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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 Ragazzo:少年 -

      过去——
      盏眠,复姓尹午,尹午盏眠。
      尹午盏眠6岁,有名门世家的高贵血统,有难以根治的血友病,还有一间完全不符合男孩子风格的卧室。
      因为身体的关系,基本上,他一整天的生活范围都不会离开卧室,专属于自己的私有空间。有时,甚至是坐在床上寸步不移的。满山遍野都是娃娃,精致的人形娃娃。他也像一个娃娃,没有血色生气的娃娃。衣食住行,全与娃娃在一起,他们仿若同一国的种族。
      这个小男孩活在密封的玻璃罐子里,看起来离外面的世界那么近,其实,非常遥远,触手不及的遥远。但他有无数双眼睛可以对视,有无数对耳朵可以倾诉,有无数个怀抱可以依偎。在无数只娃娃的陪伴中,他不寂寞。
      只是,不快乐。
      尹午盏眠7岁,以超乎寻常的速度成长为畸形,一个有着苍白孩童外表、阴暗大人心理的灰色畸形。
      血友病是一种时间魔法,在受伤的那一刻,血液流动的时间被无限期的延长,超越生命的终结。
      每个人都害怕他突然某一天悄无声息的死去,盏眠以前也怕,不是怕死,年幼的他还不懂得死是什么,只单纯的害怕别人一见到他流血就紧张恐惧的神色。后来,活在草木皆兵的环境中,适应了,觉得每个人的恐慌都不可理喻。久而久之,也就不再害怕,他开始喜欢上自残,故意靠自残来戏弄周围的人。
      小小年纪的他尚未学会自杀的真谛,他只明白要不断的弄伤自己,让血液流出血管,内出血也好,外伤也罢,血流一旦从脉动的轨道偏离出来便是一发不可收拾的。接着,所有平日里对自己毕恭毕敬的人都会为汹涌如注的血急得团团转。真的很好玩,明明怕得要死,还敢对他说教,还要装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大人又如何?现在还不是一群热锅上的蚂蚁!就算有健康的身体又如何?每一只,每一只,都那么卑微,所有蚂蚁的生命都不及他一个人一滴血来的珍贵。
      他目送变质腐坏的血液从破烂的身体中释放出来,它们怒绽,它们涓涓不息,它们带走生命——假如他走了,相信没多久,这些蝼蚁蜉蝣也得随他而去。
      一片鸡飞狗跳中,只有盏眠是百无聊赖的,一种众星捧月的愉悦快感油然而生。
      血友病扭曲了一个孩子,造就了幼稚荒诞闹剧的主凶。原本不快乐的他,用自残变相的换取微薄而短暂的快乐。
      孩子总是喜新厌旧的。同样的游戏,玩久了,也索然无味了。
      他逐渐清楚自己和别人的不同。以前只清楚,自己有的,别人没有;后来才清楚,别人有的,自己也没有。比如说,他有天衣无缝的保护,而其它人则有自由。
      自由。他已经连最后一点快乐的自由都被剥夺了。处心积虑的让自己出血,又反复再三被人阻止,挫败的他长出了畸形的骨头,根根带刺,愈发尖锐的伤害自己,也伤害别人。他尖叫,他咒骂,他撒野,他否定一切。可是没用,所有人都忽略了他的刺,一如既往的给予他照顾,保护,挽救……偏偏就是没有自由。
      尹午盏眠8岁,死了一次,又活了,得知了半个秘密,人生变质了。
      他最后一次自残——偷了管家奶奶的别针,用金属针尖戳自己。并不是胡乱把自己刺成蜂窝,而是有目标的针针刺透血管。他感谢教导自己熟悉身上血管要害分布部位的主治医师,尽管那人的本意是帮他自我防范保护,不过,好歹他现在也算是学以致用了,不是么?
      常年不见光而白皙透明的病态皮肤上,一粒粒血珠水晶般晶莹剔透,摇摇欲坠。更加斑斓绚丽的红艳则在薄冰下狰狞的漫延,张牙舞爪。好看。异样的好看。原来,这个总是要和他做对的身体,还是有点好处的。
      他满意的闭上眼,冷硬的世界突然变得软绵绵的,柔软而温暖的黑暗,宛如回归子宫。
      因为没有及时被人发现,拖延了补救时间,这次自残也成了最为严重的一次。
      盏眠从没有想过死,不过,如果死就是那种好看的模样,他想自己不会拒绝死亡。救他的男子却说:“不值得。自己杀死自己是一种懦弱逃避的行为,你难道要让别人笑你是个胆小鬼?”
