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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 Bambola:人形 -

      她的腿上有一小段条形编码,U.C.N.1311。
      仿佛霉菌一般,滋生,越发明显清晰。
      研究人员曾戏称她为“1311”。
      “可是,我不喜欢这样叫你。姐姐有其它名字吗?”
      她默然,兀自沉思,好似连自己也忘记了自己的名字。许久,才不确定的低喃:“……Randgrid。”
      “诶?”
      “Randgrid……I’m No.11,Randgrid。”
      用舌尖将这个名字品味一遍,他评价道:“有点拗口,而且不太方便混入这边的生活圈呢,嗯……不如就叫你……”
      如此,尹午盏眠帮小姐姐取了重生后的新名字,音译得来。
      她是他的朋友,他的家人,他的同类,他的——
      澜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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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尹午盏眠的身高超过小姐姐时,他发现那一声“姐姐”自己怎么样也叫不出口了。于是开始改口,称呼她“澜锐”。她的名,出自他的唇舌,自有一种独占的暧昧;她的血,流淌在他体内,也有一股专属的亲密。
      盏眠已经17岁,再过1年就成年了,可以光明正大的赚钱养家;而澜锐仿佛停止了生长,始终保持15、6岁的样子,只是心智决非15、6岁的程度,时而更幼稚,时而更成熟。
      17岁的盏眠,过得平淡且充实,生活的中心是一组简单而变化多端的同义词。
      Bambola。Doll。人形。娃娃。情人。澜锐。
      很小的时候,他就展现不为人知的天赋。那时,整个卧室都放满了他的杰作,外界人士并不知道这一位久卧病床的神童人形师的存在。
      几年前,盏眠在网络上匿名贩卖自己的作品,第一批娃娃流出去后,一举成名。
      他成了最神秘的人形创造师,而澜锐,则成了他唯一的模特缪斯——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长得像我的初恋情人。”
      她瞠目,没想到他连这么老套的台词都说得出口。
      “那她人呢?死了?嫁给别人了?搬家了?被父母反对了?”
      “都不是,”他用下巴指了指,“她现在被你坐在屁股下呢。”
      直到那时,澜锐才明白为什么新居狭小,无处容身,盏眠还非要带着那么多女孩子气的人形玩偶随行——
      在他的眼里,这些是情人。最陈旧的娃娃是初恋,半新不旧的娃娃是旧爱,近期完成的娃娃是新欢,只有不满意的娃娃才是金钱。
      盏眠毕生追求的理想中的娃娃,则是澜锐。
      因为澜锐是有生命的娃娃。
      ——唯有生命,才能让人刻骨铭心。

      春日,暖阳。柔和的光线晕染了一窗的羽纱,却依旧驱不散房间的昏暗。那个长发掩目的少年守在床头,背后是一片缥缈暧昧的光影。
      实在是过意不去,她甚至……甚至再一次的忘记他的名字。可是却一直记得,念念不忘。昔日的一幕至今仍记忆犹新,即便双瞳已经漾水,那样的湖光山色依然在她的脑海中,不曾模糊一片,更不曾缺少一笔。
      是他,始终是他,总会相遇,填补彼此的空洞。
      躺在床上的女孩眯眼,安心的欢呼:“喂……你……”
      他抬头,她冷噤。
      不是他,并不是他,只不过,相像而已。
      于是她又醒了,梦里不知身是客。
      澜锐想起来,今天是盏眠安排好让她当模特的日子。
      白发,白肤,白灯,白瓷。澜锐赤裸的站在镜子前,6道规则的浅色疤痕分割出眼前白色躯体的模糊边界,除此之外,便只有白色中剜凿出的黑洞。她的黑色的眼睛,就像两口吸蚀生命的深深古井,令人无法忽略的不该存在于纯粹中的瑕疵。看起来,是那么的孤独。于是,她又用白色缎带一圈绕一圈的蒙住双眼,这才安定下心绪,游魂般扶着墙走出浴室。
      尹午盏眠要画素描,寻找灵感,设计新的娃娃。他自然是早就注意过那6道显眼的疤痕,当初,就是这样不完美的身躯让他彻底动容的。
      从头到脚,足足6环镣铐,根生蒂固的伤痕。它们盘绕在关节的衔嵌处,颜色已随光阴流逝而褪成浅暗的肉色;必定曾是很重的伤,以至于现在留下不可磨平的凹道,远远看着竟似关节组装后的接缝——
      就像,人形娃娃一样。
      盏眠微笑了。在澜锐看不到的现在,他一边浑然忘我的描绘心中初生的人形,一边真心的笑。
      听到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停止,澜锐扯下眼睛上的缎带,结束自己的模特任务。现在,她真正的□□了。
      天使和恶魔有什么区别?
