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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   解开衣襟,一遍遍,抚摸过自己脖子上的伤痕,深深的不可磨灭的嵌缝。
      这是一道圆整的环,以至于女孩找了半天也找不出伤痕的始末。头是尾,尾是头。
      就像她自己一样。迷失了,找不到自己的所在,来自哪儿,又将去往何方。
      何方吗?
      她一直过得很被动,从来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明白的下决定,她要离开。不在乎方向,也无从留恋。
      “我只是,不想再回去啊……”
      左右晃了晃脑袋,确定它不会从纤细的脖子上掉下来后,她扶墙走向回廊尽头。回廊的尽头没有出口。这个宅子被原野环绕,四面八方都是出口,然而,所有出口都遥不可及。她最终只能选择一条死路离开——
      ……如果你过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双足在暗花编织的地毯上轻缓印下渐次消逝的踪迹,影子在以宗教壁画和浮雕为装饰的墙上滑过,她觉得自己正路过一个个生死衰荣的轮回,跨越了生命和时空的界限。
      螺旋楼梯,镂空扶手,路的尽头必定会有一扇门,而门的背后,便是禁忌所在。
      正与非天的警告背道而驰的她,感觉自己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脚下未知的漩涡。
      幻觉。
      芯片的故障控制大脑皮层异常运转,在她的视网膜和鼓膜上,创造幻觉。
      一个置身沙漏的幻觉。沙砾倾泻在她的发上,涓涓流淌,自脚底漫起。越是挣扎,越加快了沦陷的速度,而她并没有因此停止踏上台阶的动作。逐渐低压缺氧的窒息感阻止她完成最后一级台阶的跨越,只剩最后一步了呀,只有一步之遥……
      她不甘心的朝前方伸直手臂,摩擦的震动感从中指的指甲传递过来。咔。一声破裂的细响。沙漏破了,黑暗破了,最后一扇门,也破了。
      门后的流光溢彩迎面席卷,晶莹剔透的水晶灯驱逐了黑夜的幽暗,滞留繁星的明耀。
      宅子的东段,原来就像镜子中宅子的西段,一模一样,却又完全相反。
      东段的走道上,有人巡夜,她不得不小心躲避。好在几个月来在西段建筑中的闲逛,帮助她在拥有相同格局的东段中轻车熟路的潜行。只是,太过刺眼的光,一时让她晕眩盲目。
      然后女孩贴着墙,勉强躲进一间无光的房。只踏入一步,便是迷梦。
      干燥的中药味,馥郁的香烛味,血腥的铁锈味,混合出死亡的气息。就如同非天的尸体房间一般,这里有阴暗,有封闭,有死寂,唯独没有尸体标本,取而代之的,是满山遍野的人形娃娃。
      精致的容貌,幽冷的眼神,抑郁的表情,静谧的姿态。一张张精雕细琢的面容,脱离了性别年龄情感的美丽,肆无忌惮的面朝同一个方向争奇斗艳,永不凋零。
      这场朝圣的焦点,就在房间的正中央。
      ……如果你过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耳畔,少年的警告犹自回响,她置若罔闻的靠过去——
      又见到张开贪婪大口的床,king size。有如古旧无声的电影记录片,记忆中的猩红血海早已褪散成暧昧的黑白喷墨。
      也许,就是因为只有单纯的黑白双色,被床褥吞咽噬咬的脸也显得格外分明易懂。
      稚气与傲气并存的脸。
      苍白病态的脸。
      他的脸。
      尹午盏眠,明明继承到尹午家的好头脑,却不善用,有时,甚至会任性妄为。
      一个被宠坏的孩子。
      抑或,一副成功的伪装?
      他在流血。黑色的血,吐出蕊,涌成泉,蜿蜒过脆弱透明的肌肤,肆意弥漫到空气中,发酵,朽坏,霉变。这个总以为自己像神一样为所欲为的男孩并非真是万能的,他也会病,会伤,会痛,会老。
      他快要死了。
      他的眼睛却生气勃勃,流光溢彩。那双清冷的眼,没有因痛楚而浑浊,不该是一个濒死者的眼神。
      女孩从未见过这样的尹午盏眠。他一直无声的注视着她,明如镜光,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又似乎溢满感情,于是其它杂念再也无法乘隙而入。
      这是一种,疯狂到心满意足的喜悦。她不确定创造人形时的他是否也会这样疯狂,蒙蔽双眼的她什么也看不见。如果死亡能帮助他陷入同样的狂喜中,或许,这样死掉也好。
      唯有一点她不明白,连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的男孩,那时,又为何会在乎别人的生死?
