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矮油油

30、第 30 章

　　- Gelato:报酬 -

　　伊比利斯喜欢的女孩。
　　她总是小心翼翼的躲在自己的壳里，不让别人探究自己的真面目。她会怯怯的偷窥外面的世界，用一种若有似无的撩拨的目光。她的想法单一易懂，却异于常人。比如喜欢冰淇淋就会开心的吃，决不改变；又比如讨厌身处的环境就急于离开，不知隐瞒。
　　伊比利斯喜欢的女孩。
　　她有时像个孩子一样的残忍，有时又像个大人一样的，没心没肺。伤人，也伤己，从不自知，也不在乎。似乎手指刚刚触摸过去，就如浮波光影般破碎消散的她，连一点点尘埃都不肯留下。
　　伊比利斯喜欢的女孩……
　　或许他并不喜欢这一型的女孩。他不喜欢她面对自己的模样，不喜欢她对待他的态度，更不喜欢她背对他的举动。他甚至不喜欢她的名字——他根本不认为她该有名字，那几个惹他反感的音节总是从别人口中发出。
　　现在的伊比利斯可以扎入尸堆中驱离孤单，可以用钱买到活生生的廉价的喜欢。然而，他觉得累，空虚。而记忆始终是深刻的，在那个女孩从自己身边消失之前，这些异状不曾出现过。
　　她喜欢他吗？
　　他很喜欢她。
　　假如说很多很多的喜欢就是爱的话，那么，他爱她吗？
　　伊比利斯并不知道自己爱没爱上那个女孩。
　　幸好，他不知道。
　　伊比利斯的爱是可怕的，被他爱上是一件不堪设想的事。

