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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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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corpio -
奥丁的神殿,高耸,摩天。一半浸泡在海水里,一半鸟瞰整个海面。
从数几万米的高空看这里时,它在北冰洋中也不过是一颗沙砾,光秃秃黑漆漆的苍凉建筑。而今置身沙砾表面,除了多一些细致的伤疤坑坎外,还能看到四处徘徊飘荡的静。无生命的静。死寂。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能过得死寂般简单。独自一个人也没关系。就像一只隐匿在夜色下的蝶,小心翼翼的透过烟花窥着外面的世界,不要任何人的发现。
她开始了一种仰望海面的生活,每天,总把大半时间用于对另一个世界的朝圣。和她当初料想的差不多,从海底注视天空,天还是和几个世纪前一样,是淡淡的朦胧的蓝。星光是幽冷的苍蓝色,并且时常轻轻的颤抖。
她不常待在神殿里,有时会潜在海底,半躺在珊瑚的尸体上,身体竭尽全力的伸枝展叶。然后她会想,也许自己死去了,就死在这个荒芜的季节。被忘却,被忽略。安全的平和,听不见喧嚣。沧海中,有一只不用扑翼也在飞翔的蝶。
然而,这毕竟只是想象。她和很多人都站立于众目睽睽的舞台,上位者垂爱关注的视线就像聚光灯打在她身上。舞台是拉隔出无限远的距离,聚光灯是只容得下一个人的世界。外面的人把灯光中的她一览无遗,而灯光中的她,除了外面深不可测的黑暗,就什么也看不到。
当所有人都跳下深渊的时候,站在悬崖上的人反而成了孤独且盲目的那一个。
又有谁在看她了。Randgrid感受到那个女子投射过来的目光,女子是陌生的,目光却不陌生。嫉恨。
Randgrid保持中立立场,并不代表就能置身事外。奥丁的情有独钟使爱他的少女嫉妒她,也使恨他的少女厌恶她。而女子嫉恨的目光就仿佛嫉妒与厌恶的混合体,那个人是否也如那些瓦尔基里一般对奥丁又爱又恨呢?
Randgrid不想探究这些。她可以学会身为人的任何技能和习性,唯独对人的情感,观望多年仍不知所措。
女子完全不掩饰自己眼眸中的深意,没有言语,只是赤裸裸的打量她。
Randgrid同样的回视对方,尝试寻找能唤起回忆的影迹。她的学习能力很强,偏就对人善忘。也许眼前女子是自己曾经接触过的人,也许能想起些什么,也许想不起什么也无所谓。随遇而安,她一直是这样的。
再眨眼,人影却消失了踪迹,镜花水月似的不曾真正存在,走廊尽头有凌乱的脚步声逼近了。
夜里乍醒,睡眼惺忪的感觉被人注视,Randgrid以为是奥丁——偶尔,父亲大人就会这样悄无声息的看她的睡颜,悄无声息的来,悄无声息的去。她不以为意,这偌大的神殿里,又有什么是不属于奥丁的呢?只是神的双手在冥冥间把沙漏翻过来倒过去,经久不息,也是会叫人害怕的。
睁眼却看见床边有人站着垂首望她,披头散发,面色阴森——居然是白天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Randgrid本能的欲伸手去拿枕下武器,无奈身体完全动弹不得。防备的盯住女子一举一动,心下也了然,自己甚至不能及时察觉对方的靠近,彼此的身手想来不是一个级别的,轻举妄动无异于螳臂挡车。再说对方只动手麻痹自己的神经,看来也没有痛下杀手的意思。
“Valkyrie,No.11,Randgrid?(瓦尔基里,11号,Randgrid?)”女子撩开她额前一缕碎发,咕咕怪笑起来,“他一定很喜欢你吧?”
Randgrid不知话语中的“他”是指谁。可能心里有个估摸的名字,但又不想承认,因为不觉得那个名字跟“喜欢”有关联。一秒钟的思考后,她选择以不变应万变。
“你在他身边多久了?嗯……想来他是舍不得把你送给他的。”
“他”?又多了一个“他”。Randgrid被女子的语无伦次弄得莫名其妙。
“不明白?”女子嘿嘿发出笑的声音,脸上却没有扯出笑容,眼中也没有笑意,令人不寒而栗。她突然伸手碰触那张枕头上被柔软发丝包围的脸,不是轻轻的摸,而是用力的一下一下的抓,白皙的脸蛋上慢慢浮现指印。
“就是这张脸。皮肤真好呢,晒不黑,没有痘痘跟雀斑,也不留皱纹……”女子很认真的研究,黑暗中的眼睛闪闪发亮,“你是不是冷血脊椎动物啊?体温很低呢。这么低的温度,伤口一定不容易愈合吧?”
