节里打扮成小鬼的孩子们，奔向大地，混迹于城市的各个角落，挨家挨户的敲门唱歌，索讨点心糖果。
究竟找不找得到呢？那份最意想不到的神赐礼物……
新威尼斯终于在冲天火光中迎来嘉年华的高潮，水城与天空燃烧成了一片。放眼观望，人声鼎沸，午夜无眠。
狂欢的尽头像末日的灾难，看了总叫人惶恐不安。
终于，暴动开始了。
在人群中逆流而行，许许多多的人在她面前面带笑容的死去。真幸福啊。澜锐愈发确信走出铁皮车厢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欢歌笑语是一种讽刺，流光溢彩是一种伤害，而她，是一种只适合藏身在阴暗角落的生物。
找齐那群走散的孩子们就赶快回去吧。想起那个一直在他们身后等待的菲，心头恍惚，一阵不真切的温暖。澜锐握紧口袋里的怀表，愈加归心似箭。
有一对孩子正依偎躲在宠物摊子下，惊慌失措。澜锐还来不及发出声音叫唤他们就被背后伸出的一双手捂住嘴巴，拖进街角——
“是我！”
是他！熟悉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响起，及时阻止她的手肘向对方肋骨发起的攻击。转动眼珠，果然，看见他的侧脸出现在靠近自己额头的位置。那个长雀斑的少年，曾经救过菲一命，也曾经捡到澜锐一命，而现在——
“听我的，别出声，我是在救你。”
坦然接受澜锐略带警戒与疑问的目光，雀斑少年一边耳语解释，一边松开她的嘴巴。从始至终，他的神色中都带有非比寻常的谨慎。从来没被他表现出来的，早熟老练的谨慎！
街道上，大火正在漫延，人们被求生意识驱赶着从四面八方涌向水源最充足的广场。人影憧憧，接踵而过，蹲在街对面的两个孩子就像被急流冲刷的两滴墨，转瞬即逝。仿佛就在等待他们消失的这一刻，雀斑少年抓起澜锐的手，转身跑向更深邃幽暗的小巷中。
“跟我来！”
似乎是少年变声期特有的低哑声线带给她安稳，似乎是用力扣住她五指的手传递了坚定，她只迟疑几秒，便任他牵住，无限制的伸展四肢。
——我们总是步步为营的走过这个暗礁流沙密布的世界，习惯拘束，习惯认命。是不是因为总遇不到这么一个能在前方为我们遮风挡雨、引领前路的人，所以就忘记了放肆奔驰的勇气？
很久没有这种感觉，非常怀念。
迎风招展中，澜锐情不自禁的朝天仰首。为什么会觉得无拘无束？这明明只是条没有尽头的曲折狭长的巷子呢。在一片阴幽的暗中裂开一道伤口，里面流淌不尽的是明媚的光，被纵横交错的天线切割成无数错乱的碎片。
果然只是条狭长的巷子，窄得只容许一人过身。
四道黑影从天而降，严严实实堵在巷口街尾。前后夹击使少年少女不得不“急刹车”，自由的美梦总是短暂无比。
少年臂上一使力，轻而易举便将少女高高抛上空中。她腾升，又坠落，裙摆飞扬，反击成功之际恰被跑至下方的少年一把接住。身后长巷，四具身体应声倒地。
火光找到他们的脸，是熟悉的拾荒孩童的脸。
澜锐面无表情，但看着那四张脸时，动作迟疑，拒绝离开：“我答应过菲要带他们回去的！”
“只怕你们彼此要失约了，你们两个都自身难保！”少年争分夺秒，强硬的拖着她继续奔跑——
熊熊大火似岩浆从四通八达的街巷朝人们涌去，疯狂吞噬逃窜的猎物。水天一色的明艳火红中，大片绽放的烟花少了黑夜的陪衬，变得黯然失色。整个城市已无人有心情去欣赏嘉年华，因为他们没有资格，因为他们也成了嘉年华的节目之一。
这片灾难的毒媚与腥美是献给上位掌权者的盛宴。
不断的，拥有孩子模样的使者如星火自烟海中飞溅出来，瞬间越过逃难的人群，隐成黑色的蠹虫钻入城市各个角落。
