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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盏眠在四通八达的地下研究所里探险，孩子的身份以及孩子该有的言行举止成为他的保护色，抵消了绝大多数人的戒心。大概除了杜曼，没有谁发觉这个年仅9岁的人已经不再是个完整纯粹的孩子了。
有些没上锁的房间是游乐场，要走马观花的游逛；有些上了锁的房间是金字塔，要小心翼翼的潜行。一般而言，上了锁的就是好的，小孩子都知道这个道理，好东西是舍不得跟别人分享的。比如，盏眠的床底下就藏了一个宝贝盒子，只在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打开它。
终于，在最深最复杂的走道尽头，盏眠找到一个小姐姐。姐姐住在罐子里，虽然她的罐子比盏眠先前见过的任何一个都要大，她还是只能竖直垂立，因为太多乱七八糟的管子和机械抢了她的地盘。她被密密麻麻的线缆针管包围成一颗蛛网中的茧蛹，看起来很痛的样子，白净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痛苦的痕迹。当然，他流血的时候也不会哼哼唧唧，但女孩子应该有流泪的特权的。小姐姐跟普通女孩不一样，这么辛苦都可以忍受下去，盏眠喜欢坚强的人。
盏眠跟姐姐说话，她一动不动，他一点也不会觉得气馁乏味。因为姐姐跟别人不一样，她理睬他，她睁开乌黑的眸子专注的凝望他，那是倾听的神态——
“呐呐，姐姐为什么要这样？”盏眠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总是十分好奇。
没有回答，奇怪的金属罩封起了姐姐的嘴巴。
“嘴巴不能用，你怎么过活？难道你是人形？”只有人形娃娃才不怕痛，不怕累，不怕饿。
没有回答，姐姐碎羽般的睫毛扇了一下，眸子仿佛在说话。
“啊，不对，你不是人形，人形的眼睛不是这样动的。”想靠上去仔细看她的身子被可恶的玻璃挡住了。
没有回答，呼到玻璃上的薄雾模糊了姐姐的脸庞。
“那……你到底是什么呀？”
“怪物。”身后突然有耳熟的男音回答。
“怪物？”盏眠抬头，在玻璃的反光中看见杜曼的脸，平静，不显喜怒。
“对，一只长得很像人的怪物。”
“有生命的怪物？”
“当然。”
“可是，她不能吃东西，不说话，也不会动。”
“所以才说，它是一只怪物……”
是吗？盏眠不再理杜曼，他讨厌对方说这些话时看着姐姐的眼神，非常非常的讨厌。
把双臂展开，还不能环抱住整个罐子，但是盏眠假想自己已经抱到小姐姐了，他竭尽全力的要安慰她。
没关系，别害怕，他来保护她。他还会长大，越来越快的长大，迟早有一天要长得比杜曼、比爸爸更厉害。
就算是怪物，也是最最漂亮的怪物。有人认同怪物的存在价值，就够了。
一个畸形，一个怪物，天生地设的一对。
尹午盏眠10岁，温暖的血液灌溉了干枯冷却的心，角落开始发霉，一丛又一丛的菌类植物醒过来，冒芽，长高，开放。再肮脏卑微的，都是生命。
白天学习，晚上治病。盏眠的脑子已经多了很多知识，血液里的病况却没有减轻多少。
“干脆等我自己学好，自己研究，自己治疗自己算了。”
“不过现在我也没资格选择这些，活不活得下去还是个问题呢。”
“其实，我觉得，人既然要活下去，就该为自己而活，风不风光无所谓，重要的是自己满意。”
盏眠只会在姐姐跟前当个孩子，骄傲的孩子，脆弱的孩子，自私的孩子，真实的孩子。
并非经常能见到小姐姐的，看到空空如也的罐子，他就知道她身上一定又要多几道伤口。长的，会缝成蜈蚣；细的，要结成蚁卵。
就算只伤了一点点，也不是什么好事。盏眠的脸被眼镜脚划出了血，拼命的喷药。还好，血止住了，药是免费的。只是，半边脸有些肿，所以说，受伤仍是一种损失。
盏眠第一次近距离的看见小姐姐，是在手术台上。他很少上手术台，因为割一刀就要浪费很多止血剂，命也要去一半，无论从经济医疗环境统计等各个角度看，都划不来。所以他被送上手术台之前，需要说服得了他的理由：“到底要干嘛？”
“给你治病。”杜曼解释，“我们决定施行换血，对于你的血友病体质而言，这个方法很危险，所以只能一次性完成。”
“如果失败了，你们也不用再费心在我身上了。”
“偶尔也需要放手一搏的，不是吗？”
盏眠点头同意，从相信杜曼开始，他一直都是在放手一搏。
只是没想到，他要换取的，是小姐姐的血。那骨瘦如柴的身躯躺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几乎停止了生命的起伏。或者，那身躯里从来都没有生命的存在。
“全部用她的血？她不会死吗？”已经打了麻药，盏眠又从手术台上坐起来，随时准备拒绝手术的姿态。他难得紧张一次，却不是为自己。
杜曼也难得笑一次，笑起来比不笑还恐怖：“这样轻易就死得掉，它就不叫怪物了。”
麻药抓住了神经，盏眠睡倒在洁白冷硬的台子上。
神经摆脱了麻药，盏眠苏醒在猩红柔软的怀抱里。
滴答，滴答，血把房间弄脏了，细菌到处乱窜，一屋子的死人。笔尖插进太阳穴，注射器扎进心脏，手术刀捅破眼珠，钳子剪断喉咙。脏死了。这些人，平时做再多的个人保洁，流出来的血还是脏的。