女子的脸一下子凑近,五官仿佛被刻意修改过,平淡,平淡得不管看多久,一转身就不复记忆。唯有眼睛,深沉,且灼亮,是任何人工技术都改变不了的。Randgrid的脸颊被她狠狠拧住,爪子般尖锐的硬物刺破皮肤,插入面部肌肉里,渐渐的,越插越深,似乎卡在骨头上,又似乎洞穿了口腔壁。总之,对方是罢手了。无温的手指一离开,脸上便感觉湿稠,跟室温一样凉的液体,顺应地心引力一路漫下,发鬓,耳根,后颈……
好脏。Randgrid头皮发麻,枕头上湿漉漉的感觉,睡起来不太舒服。当然,头皮发麻还有另一个原因,她觉得自己被同性性骚扰了。而这个女子显然还不尽兴,又取出了注射器——
针头钻入血管的感觉,更加让Randgrid恶心作呕。她对痛感很迟钝,只是潜意识的排斥打针。没有哪个小孩子会喜欢吧?她自我嘲解。
“这张脸,终有一天会害死你的。所以我也是为你好呢……”并非幸灾乐祸,也并非悲天悯人,是令人听起来难以接受的怪腔怪调,“不信我?呵呵,你以为,父亲大人对你的另眼相待真是毫无理由的?”
Randgrid漆黑的眸转瞬明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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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造阳光,人造云天,人造绿地,就连少女,都是半人造的。
偌大的人造神殿里,唯一纯天然生成的,便是它至高无上的主人,奥丁。于是,奥丁也因为拥有无限的随机的可能性而不完美,他98岁,老了,不良于行,靠磁浮轮椅代步。好在常年的药物疗养并没有损伤他的头脑和双手,而只要有了这两样,奥丁的神殿会继续坚不可摧下去。诚然,来自外界的打击之于奥丁的神殿是不足为惧的,但祸起萧墙就不得不慎重处理了。
多年来,奥丁一直把不同阵营的瓦尔基里控制在同等的人数和能力水平上,让她们彼此制约,合作,以及良性竞争。几年前,重新得到的Randgrid成了瓦尔基里中的异数,不论引导入哪个阵营都会打破平衡,也不论哪个阵营她都无意牵涉进去。那么,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她放在微妙的平衡点上,让所有孩子对她伸出触角,也让她具备牵制所有孩子的能力。
奥丁没有给Randgrid洗脑,不仅没洗脑,甚至将存储了神殿和瓦尔基里机密数据的芯片植入她脑中,这等于把至关重要的筹码放到她手中。风险极大,对于奥丁而言却算不上一步棋,因为有些东西已经没有了存在价值,也只能物尽其用,散发最后的余热。一个将死者对身外物是可以全然不在乎的。80多年来,奥丁在乎的从来都只有一个——
Randgrid。
“如果将来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救我吗?”
曾经玩笑似的问题,他用毕生的行动来回答。义体改造技术也好,神殿也好,瓦尔基里也好,过往种种都是他为了救她而做的准备。当年,他连最糟的后果都设想过了,也许Randgrid会死得尸骨无存,也许尸骨有留存但也不过一点细胞组织……好在等他终于见到Randgrid时,情况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被分尸6块,体内残存毒素。
准备了近一个世纪,就为了救活她的一瞬间。他自然是成功了,尽管脑死亡后被强制复苏的后遗症是无法痊愈的,但,她活了,不是吗?至于当初为实现这一目的而奠定的基础,如今也没有了存在的必要,包括,他自己。
奥丁记起童年时的梦想,实在是很消极的梦想,找一个伴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一起等死。他好不容易找到Randgrid作伴,却是木已成舟,自己可以等死,却再也丧失了离开的本钱。老朽的身子拖累他,繁杂的关系网牵连他,更何况,Randgrid也不再是当年那个与他共享回忆的Randgrid。
真的Randgrid,活的Randgrid,新的Randgrid,只是越来越接近他记忆中的样子。物是人非。他对待这个Randgrid的态度再也回不到过往那一味的单纯了,依赖过,喜爱过,等待过,也庇护过。复杂的感情一路走来,竟上升到父执辈的关爱,他不得不培养她,亦父亦师的培养她。培养她自保的能力,也培养有助于她的倚靠。
——爱一个人,就是让她活得很好,即便没有他,仍能好好活下去。
奥丁原以为,如此一来,等自己完成百年承诺,便能死得了无牵挂了。岂知,当下她在他眼皮底下就出了事。
Kara,为了完善义体改造技术而成功造出的第一个试验体,没想到竟成了他所有安排和准备中的bug。她居然下毒手,把私愤都报复在无辜的Randgrid身上!好!做得很好!不可饶恕!当初他的一念之仁就是个错误,既然对方不知死活的“催促”他修正错误,他怎可能再手下留情?
Bug,本就该在发现时及时修正掉。现下它直接从内部侵蚀,当真是后患无穷,不除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