      天使□□也不会觉得羞耻,恶魔披风紧裹仍认为自己不够肮脏。
      那么,她跟天使和恶魔有什么区别?
      她□□的躺在那里,问:“你看,我的皮囊里面肮脏吗?”
      ——那副皮囊是美丽的,以糜乱的垢物为养份,吹弹可破,不沾铅华。
      可是,坐在对面的少年却气定神闲的说:“皮囊里面只有灵魂,而灵魂,是看不见的。”
      他知道,她一直有些不正常。他们都不正常,所以能相依为命。
      有时候,澜锐会不经意流露诱惑的风情。毕竟是一起长大的,老实说,不是盏眠不受诱惑,而是他被她同化了,两人都引不出激烈的感情。于是,一起抱抱,一起洗澡,一起同枕共眠,都习以为常,像两个界限模糊的孩子,姐弟或兄妹。
      刚开始两人同住,盏眠有些不习惯,毕竟过去实在孤独了太久了。最起码,要分床,他怕被她抢被子,挤到地板上去。上下铺是不行的,越睡越有恐惧感,上面的惧高,下面的惧压。还好卧房够大,并排放得下两张床。
      澜锐却睡不安稳了,时常做恶梦。问她梦到些什么,她就说是不连贯的奇怪的画面,自己似乎经常被剖解袒露,有时只有她一个,有时身边还并排躺着几个跟她一样的。很多被称为原料的蓝布包包被推进来,后来都变成一块块面目模糊的东西在液体中沉浮,黑红色,水红色,顺着笔直的管槽一路流了出去,再也回不来。然后,她就非常羡慕,只是觉得它们真好,可以出去。为什么自己就老是出不去呢?如果出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吧?既然不会,那么,她现在究竟在哪?是谁家的笼子,还是谁家的地下室?醒来之后又开始对隔壁床上的盏眠笑,单纯的,稚嫩的,信赖的。笑久了就哭,说不出缘由。
      就这样,每次见她浑浑噩噩的,失眠,连带着盏眠一起失眠。失眠仿佛是城市人的通病,安眠药因此而畅销,顺便解决几道郁闷的人生难题,造福人口膨胀的地球——
      独独,帮不了澜锐。盏眠忘不掉,任何药物都对澜锐无效。一个人埋头大睡,另一个人就会独自害怕。他不能自私,设身处地是一种成熟的表现,何况,自己小时候就安慰许诺过,长大了要保护她。没办法,只好信守承诺的抱在一起睡婴儿觉,手牵着手,脚缠着脚,额头抵着额头,头发连着头发。他睡了,心跳的声音像摇篮曲,呼吸的气体像催眠瓦斯,所以她终于也能睡了。
      此后,某一日开始,轮到盏眠没完没了。他尿床,清早起来时,裤子床单被套都白了,湿湿的微热。被澜锐发现一次,说什么也不好意思再睡同一张床,男孩子都注重面子,反倒越老的脸皮越厚越滑。澜锐便说,如果一起睡以后弄脏的裤子床单被套都归她洗,如果单独睡就得他自己负责。条件太诱人,小少爷没做象征性的挣扎,毫不犹豫的弃械投降了。
      就这样,两人的生活方式,再也没改变。
      “我们像不像共生?”
      “的确呢。”
      “会一直这样下去?”
