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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十一梦 淮阴河晨听孟秋雨 瓜州渡夜闻野笛音(一) ...

  •   话说宝玉等人正欲转身离去,时人忙出声对宝琴说道:“琴姑娘暂请留步,我仍有几句话相说。”众人便丢下宝琴笑着去了,时人上前道:“多日不见,心甚想念。今日相对,昔日万千情思却又不知借何言以表,如今只一句话许与你:自此后我心中便始终有你,再无他人。我现虽居无定所、四海游荡,但惟愿烟尘有落定之日,浮萍有生根之时,到那时我定会给你一个交待。我待汝之心,明净醇厚似这般皎洁之月,即便日后你我人分两地,待举首望月,却亦可情同一心。”宝琴听罢慢道:“纵使你不言表,我亦是明了。如今我也许你一句:我无他所求,惟一真心真性之人罢了。切莫因我而自失,以致有所滞缚,如此方是知我心了。”说罢便轻轻移身去了。时人目送她与众人消失离去,心内深以她为知己,外面却只能叹惋回首,良久便也起步而回。
      话说宝玉与众人回至客栈,洗漱了一番,便各自去安歇了。早饭时分,有店老板打发人来请,幸有迎春、惜春二人敷衍,众人方可直歇息道午间才起。起来梳洗罢,下了楼用罢午饭,便有贾母打发人来接,众人便带着丫鬟收拾一番上了马车。那客栈老板并伙计们都走出院门外相送。宝玉等人都道“多谢”便径自去了。老板见马车消失不见,才转身进了门来。
      一时车到了码头,众人下了车来,踏着倾斜的石阶走至河边,正欲上船去,忽见宝玉撇开众人兀自走向一边去。众人见状忙呼喊宝玉,宝玉遂停下,又往河边望了一望,方转身回来。众人只当宝玉又犯了痴病,许是又看见哪家姑娘了,遂都不理论,便各自上了船去。黛玉在船上见宝玉闷闷不语,似有所思,便道:“刚才为何走开?”宝玉道:“我刚才一壁走时,看见河水上游有一头绾青丝,手执佛尘的女子,身后跟着两个丫头,态度举止像极了妙玉。我正欲走近细看,她便已快步入了船内,那时又听见你们唤我,便只得作罢。我心中正疑惑她又如何也到了这里?”黛玉道:“许是你看错了也不定。再言,她又为何不能来到这里?她虽是在我们园中庵里住着,但却也是自由之身,来去自可随意,加上她自是与别人不同,是她也不足为怪。只是她师傅当年圆寂时留下遗言,告诫她有生之年不得再回江南。她一直恪守遗训,如今为何却又置之不理了呢?唉,却也不用去理会她,她为人行事总在人之外,你又不是不知的。”宝玉叹道:“也罢。她明知我们船驻于此地,却也不来相告一声,可见她实也不想让我们知道,我们便也只装作不知便罢了。”宝玉和黛玉说着话,便听见船外有人遥相呼喊,不多时,船队便扬帆启行,船只渐次都出了港。这一段水路,水向自北向南而流,顺风顺水,岂不快哉?