小姐姐搂抱住小男孩，他们身上也都是血，却不是他们的血。他们的血被保护得很好，在血管里，在输导管里，在试管里，从她体内流进他体内，再从他体内流进透明密封的罐子，干干净净，一滴都没漏出来。他们的，不分彼此。
分明躺在死神的双手中，盏眠却安心的不想离开：“为什么呢？”
她一如既往的凝视他，专注的，无言的，深入的。
男孩有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天空般的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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盏眠打开了藏在床底下的宝贝盒子，小姐姐打破了锁在门后的玻璃罐子。
义卖馆里混乱一片，子弹，毒液，瘴气，鲜血，所有会动的事物都投奔自由。剩下不会动的，没有自由，就唯有等待自我毁灭。
盏眠和姐姐走在最后，太空金属在他们头顶变形，大块石土在他们脚边砸碎。咔叽咔叽，啪嗒啪嗒，大地里的怪兽张大了嘴，要把整个玻璃罐子咬碎消化掉。然后他们出不去了，因为走在最后，一旦前面有人堵塞，后面也得跟着堵。
堵住他们的是杜曼。
杜曼不容易死，在义卖馆里没有哪个人比他更熟悉人体，了解如何改变人的生老病死。小姐姐不是人，因此无法比较。而熟悉了解人体的人通常会走上3条职业生涯，医生，研究人员，以及杀手。杜曼很早就清楚，自己不适合当医生，像他这种无法体会病人苦痛的医生，哪怕医术再高明，也不过是个擅长切割人体的法医。于是他选择当研究人员，雅称“生命工程师”。此外，还兼职杀手——能者多劳，近几年的失业率太高，人人都千方百计的增加自己的就业机会。
他现在是杀手，不得不让祸根陪葬的杀手。这间研究所如果注定要毁灭于此的话，那么，所有知道内情的人和证实内情的数据都必须同归于尽。
失望吗？后悔吗？
一个是选来培养的男孩，一个是选来研究的女孩。他刻意延长他们的命，没想到导致今天反噬自己的局面。但，杜曼从不会认为自己做错了，少了两颗棋子，多了两个对手，这样才有趣。生活要充实，人不能生锈。生锈才可怕，等于慢性死亡。再怎么精通人体学的人都阻止不了慢性死亡，因为是不知不觉的，没有察觉又何来阻止？
杜曼察觉了，所以来阻止他们的逃离。
“小少爷决定反悔了？”
“我当初有承诺过你么？”
没有，千真万确的没有。贵族的教养，痞子的理论。区区小孩的语言游戏，毁了杜曼的一世精明。他终究是以大人自诩，小瞧了他。
可是杜曼呵，他是从不会认为自己做错了的。
男子举枪扣动扳机，女孩双手一挥一挡，男孩翻动宝贝盒子。啪啪啪，三声齐响，时间不差分毫。走道里烟雾弥漫，两个戴上防毒面具的孩子就像两只飞虫，腾云驾雾。生命越卑微，往往越容易存活。孩子不如成人，所以同样是善于求生的生物，未成年的可以安然无恙的牵手并行，成年的则奄奄一息的滑落墙角。
他们携手跑过他，男孩在前，女孩在后，纷乱疾驰的脚步倏忽又止退——
怎么了？男孩回头，看不见女孩的脸，尘烟黑雾中只有一张密不透风的昆虫般的面具。可是她的紧绷僵硬停滞全都无从隐藏，所有恐惧的根源自背后沿着□□一路向前传递。
他再低头，只见男子的手锢住女孩的右脚足踝，恨不得将之掐断似的用力。两种肌肤都因压迫而泛白，失血的白，一如对方仅剩的余力，不断的凝聚于此，不甘心放弃。
“放开。”她的声音，在面具之下，异常的沉闷压抑，一如死灵。
那只手不动。
“放开。”她说了第二遍，背脊轻缓的弯曲，难以受痛似的下倾。
那只手仍不为所动。
“我叫你，放开！”第三遍，仿佛要失控一般，她失声低吼，蓄势待发。
两人交握的手越来越紧，危险的预感在男孩心中成形。大脑抵御之前，双手已先一步去挽救——
太迟了。
男子宁死不屈的力量怎是男孩慌忙中出手能及的？
千钧悬于一发的僵持，紧接着是回天乏术的崩坏，肌肉撕裂与骨头破碎的声音仿若花朵在风尘中逐一绽放。
纤长的双手还保持着企图掰开魔掌的姿态，停顿了半晌，在建筑崩塌的冲击震荡下警醒，继续施力。一枚，一枚，又一枚……五根硬骨冷肤的指，这回，轻而易举的被掰下来了。
男孩愣愣的盯着捧在手中的断掌，不知该如何是好。女孩手中滴血的匕首代他作出决定，一挑，一扬，一钉。龟裂的墙上，手临死抽搐，诡异的猩红垂落，爬满一地。这也是怪物，再也不能作怪的怪物。
而亲手处斩怪物的女孩，却也好似随之崩溃，大口喘息，不断颤抖，剧烈空虚。
嘭——
走道尽头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死神在催命了。奔逃的脚步再次启动，溅过血地，把通向生天的足迹一路印下，远去。
跨出重见天日的最后一步前，她不禁回头再确定了一眼。
多么熟悉，那个人的无言的尖锐。看一遍，百遍，万遍，也许终其一生，她都无法懂。
只能任其若隐若现在昏暗的光影后，最终，被绝望的剪影埋葬。
徒留一身的伤痛，刻骨，不褪。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 15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