      那个时候,他在乎一个女孩的死亡,在乎得痛不欲生。她看着他不可挽救的颓败崩溃,失去意识前的一刹那……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女孩才后知后觉的产生一种认知——
      时空跳跃。
      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时间与空间的坐标改动了。她一无所知,尽管不想回去,却再一次事与愿违的回到了过去。一个本不应该有自己存在的过去。梦魇尚未缠身的过去。
      “奇怪……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在这里出现的我,究竟有什么意义?”
      “我也很想知道答案。你抱怀了何种目的来接近他们?你,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背后站着一个男人。杜曼,似乎注定是她挥之不去的梦魇。砍下她的头颅,将她分尸,把她关回义卖馆。可现在回头,再重新认识他,如梦初醒。他的手是完好的,依旧沾染血污;他的眼神是陌生的,回复成初次见面的深究;就连他的面容也是年轻的,少了许多罪孽的刻痕。好似“杜曼”对她做的折磨和伤害,都不能怪罪到这个男人的身上,虽然,他也叫“杜曼”。
      她的确无法怪罪他,她的过去是他的将来。对于这个尚未犯罪的人,她恨不起来,即便是对那个已经犯罪的人,也一样。
      恨,之于她是一种太过深奥沉重的情绪,一如爱,太难领悟。
      所以惩戒杜曼的一只手时,她并没有履行恨意的快感,反而空虚。缺少恨的心口破裂了,汹涌而出的自然是在里面填塞已久的情感——若有所失。她尝试过许久,融入人群中生活,看人,学人,像人。却始终,不是人。没有哪个人的心是有缺口的,装不住任何东西,只是不断的在遗漏。漏成空。
      答案也被遗漏了。她找不到,张了张口,茫然,惶恐,再多的感受都哑口无言。
      “装聋作哑也没用,奉劝你老实回答,省得我动用手段。”
      女孩有些明白非天的咄咄逼人是从何处学来的了。她后退,想摆脱黑影的笼罩,结果没离开影子的范围,反被他一把抓住。膝盖在击打下条件反射的弯曲,身体又挨上不轻的一脚,她被踢进了床底。
      外面隐隐传来骚动。若非有杜曼坐镇,这帮拴在一起的蚂蚱早成了炒作一锅的蚂蚁。
      尹午盏眠又在自杀了。尹午家的小少爷甚至不懂“杀”的含义,那些人却认定他是自杀偏执狂,交头接耳,风声鹤唳。谁会在乎真相?他们只在乎结果。结果是小少爷死了,他们就得陪葬;真相却是小少爷要人陪,靠流血来吸引别人注意。结果和真相,其实大同小异,其实又天差地别。
      真正懂得“杀”意的尹午大少爷反而没人敢提,谁提谁就等着被杀吧。假如自杀的是尹午非天该有多好啊,有些人祈祷。但是,万一大少爷死了,他们也得陪葬呢?唉,要是世上没有尹午家族的存在该有多好啊,又有些人祈祷。这样一来,他们就赚不到钱了……
      别人的钱与自己的钱,别人的命与自己的命,孰轻孰重,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世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疯子?因为知道了不如意,接受不了矛盾,最后疯了。
      尹午家族的人,看来都有疯狂因子。不单独自己疯,还要逼着别人一起疯。疯狂像病毒扩散全世界,整个世界都疯了,剩下那些正常的该被抓起来,送到医院里,送到监牢里,送到地狱里。
      疯狂的疯子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清醒的疯子,比如,杜曼。
      女孩听到地毯和帷幔的细琐声,与床底几百只人形眼球相觑无语。她羡慕它们,它们有手有脚有眼耳口鼻,唯独没有脑子。不用脑子的生活是幸福的。她拼命挤,想加入它们的生活,结果被一双可怕的手强硬的从床底下挖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了。那么多的人走了又来,来了又走,现在还剩两个,然后,迟早只会独留一个。谁都是孑然一身的来,再孑然一身的走,彼此当彼此的过客。
      只是,最后会留下的是她?还是他?
