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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盏眠还没出来。客户已经预付了70%的货款，现在要用快递服务把人形娃娃送过去。快递公司的手续办理不如运送服务快，手续办理时还没付钱，运送服务时付过钱了，这就是金钱的催化效应。
澜锐继续等，手继续插在雨衣口袋里，里面继续积水，已经像透明的鱼缸，可以养上几尾蝴蝶鱼。宠物店里有蝴蝶，蝴蝶的尸体，装饰墙壁；也有鱼，鱼的内脏，喂食猫咪；就是没有蝴蝶鱼，哦，长蝴蝶翅膀的鱼似乎要等下个世纪基因改造后才能问世，她记忆错乱了。
在宠物店看橱窗里的小兔子，她曾经，就像这只小兔子，存在着，仅此而已。如此回忆，突然觉得人太复杂，活得太辛苦，想得太麻烦。还是做只低等生物好些，单细胞的，生命不足一天的，眼睛都不用眨，一生就圆满了。
盏眠找了过来，亲昵的问：“在看什么？”
“兔子。”
盏眠也陪她看兔子，看到沉思。他以前也是这样，住在玻璃罐子里，活在众目睽睽之下，可是，除了视线，他再也感觉不到其它，没有言语的关心，没有碰触的温暖。
他们看宠物，多么同病相怜的一堆；路人看他们，多么赏心悦目的一对。
两人在宠物店逛了一圈，心情低落。拐过街角，盏眠看向澜锐，忽而垂眸一笑。这一笑，不似平日的故作老成，反有些年少轻狂的狡黠。
“瞧清楚，这可是我独创的魔术。”适合造人形的修长手指，灵活做出变魔术的动作。这样的手，天之骄子的手，相信连玩乐器也是不在话下的。一双手，一种命。连血友病都折磨不了拥有这双手的这个人，不是么？
——每个人的命都写在手上，看得出来，注定了的。
盏眠让澜锐把手伸出来，掌心朝上。她的手里没有命，空空如也。不过盏眠把自己的手盖了上去，是给她命吗？不，他给了她一只兔子。
澜锐睁大眼睛，婴儿般的天真：“你刚才买的？”
“你看到我买了吗？”少年一脸神秘的在女孩耳畔说悄悄话，“是我用魔术变出来的，免费的。”
耳朵很痒，她抿嘴笑了一下。似乎因为笑，心情飞扬起来。
——当一个人愿意为另一个人犯下禁忌，却又不愿告诉她时，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就已经超越了他自己。
双掌合十，掌心微热，脆弱的生命带给两人雨中的温暖。那只提供体温的小兔子不得不簌簌发抖，因为湿冷，因为失衡，更因为，看见了一只猫，害怕。
接着，尹午盏眠也看见了。再接着，澜锐也看见了。一只埃及猫，被人奉为魔神的生物。
“好久不见。”黑发男子走过来。
“嗯？澜，他是在跟我们打招呼吗？”
“你认识他？”
“怎么可能？应该是你认识的吧？”
“不，为什么我会认识啊？”
两人困惑的对视，又转过头面对来人，异口同声：“先生，你认错人了。”
男子一怔。
“我就说过，酸雨淋太多，脑子会出问题的。”有些怜悯的送给某人一眼，盏眠拉起澜锐，边叹气边叮嘱，“看吧，我们可不要像他这样，还是早点回家的好。”
两个背影亲密的合为一个，渐行渐远。雨势更大了，疯狂的吞噬声和影。
潜伏在背后的兽，慵懒中隐含危险的野性，复杂的敌意。他不急，因为不论猎物逃到何方都是雨林，而雨林是国，他是王。翻云覆雨皆在指掌间，他向来享受玩弄猎物的乐趣。低沉的声音轻而巧的滑行，穿透雨幕，追击，猎捕——
“尹午家不会轻易宽恕一再犯错的叛徒……我同样不会，你是知道的。”
——迷失了方向的羔羊怎可能再次找到回家的路呢？在找到之前，就已经任人宰割了。
那只魔术变出来的小兔子被养在玻璃罐子里，实在找不到小屋子，只好委屈它凑合。别担心，一旦它有异议，他们就把罐子砸破，总不会让它难受的。兔子有异议吗？它提不出来，语言不通。他们就当它不难受了，继续塞在罐子里，偶尔扯出来，当枕头用。
天黑得太早，两人早早的搂抱在床上，枕着小兔子。每个人的心里，藏了半个秘密，就连小兔子都身心压抑。结果，这一夜，谁也睡不着。
澜锐想，逃了这么多年，终究没能逃出那些人的势力范围。当年最后在义卖馆看到的不是幻象，去救杜曼的……有可能是那个人吗？
盏眠想，躲了这么多年，终究没能躲出尹午家的监视范围。他们迟早要把他抓回去当傀儡宰割，假如他不服……成年后会被处理吗？
世上每一个人都可能有相同的情绪，引起相同情绪的理由却可能是不同的。不堪回首，遍体生寒，他们紧紧的收拢双臂，为了不同的理由拥抱彼此，取暖。
有光的时候，就会有阴影。于是把灯关了，更多的阴影铺天盖地，躲也躲不掉。
那些滋养已久的想法从黑暗的温床中纷纷破土而出——
“澜，我想消失。”
“很早以前就想过了，去一个谁也找不到、谁也不认识的地方。”
“原本只想一个人，不过既然有了你，你就得陪我。”
“不说话，就当你默许了。不可以食言而肥的。”
“要一直，要一起。”
他找到了她，他伸出手与她血水交融，他给予她彼此救赎的机会，他允许她与自己共生。
如同神的恩惠。