      “……”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一只手举至澜锐眼前,她的手,右手。
      极其洁净的手,纯粹无杂质的白,透不出粉红的肉色,也没有攀附血管的青色。依稀给人错觉,就像涂抹白色颜料的手模型,五指与手掌呈最完美的比例,适合执画笔,适合按键盘,也适合……使用武器。
      这真的是活人的手吗?
      仿佛要确定它还有生命般,五指微拢,又微张。稀薄的天光被手指分割成羽翼,神的羽翼垂拂在少女面庞上。
      多么白洁,沾满罪孽和污垢的手。
      澜锐感觉眼睛有些刺痛,许是被雨侵蚀了。她想用衣袖遮眼,定定的看了会手腕上折挽工整的袖口,连忙又把手重新缩回口袋。
      下雨的时候,她讨厌撑伞,比较偏爱穿雨衣,是有袖子,帽子和口袋的透明雨衣。特意挑选偏大的size,这样身上才不会有束缚感,而且能抵挡更多的酸雨。不过,袖子实在长得夸张,盏眠便每次都细心的帮她挽出合适的袖长。
      尹午盏眠,奇怪的人。
      他也有一双手。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人的面容已随时光冲刷成模糊的浅滩,她记不清到底该用砂堆塑出孩童稚气倔强的脸,还是少年清高冷俊的脸。
      只是始终记得他的那双手。
      同样洁净的手,不同样的白,薄如一纸琉璃的皮肤下,浮现细致的血纹和分明的骨节。一枚枚几近透明的长指甲,使得手指更为修长,不是最完美的比例,却是最优雅的。
      他的洁净,才是真正的洁净。没有什么值得掩埋的,所有一切才能那般坦坦荡荡的裸露,展现于人前,包括血骨。
      那双手,只适合制造娃娃,是人形师的手。
      尹午盏眠的手第一次握住澜锐的手,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轻轻的捏拿她手腕处嵌合的骨关节,手指似乎要在她的身上吸取出少女最娇美幽丽的灵魂。
      “澜,我总算明白了,你不是怪物,是妖精。”
      瓷质人形,特别是瓷质的球状关节人形,是所有人形娃娃中最难做成功的奢侈品,素有人形妖精之称。易碎,难塑型,各个部件都需要极精确细密的设计,否则组合不成整体。
      他说,他的第一个妖精要以她为原型制作。
      然后盏眠造出来了,不只一个,精工细活的,接二连三的,结集成系列。
      澜锐却不如当初期待的那般高兴,或者,她不懂得真正的高兴。
      因为,那个系列被命名为Valkyrja。
      Valkyrja,古斯堪的纳维亚语中的一个词。译为瓦尔基里,主神座下回收亡灵的婢女。
      而尹午盏眠在网络中的id是Odin。主神奥丁。
      以奥丁之名创造娃娃,灌注灵魂,贩卖它们。一组又一组,有如神话般浪漫神秘的系列。时序三女神,美惠三女神,命运三女神,复仇三女神。只除了瓦尔基里,他不卖,全部藏到床底下,跟他的宝贝盒子一起。造一个,藏一个,小铺变大床,小房变大屋,小孩变大人。
      澜锐目睹一切。
      跨越两个世纪间的天堑,目睹同样名为奥丁的人,制造同样名为瓦尔基里的娃娃。她也曾怀疑过,此奥丁是否就是彼奥丁?无处能寻得答案。她把答案遗落在了时空的彼端,把自己迷失在了时空的此间。她甚至不确定那位年迈的奥丁大人是不是拥有跟盏眠一样的天蓝眼睛,不是不记得,而是从来没注意过。即便那个人曾把万千宠爱都给了她一个,她始终不懂回报,不懂关心,不懂假装。因为,没有谁教她如何用“对”的方法去应付“错”的人。
      她只能摸石过河,深一脚,浅一脚。
      用7年的时间,学会对待这个与自己的共生的男孩,不,如今该称之为少年。
      澜锐已经明白如何假装关心回报尹午盏眠。反正,无论谁都不是“对”的。无论谁,都一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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