　　当深浅不一的照片层层叠叠拼贴出一张斑驳隐约的脸时，潘暗叹，再不能无动于衷的把伊比利斯看成当初无家可归的可怜少年了。可怜之人必定有其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定有其可怕之处。
　　他什么都不明说，单单笑着问她：“这是不是更合适的艺术品？”
　　这样轻描淡写的问，比威压利诱的逼迫更残酷。那一刻，潘甚至没想过凭自己跟对方的交情，她可以尝试保留住两个人。
　　她完全可以，但她没有那样尝试。
　　心几乎不做任何拉扯，顺其自然的倾斜。在澜锐与何若之间，在无私与自私之间，在舍与得之间，向来大而化之的爽朗女子正视了内心的卑劣。假爱之名，她要掩饰自己的丑陋，顺应眼见兄妹相拥而去时几欲脱口的呐喊：“不要走！别离开！快分开他们！”
　　——阳光可以明媚，可以温暖，但也可以是毒辣无情的。
　　何若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但之于澜锐，他是好的。如果当年女孩的进餐对象不是伊比利斯，取而代之，换作何若的话，那么她屡掉刀叉的错失绝不会受到惩罚——何若会将自己的餐盘跟她的互换，换到她面前的那盘里全是处理完好、易于直接入口的食物。
　　在今时今日的无能所，何若是最后一个会善待澜锐的人了。可想而知，他必定会不顾一切的阻止他们强制扣留她。
　　男子赤手空拳的撂倒执枪壮汉，面无惧色。一种超越性别的骨感美并不能因其姿态而掩埋，相反，全身骨鲠根根带刺，让他如传说中的武神般傲然驰骋于战场。
　　何若张开了左手，捍卫自己的信念。没能从卡岚手下救回澜锐，已是前生之殇。同样的耻辱，同样的遗憾，同样的失败，他早就受够了！
　　何若也张开了右手，将潘护在羽翼下。潘目瞪口呆，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那只伤痕累累的手。为什么会这样？他……居然要保护她？
　　“不……你不是……”女子悸罔的捂住自己的嘴巴，捂下喉头的哽咽。目睹何若抱走澜锐，她的心没有痛，仅仅慌乱；被伊比利斯揭开旧伤，她的心没有痛，仅仅惊悚；不得不做下狠心的选择，她的心没有痛，仅仅木然；直到何若一视同仁的出手保护她，她的心终于痛了，痛如刀割。
　　那一刻，每个人都在挣扎，唯有无辜的女孩毫无迟疑的从角落里走出，脸上流露出认命的寥寞寂灭，越过硝烟，睇了他们一眼。只是无声的一眼，让何若死咬牙关暗自隐忍下凄厉决绝，也让潘隐隐抽搐的心痛消停了。
　　不要温柔，温柔让她觉得虚伪。
　　不要美丽，美丽让她觉得危险。
　　不要忠诚，忠诚让她觉得疲惫。
　　不要明媚，明媚让她觉得枯萎。
　　每个人都可以爱憎分明，尽管爱憎不一定就是对的。世上没有什么是完全正确的，一如没有什么完全错误。
　　而她，逆来顺受，逐渐习惯颠覆世间的一切。因为海市蜃楼的倒塌，砸醒她的感觉竟比他们施加在她□□上的伤害更痛。
　　原来她还是有痛感的。原来，幻灭是一种快意的痛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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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无能所二楼旁观外面的世界，灯火明灭，喧嚣错落。潘走了，何若走了，闲杂人等走了，许多过客都已游离远去。还有些迷路人依旧在原地徘徊不定。他们恍惚彷徨，一如坐在夜间末班列车上，不知自己还能否停下，又将驶向怎样的终点。隔着冷硬的无机质，与窗外缤纷繁锦背道而驰，匆匆错过。扪心自问，到底是他们选择离开这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决定要放弃他们了?
　　伊比利斯从墙边站起来，像野兽般笑得龇牙咧嘴，森冷危险。
　　“我警告过你的，我最讨厌背叛。”
　　澜锐见识过背叛者的下场，他们必须付出最重要的东西为代价，把性命留在了那株古树上。什么对澜锐最重要？没有，什么都没有。她早就失去最重要的东西，连性命也不属于自己。
　　“我有背叛过你吗？不在乎，无利益取舍，我们根本没有背叛的空间。”
　　“不在乎？很好，你说的很对！你不在乎！我也不在乎！”他张狂冷笑，一手抓过破损的镜箱，就狠狠砸了过去。不在乎对方是谁，不在乎伤害的尖锐，更不在乎所作所为的后果。他什么事都做得出，因为他什么都不在乎。
　　在居高临下的少年面前，女孩无动于衷，支离破碎。看别人的失控，留自己的漠然。
　　那一刻，他们是同类。眼神，温度，心魔，无处不是一样的。
　　一样的，不在乎。
　　镜子的碎片扎呀扎，扎红了他的眼，扎红了她的皮囊，也扎红了一夜的雾影。
　　看似伊比利斯占据上风，是赢家，是主宰。他随心所欲的对她发泄，没有遭受丝毫抵抗忤逆，反而越来越挫败。
　　“你还不明白么？这样对她是没用的。”房间一角，漫出另一位少年的影子，叠盖在他们身上。
　　“她这里——”无温的手指按在她伤痕累累的胸口上方，“这里是空的。”
　　澜锐是空的，一无所有也可以是最大的武器和装甲。没有弱点。没有弱点就不会被打败、伤害、收服。对空空如也的东西，任何人都束手无策。
　　于是她无所谓，她的喜怒哀乐属于无意义的肌肉伸缩动作。在她面前，富足的人是傻子，热情的人是瞎子，痛苦的人是疯子。
　　没有人是理智清醒的，那些理智清醒的都不是人。
　　“隋亦，其实你也差不多。”伊比利斯觉得澜锐身上多出来的那只手很碍眼，不客气的拨开了。
　　“这个嘛……不能相提并论的。我现在的弱点不正被你抓在手上么？”隋亦用纸巾擦手，慢条斯理。他就是这样的心性，一旦对什么产生强烈的研究欲，那么除此之外的世间万物都黯然失色，全入不了他的眼。
　　他们谈条件，相信彼此总能各取所需，皆大欢喜。交易是高等智慧的衍生物，不管人类或血族都对交易情有独钟。当然，交易失败，还有另外的途径获取利益——战争。所以，地球上高等智慧族群中最频繁发生的两种活动就是交易及战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她是我的宠物。”
　　“她不是你的。她死了，死了就什么都不是了。”好比在街角死去多时的猫，最终也可能被老鼠啃噬殆尽。不被定义限制，也不能加上任何所有格。
　　伊比利斯冷冷的扬起讥笑：“就是因为她死了，我才这么宠她。不明白吗？圆满了，才是最完美的。”
　　死亡到底是怎样的？
　　无。隋亦这么想。
　　全部。伊比利斯如此认为。
　　无和全部。澜锐斩钉截铁的说过。
　　于是，一个澜锐被两个截然相反的少年分割撕扯。剑拔弩张的沼泽中，浸淫着两种深沉浓郁的欲望。她寡不敌众，她冷眼旁观，她任人鱼肉。澜锐不是澜锐，自己不是自己。
　　“把她借给我，我借你Tzimisce的家族力量。”隋亦洞察力惊人的敏锐，一针见血。伊比利斯企图挑战尹午家族大家长，以他目前的实力，夺权篡位的成功率顶多六成。如果有Tzimisce提供支援协助，情况就不同了。里应外合，万无一失。
　　伊比利斯毫无动摇的回绝，而且开出更无所谓的条件：“一文不名的小女孩抵得过义卖馆的价值？隋亦，你是你，不代表你的家族。连最基本的诚意都没有，你凭什么跟我谈交易？”
　　隋亦目光闪烁。能建立起无能所的少年必定是狂而不盲的，被这样的人轻易拆穿幌子也在意料之中。他唯一没料到的是对方会如此大方，竟要用义卖馆代替澜锐！义卖馆的确是更有价值的机构，可那是对Tzimisce而言，不是对他！
　　“如此丰厚的报酬，我的家族没理由拒绝。我想他们不久就会派遣使者，与你进行正式交涉。至于，在那之前嘛——”他不冷不热的放慢语速，盯着对方，一字一句的引诱，“我们为什么不再做一笔私人交易，打发无聊的日子呢？”
　　“因为我没兴趣跟人分享东西。”
　　“不，你会感兴趣的。”
　　“……”
　　澜锐眯起眼。地上镜子反射的光，跟插在神经中枢上的针一样冷。
　　说不奉陪就真能不奉陪吗？
　　有些时候，有些人，不是言不由衷，而是真的，身不由己。
　　就如澜锐，像牵线人偶一样丧失自我，看着何若的悲，潘的痛，伊比利斯的苦，以及一场热闹的秀。不知道那些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破坏干扰她的神经，但她知道将针头刺入自己后颈的是谁——
　　隋亦。
　　隋亦要解开澜锐身上的谜，连她自己都一无所知的秘密。
　　你会感兴趣的。
　　许多人都会感兴趣的。
　　因为，她是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