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顾台上梦红楼》山水阳

23、第十一梦 淮阴河晨听孟秋雨 瓜州渡夜闻野笛音（二）

　　雨住后，船队便已过了淮水，又在大运河上向南飘荡了大半日，至晚间便一鼓作气直向扬州城扑来。到下半夜里，众人尚在睡梦中，船队就驶进了瓜州渡口，下帆停住。黛玉在船上辗转反侧，卧躺不宁，一夜不曾成眠。及船队驻停后，黛玉便知已到了扬州，挣扎着起身走至窗前，手启窗叶，举目一望，一弯新月如勾，悬在天边。水面漆黑宁静，渡口万船灯火齐照，闪闪烁烁直接向远处隐隐青山。此时，从岸边柳树阴里钻出一缕笛音，呜呜咽咽，依依袅袅。天空水净，顿生凄清。
　　一时紫鹃听到声响醒来，见黛玉倚着窗叶暗自垂泪，又见她衣着单薄，忙取来黛玉那件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给黛玉披上，口内道：“姑娘，你又一夜未睡。平日在北方时，姑娘因念及家乡，夜夜难眠，如今回来了，理应安心、舒心些才是。如何又这般作践身子。”黛玉道：“你又未回过乡，如何能明白我的心思。你也不用劝我，自去睡罢，我再看会子，便也歇了。”紫鹃又道：“毕竟入了秋，此刻已是五更天里，又开着窗，越发冷了，姑娘还是歇着吧。我想明日必是要进城的，这会儿不歇一歇，白天哪里还能有精神，我还指着姑娘带我在这扬州城里游玩游玩呢。”说罢便扶了黛玉到床上躺下，黛玉方才渐渐睡去。
　　黛玉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起来梳洗了一番，便听见宝玉、宝钗、宝琴、湘云说笑着上了楼来。黛玉问道：“何事如此高兴？叽叽喳喳，我还当是哪里飞了几只喜鹊来。”宝玉笑道：“早听扬州十里风光无限，我刚和宝姐姐、史妹妹商议着要进城一游。宝姐姐道：‘若要逛扬州城，必是要去请颦儿来做向导才好’，于是便一齐上了楼来。”黛玉笑道：“按说这向导必是我来担当不可，只是不知你们打算一日支付我多少银两？接送的大轿可也备好了？”史湘云笑道：“我们只道是到了你的地方方来请你，你这会儿又这般拿乔作样儿给谁看？等哪日你封了诰命夫人，衣锦还乡，那时何愁没有人八抬着大轿来请你？”说罢众人都笑了起来。黛玉笑道：“罢了，罢了。今日我也不用同你聒噪，我们且快去给老太太请了安，方好入了城去。”说罢众人便下了楼来，登了岸，会齐探春三姊妹，便一同往贾母下榻处走去。
　　及众人到了贾母处，请了安，问了好，众人坐定。便命传来早饭，众人吃过，又喝了几杯茶。宝玉将进城一事禀明贾母，贾母道：“理应进城去逛逛，这里是你林妹妹打小生活过的地方。这扬州城呀，山好，水好，人也好。”众人都笑了。贾母又向黛玉道：“我知道你虽在这里住过几年，但却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在，你便领着你姐姐妹妹们好好赏一赏。皇上和娘娘们也必是要在城中多停留几日的，我和太太们也不能陪着你们，即便有空儿，我们这些老天拔地的，也不合你们的群，你们自去耍去，有什么好玩的、有趣的，回来时说与我们听听，让我们也乐一乐便是了。”说罢，又嘱咐多命几个小子、几个婆子好生跟着，又对宝玉、黛玉等人交待了几句，便起身带着王夫人等人去了。宝玉等人送走贾母，便走出门来，原来这临河而建的轩馆处于一高地上，宝玉等人正欲上车，忽望见江上帆樯如林，其中商贾云集，好不热闹，又见河水两岸崇楼高阁，栉次邻比，傍河而立。宝玉心内叹了一回，一时进了城中亦见烟火相望，食邑万户，街上车马络绎，舳舻相接，人流如潮。其繁盛景象，不弱都中。宝玉在车内又叹道：“果真‘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今日始知并非浮夸之词。”