奉神之预言，他们欲指引她们——菲和澜锐。若两人一齐被献祭，那么上位者只会留其一，而毁去另一个；若只找到一个，其中一人的生命便会被完好无缺的保存，直到两人相遇之际……
“估计现在菲已经被带走了，我不能冒险带你回去，更不能被他们找到，否则你们两个都会遭殃。”
“那些孩子……”
“工具。”他咬咬牙，沉声道，“都是神玩转在手心里的工具。”
“那你呢？不是跟他们一起的吗？为什么……”
“不一样的，我——”
话音随着步伐一同停止了，中断在金属建筑堆砌成的悬崖上。他们的脚跟后是华美的威尼斯新城，而脚尖前则是肮脏的贫民区。一上一下，350米的悬崖断层，极端的不平衡，明显遥远的距离，以及，不同身份等级间的悬殊差距。
剧烈运动骤然中止，少年大口喘息，混杂着疾病、垃圾、饥饿、贫穷的废气从地狱底端灌入他肺中。相比之下，澜锐被改造过的身体像机械一样不为所动。她安静的，不动声色的观察他。粗糙开裂的皮肤，干枯分叉的毛发，起伏剧烈的胸腔，急速紊乱的脉搏。怎么看都像新陈代谢退化症的病况。若继续在新城区逗留，也许在被火烧死、被浓烟呛死之前，他就会先被超负荷运动的能量消耗给衰竭死；可如果现在去贫民区的话——
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澜锐居高临下俯视眼前浑浊昏暗的大地。新威尼斯城排出的污水在边界断崖处形成巨大的人造瀑布，刺鼻的臭气与污垢的油光浮荡在下方污料处理库的水面上。
那池污水……应该有足够的深度缓冲来自350米高处自由降落物体的冲击力吧，但愿今夜的嘉年华浪费掉很多水。
不怎么道德的祈祷着，澜锐抬头，正对上少年已然平复情绪的眼眸。会是什么颜色呢？他的眼睛？或许今夜，在这个地方，这名少年即将死去。然而世上却没有一个继续活下去的人能记住他完整的模样，包括被他救助收留的菲，包括跟他患难与共的澜锐。
她莫名的感觉遗憾，不知是为眼前这个人，还是为自己看不见色彩的双眼。
背后建筑群的缝隙间挤出大火引发的爆炸声以及几不可闻的脚步声，然而两个人始终平静对视，全无大难临头的惊恐。
灾难的追击正在逼近，还有10秒——
9——
8——
“没什么会比这更糟了，不是么？”澜锐一脸无所谓的耸耸肩，接着抱住少年的腰身。
少年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伸手把她搂紧：“嗯，就当作蹦极吧，我还从没玩过这类刺激的冒险游戏呢。”
3——
2——
1——
嘣！
在坠落的失重与解脱中，少年宽慰且放松的想，其实跟多愁善感的菲相比，自己更欣赏简单干脆的澜锐。她仿佛是可以超脱的，在逃亡的奔跑中，灵魂已站在世界之外静默的远眺。如果他是那个人的话，在这两个女孩中或许会选择留下澜锐吧。
“你相信我吗？我是为你而来的。”
藏在他心底的秘密贴着她的耳朵逸出，眨眼便葬身在风里。
只为了，一个“她”。
彼此的怀抱，彼此的依靠，彼此的守护。
——呆在天上的时间太长，这天国，我已呆腻。若我死了，请送我下地狱吧。
请送我下地狱。
好的，我会带你去的。
两个人一起，即便下了地狱也所向披靡，无往不胜。
[注]：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 35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