      不知谁打开了窗户,放飞郁积房中死亡的气息。有违科学常理的是,气压不减反增,让人喘不过气来。
      “行了,可以继续刚才的问题,你准备好自己的答案没?”
      “答案?你有什么资格向我要答案?”
      “资格这种形式上的东西,只要有心,随随便便就能编排出十几个,我不认为该把时间浪费在废话上。”他慢条斯理的调整着手上的手套,毫不掩饰自己的锐气,与在非天面前恭敬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
      “那么,我想你也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女孩安之若素,“我能给你的也不是答案,只有废话。”
      “何必妄自菲薄?老实说,我还挺欣赏你的,尤其……你能顺利进入这里,在大少爷身边安然无恙的活了几个月之久。”
      “如果我说这与能力无关,完全是运气和巧合使然,你信不信?”
      杜曼扯紧手套,眯起眼看她。
      “瞧,就算我真心诚意的说答案,你也不会信,不是么?”
      “看来,我们根本无法沟通。”
      女孩仰视他,脑袋微一倾斜,脸上闪过些许困惑而无辜的表情:“我们似乎从没有真正沟通过吧?”
      “的确如此。”他居然露出一个几乎称得上“和善”的微笑,“那就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不管你的背后指使者是谁,单问你,有没有兴趣合作?”
      阴谋。她断定。自己的自由比别人的阴谋更重要,直觉在叫她远离阴谋,而她却在远离直觉,冷静出口:“什么合作?”
      “我可以协助你更方便的出入尹午家,你则替我牵制几个人。”
      “你所谓的牵制,该不会是挑拨离间吧?”女孩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杜曼点头,却又道:“照尹午家目前的情况,不需要挑拨就已经有内乱的情势。只要取得任何一方的信任,一点点小动作就可以达到牵制的效果。”戴手套的指头捏起她肩上的一缕发,碎碎的揉搓,晨光如丝,发如羽,“你生了一副无害的样子,正好,容易让人相信。”
      容易让人相信。这句话出自他口,讽刺至极!
      “我牵制几个人,接着呢?是不是刚好帮你坐上尹午家的第一把交椅?”
      “尹午家的交椅又算得了什么?”他轻蔑冷嗤,“那种东西又冷又硬又不安全,什么地方不好坐,我何必自找罪受?”
      女孩眼瞳收缩,近在眼前的杜曼仍是蒙着一层迷雾,看不清真假。自己在他眼中是否也是同样的?
      “杜曼……”脱口而出的时候,她才惊觉这是自己第一次叫他的名,“你又抱怀了何种目的来接近他们?你,又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同样的疑问,天堑般横亘在他们之间。
      “不如……我们交换答案来缔结盟约,成立这笔交易,怎样?”沉静的目光,无形的逼迫,十足的说服力。
      她却偏转脑袋,徐徐的,任发丝一根根摆脱诱惑,缓缓的,让声音一字字表明立场:“我拒绝。”
      沟通失败,交涉破裂。
      女孩在杜曼出手前跳上窗台,裙发飘扬,背后的蝶翼仿佛两片光,缓缓燃起乘风欲飞的预兆。
      “我了解你想的,你会害怕我吗?不为你用,便被你视为阻碍。身为阻碍的我,该是这样的下场,对吧?”
      古典木雕的窗槛上,那个女孩背对天空,表情凛然且诡异,姿态神圣而安详。
      杜曼默然,心弦一震,就见她双手掐住自己的喉咙,向后仰,一直仰了下去……
      逃不脱的飞翔,坠落,碎裂。
      窗底下,血花四溅,不见尸体。
      她到底是什么?杜曼收集血液去化验,心却不如行动那般理智平静。挫败,前所未有的挫败。总有种预感,周遭第一次逃脱了他的掌控,引发异变的因素一日不除,只怕他们将偏离既定的轨迹,越走越远。
      那时的非天正坐在树上,头顶的树杈间美丽纠结的蛛网挂满了露珠。他睁开冰绿的眸子,想起了“坟墓”这个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又死去一点点。
      腥风鼓动,夜露坠下,就像星子成群的陨落在天边。
      来自宇宙另一端的尸骸,筑成壮丽的帝王陵墓。
      万籁俱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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