      不要。他才不是胆小鬼。盏眠确信自己过去没遇到过这样的人,其它人都以大人自居,把他当被宠坏的小孩看待,只有这个人,以平等的姿态与他对话,真心诚意的交谈。第一次,有人正视了这副稚嫩皮囊下早熟的意识。
      男子告诉他,即便再痛苦仍被迫要活下去的原因——
      后代,在尹午家族的家长眼中根本不是血脉的延续,而是装饰品,荣誉勋章似的装饰品。
      他要求自己的孩子功成名就,一如历代家族史上记录的一个个代表天之骄子的名字般,哪怕不完美,也要光荣且孤傲的在舞台上留下一世绝响,而不是一无所成的夭折,徒留千古笑柄。
      尹午家族的血统的确有值得骄傲的本钱。哪怕像盏眠这样不健康的次品,也能遗传到禀赋异于常人的头脑来弥补血液上的缺陷。
      “他看好你的潜力,还要物尽所值的挖掘下去,至少,不准你在成年之前就死了。”
      “撒谎!连我的健康都管不住,他怎么控制我?这么久了,还不是没办法?”男孩的脸上展露出与年龄不符的笑,合该是因自己的病变无人能征服而洋洋自得,那笑,却并不快乐,只有不着痕迹的自嘲。
      “他没办法,我有。”男子俯下身来,认真的与对方平视,证明自己的所言非虚,“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好好计划一下拥有健康之后的生活了。”
      没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头脑,或者说,盏眠并不会轻易信任别人,他一针见血的问:“我要给你什么?”
      ——有得必有失,就如同残喘偷生的代价是自由,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免费的午餐。
      男子目露赞赏,确定自己没有看走眼,救错人:“我希望你出人头地,不,不仅是出人头地,你要超越你的父亲,把他从那个位置上推下来。”
      “为什么?”这群家伙的所作所为都无关乎关爱幼小,仅仅是忠于职守,面前的男子也不例外。非亲非故的,为什么对一个小孩有这种期许?
      “人,既然要活下去,自然该活得风风光光的。做什么,都应该做到最好,不是么?”
      尹午盏眠9岁,从一个罐子搬进另一个罐子,从一场游戏转入另一场游戏。
      杜曼,尹午家特立独行的家臣,效忠的并非尹午家的在位者,而是后继者。
      盏眠并不会天真到全然视他为自己的依靠,要知道尹午家的后继者可不只一人,今天的盟友也有变成明日的敌人。但他这次选择相信他一回,反正血友病囚犯的生活已经糟得不能再糟了,何不将错就错,把毕生的赌注押在一个精明的医学研究人员身上?
      以替小少爷治病为由,杜曼要带盏眠离开囚禁他9年之久的豪华监笼。他们要去一间新建的地下研究所,名字很“慈善”——义卖馆。
      直到真正踏上义卖馆光可鉴人的吸音地板时,盏眠才总算流露丝毫9岁小男孩初出家门的兴奋。穹形的防爆天花板无灯自亮,墙上悬浮半透明的影像文字,门会在对话后自动开关上锁,就连杜曼在这里的正式职业都有个不可思议的名称——
      生命工程师。
      顾名思义,生命工程师要探索生命的奥妙,各类有助于深入探索的活体实验自是不可或缺的。
      盏眠看不到那些惨不忍睹的实验过程,也看不到实验体面目全非的最终下场,他只知道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有许多间关满古怪生物的房,想来故事里说的动植物园就是跟这差不多的。那间房,成了盏眠治病期间寻回失落童趣的最佳场所。
      草腥味,花粉味,血锈味,毛臊味,一个又一个从地面顶到天花板的玻璃罐子里装满各种原始粗糙的味道。盏眠闻不到,隔了一层薄薄透明的怎么也打不破的玻璃,外面的空气是被空调循环过滤的,虽然不一定真的连一点灰尘都没有,但至少,味道很干净。
      玻璃罐子都是这样,除了看得清里面,外面的人再也做不了其它的。摸不到。闻不到。听不到。房间本身也像个密封的罐子,深深的埋在地下,没有镶嵌了天空的窗,可光还是探了进来,不受日夜季节控制的灯火通明。
      这是自由吗?
      小男孩趴在每一个玻璃罐子外面,把脸压挤得扁扁的,滑稽,可爱。细嫩的小手贴在玻璃上,如果罐子里的是动物,就引诱的游移;如果罐子里的是植物,就用力的拍打。里面的生物一动不动,呆滞死板。都不理睬他,哼,无聊。
      得到自由的他,依旧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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