　　当时众人在扬州城中闲逛了一日，把城中可玩可赏、可凭可吊之地一一走遍。黛玉又带众人去了几个少有人知的清静之地，至晚间又去了城北的夜市一探了究竟。众人去后才发现，原来这扬州城的夜市与济南城之“鬼市”并无相同，街中非但无一丝冷清，相反还是一派喧闹之景。有诗云：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水门向晚茶商闹，桥市通宵酒客行。各路商贩叫卖不跌，热闹非凡，通宵达旦。宝玉等人行走其间，并不敢吃街便小摊食物，只拣了一干净茶肆，点了几样糕点，喝了一回茶，便打道回府，到贾母安排的一家客栈内住下，众人当晚无话。
　　再说扬州官员们为了接天子圣驾，不吝金钱，建园造林，挖池堆山，大兴土木，在那城北梅花岭天宁寺西园建起了一座驻跸行宫，时有诗写道：“两岸花堤全临水，一路楼台直到山”，说不尽的富贵风流景象。皇上见后龙颜大悦，夸赞不绝，便自此行宫处登船，沿水路巡游，经冶春园、红园、卷石洞天、绿扬城廊、西园曲水、大虹桥、长堤春柳至徐园登岸稍歇，复又历四桥烟雨、月观、小金山、吹台、凫庄、五亭桥、白塔晴云、玲珑花界、望春台、熙春台诸景，到二十四桥赏玩不尽。游后过石壁流淙处抵达大明寺。千年古刹，宝塔佛光，上引领妃嫔及大臣们焚香祈愿，又对寺院赏赐丰厚，院中大小僧侣无不感激涕零。天子乐的直游玩了两日方休。
　　那日晚间，宝玉和姊妹们在房间内说话，商议着第二日行程。众人在扬州城已游荡了三日，此时游兴大减，只这瘦西湖因皇上游幸不得去过。如今上游幸已完，众人便想着也去一看。宝玉道：“我听说瘦西湖起的园林之中，青山带水，杨柳扶岸，十里风光，堪比画卷。前两日不得去，今儿下午我听人说，皇上带娘娘们已经幸完，明日便要去视察河工。不如明日我们也去乘舟游览一番可好？”黛玉听后也道：“我只觉着那二十四桥的明月动人，年幼时也曾去过，只是少不解风月，后来读了杜牧之的二十四桥诗，更听闻二十四桥如玉带飘逸，似霓虹卧波，便谋画着再去才好。”宝钗道：“我们索性再等两日，虽然圣上、娘娘们游赏已毕，但这两日保不准还有其他王公大臣们会去，等他们都游完了，我们再去，岂不清净？”史湘云笑道：“我走了几日，乏的很，不如我们就歇两日罢。”众人听罢，都觉有理。黛玉便道：“这样也好。正好我也想着要回去旧时住过的老屋里去看看，只不知旧时堂前之燕，如今却要飞到哪一户人家屋里去了。这两日一直搁在心里，也不敢冒昧前去。但总归还是要回去一趟才安心。”宝玉忙道：“妹妹不用担忧，明日我陪着妹妹去。且不去管那燕子如今是飞到谁家里去了，我们去后，直说以实情，那主人若能体味人情，必会为妹妹真情所感，准我们一访；若竟一时不能体会妹妹的良苦用心，我也有主意，少不得我替妹妹向他说些好话，多求他一求，他见我们如此诚心，也就会应了。”宝钗笑道：“你这叫什么主意，你以为人人都似你那般面软心善的。依我看，明日我们众人同去，带一份礼品，无论厚薄，是个心意，去后再说明来意，那家主人见我们多是女孩子家，又带有礼物，就是再怎么不通世理，也必不会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宝琴道：“如此甚好。古语说：‘来者便是客’，漫说我们是有目的而去，便是平常不相干的旅客，若去他家里讨一杯水喝，也断没有不接待之礼的。”众人都说“是”。黛玉听众人如此一说，便放下心来。众人商议已定，便各自回房安寝不提。
　　且说林黛玉及众人所计成功与否，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