——任性的人往往以为自己是全世界的神，神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所以，他们都可以随心所欲，他们都不公平。
盏眠的左手纠缠住澜锐的右手，左右偎依，一边是积少成多的热，一边是经久不变的凉。他是那样的任性，依赖了她的血，还放不过她的人，把她的怀抱当成家。依赖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恶习，只为了自己，就可以不择手段，不择借口。
他不懂得知足，只会在食髓知味后，愈发贪婪下去，心口有个无底洞；而她，终究是太容易知足，只会随遇而安，得过且过，没有期望，只有压抑。
压抑至极，澜锐又入梦了。入了梦，才能解放自己。那仿佛是她留给别人的仅有的要害，也是留给自己的最后的圣域。
闭着眼的女孩，脸上平静无波，看不出来……
“你究竟在做怎样的梦呢？”手指轻拭她湿润的眼角。
“可怕的？哀伤的？还是不舍的？”舌尖慢慢舔尝指尖的泪。
“你的梦里，可有我的存在？”小心的将唇凑近她耳畔。
一拉开距离，便对上迷离惺忪的眸。窗口的七彩霓虹仿佛永远也没有凋谢的一刻，倒映在那对乌黑的镜子里，他觉得自己像在窥视变幻莫测的万花筒，美妙惑人，却看不见真实。
盏眠屏息，澜锐开口。他以为她要说答案，静静聆听，结果真的听到了——
“我们不是已经离开了吗？”
“你教过我的，我们的名字都来自东方的语言。”
“如果，连东方都没有我们的归属之地。那么……那么，我们还能去哪里？”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眸依旧吸引人，难得的无助，难得的柔软，更难得的衬托出一股豆蔻少女该有的我见犹怜。可是，这双受伤的眸也在伤人。
盏眠被伤害了，就这样简简单单的被她说话时不经意的失神目光伤害了。
看着，就让人痛的目光。
他不敢再看，曾几何时，再不敢专注的看这双眸？它会坦白，会指引，更会噬魂。她的眸没变，变的，是他。
成长，有时也是会使人自惭形秽的。
盏眠一手遮上澜锐的眼睛，一手捂住她的嘴巴，小小的脸便完全帖服他的双掌之下。冰凉，恒定的34C，不是人的体温。她本就不是人，他也本就了解。可他不管多么畸形，总还是个畸形的人。7年朝夕相处，她无心可动，他的人心却动了。怎能不动呢？流着同一种血的共生，他已将她看作另一个自己。
不想深究，更不想放手，他宁愿假装她也是同样把他看作半身的。
——然而，很多时候，他们都是身不由己的，如陨星，如人形。
一时的吸引，一生的追悼。
盏眠张口，无声。枕下的兔子咬上他的脖子，而纤细的手抵上他的胸口。一声闷响，一个空洞。在房间的窗玻璃上，也在盏眠的手背上，更在澜锐的眉心上。猛一吃痛，他就连兔子带人掉到床下。耳边又是几不可闻的子弹划破空气的声响，而床上他适才躺过的地方也多了个洞——本该打在他后脑勺上的洞。
所有的一切不过历经几秒，而这几秒，最终只融汇出一个词——
狙击！
他回头，窗户没碎，龟裂自两个洞口泛开，把霓虹灯光折射成天花板上的诡异的花；他再回头，她却碎了，刚才奋不顾身的用力一推已令她开始支离破碎，恐怖的蛛网自她的眉心爬遍全身。她欲言又止的嚅嗫，她一瞬不瞬的凝目，她对空虚弱的探手，每一举每一动都让肌肤似瓷壳渐次剥落。
盏眠想抱她离开，指下肌肤竟粉末般脆弱，急急松手，不敢再碰，就担心自己的碰触会加速她的破碎。然而，又怎么挽救得了她？他该怎样才能救回她？那可是打在脑门上的一枪！任何医术都回天无力呀！
“不……”
7年了，从发现到共生，他不在乎她是什么，只觉得自己的家人、知己、伴侣都只能从她身上感受到。他依言长大，却仍不能依言保护她吗？所以，他连留住她的资格都丧失了？
“不行……”
盏眠死死的捏紧拳头，修长的指甲根根断裂，贯穿手心的伤口绽开。红色的他们的血，像梅花盛开在冬雪中，争先恐后，红了他的眼，红了她的衣，红了整片死地。
“不可以！”
心口的痛燃烧炽烈，膨胀沸腾，熊熊不灭。他恨！不可饶恕！尹午，任何一个尹午家的人都不可饶恕！
“你不可以，澜锐，不可以——！”
她终于听见了悲愤的嘶鸣，看向他，动了动唇，来不及发出一声，就任他无力的看着自己苍白，染血，濒死成斑驳的灰烬。
无数蝶翼扑棱着，乱了他的眼，恍神间便全都朝他背后飞去。每一双翼擦过他的耳际都仿若孩子的童音，笑得无忧，听得怅然——
就算是怪物，也是最最漂亮的怪物呢。
盏眠趴在床铺的血泊中，心口绞痛，目如死灰，连一丝香气温度都抓不住。除了血，她什么也没留下。
……澜……澜锐……
……呵，Randgrid……
……My lost happiness……
他不怕死，只怕她比自己先死。
他恨那些人，却，更恨他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 17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