      再说时人这边,自从与众人在济南城分别后,当日晚间便雇了一辆马车离了济南城,走旱路来至泰安府城。停歇了一日,复又马不停蹄的行了两日,等过了兖州地界,直奔济宁州城而来,从济宁换走水路依旧买舟南下。舟小帆轻,只行了一日,至次日下午便到了徐州渡头。一时泊好船,时人便同船夫二人上了岸来,寻至一家酒店坐下,要了几样酒菜,一壶酒,二人便举杯饮了起来。吃过一轮酒后,那船夫瞅了里间一眼对时人说道:“你看那里面一桌坐着三个女尼,好生奇怪,我留意了半日,竟一句话不曾见她们说过,只静静在那里各自夹菜拨饭。”时人道:“既是女尼,又出门在外,定是要低调行事,又有何值得一怪的?”船夫又道:“那左右两边的小姑子却似是安坐不定,几欲说话却又不敢,不时拿眼瞟那中间一人之眼色。”
      时人扭项一看,果然三位尼姑都木人一般拈菜吃饭,心无旁骛。那中间女尼却道是谁?原来正是妙玉。时人忙对船夫说道:“稍坐,我去去便来。”便起身走至妙玉桌前,妙玉抬眼一看,认出时人来,便稍显惊色道:“原来是你,不期在这里相遇。”时人便在桌子剩余一方坐下笑道:“我竟也没想到。敢问所欲何往?也是南下不是?”妙玉道:“我因见贾府众人俱已出门,一时园中甚是冷寂,我一时无事可做,便想着趁着这个机会将师傅灵柩扶送归乡,到苏州玄墓山安葬。顺道也访一访旧人。”时人笑道:“想不到你在南边仍有旧友?”妙玉沉着脸色道:“这是什么话?如何我就没有几个朋友不成?我虽是出家之人,但幼时亦是有几个发小玩伴的,即便是十岁进了蟠香寺,跟他们亦是常有往来。又何值一问?”时人笑道:“竟是我糊涂了。恕罪,恕罪。”妙玉遂笑道:“何罪之有?这话也是过了。”时人因又问道:“我仍有一事不明,那日不曾问,今日还请赐教?”妙玉道:“何事?”时人道:“旧日贾母带刘姥姥及众人去你庵中吃茶,你奉上茶来,贾母道:‘我不吃六安茶’,你笑道:‘知道,是老君眉’,可见贾母的喜好你自是清楚的,请问这又是何故?”妙玉笑道:“这事你又如何知道了。说来话长,先时我祖父在时,在苏州任的乃是粮道,并兼有茶监之责。那时贾府还尚在江南住着,祖父与贾府太爷们私交甚密,两家不时往来。后来祖父去世,家父袭了官位,贾府家人也都进了京来,两家渐渐便没了联系。虽如此,但平时仍常听家父家母说起当年两家交往之事。贾母不吃六安茶,偏好老君眉之事,便是从家母口中得知的。”时人笑道:“原来如此,算来你们两家祖上还可称是至交。”妙玉道:“也算不上有何深交,无非是祖父管着粮茶之事,故而和当地大小官员都打着交道罢了,各家府中平时采办的茶叶均是经过我祖父之手。贾府自是也不例外。”妙玉又问道:“你又何故到了这里?”时人道:“我早有南游之意,此行假道江南,正好还乡一遭。”妙玉道:“不知祖上是哪里?”时人答道:“湖北德安府应山县。”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一时船夫来请,时人便起身向妙玉道:“改日到了苏州,必去蟠香寺拜会,就此别过。”妙玉也起身道:“幸会。一路顺风。”
      时人施了一礼,转身同船夫出了店,径直上了船来。当晚连夜行舟,直行了一整晚,方到了淮安府城。在码头停了船,二人便上岸找了一家近水的客栈打尖住下。至晚饭时分,到堂上向店主一打听,方知南下的御船队昨夜便已经过,此刻想必已过了淮河径往扬州而去了。时人道了谢,同船夫用毕晚饭,各去安歇,当夜无话。
      且说宝玉这边,当日早上船已到淮安府,此时正船过淮水。黛玉感时伤事,在二楼房内静坐抚琴,宝玉在楼下听见琴音,便信步上了楼来。进了屋来却也不说话,径直往桌旁椅凳上坐下,吃了一杯茶,又转身走到窗前。静听那琴音穿窗而过,和着船下水浪之声,往远处水面上飘散而去。又见天色阴沉,水色墨绿,又听黛玉琴声由舒缓变得急促,复又转为低沉,便叹息一声道:“韵悠悠而情切切。古人道‘近乡情更怯’,等过了这淮阴河,再行只一日便可到扬州。及过了扬州,咫尺之地便是姑苏城。妹妹幼时便离了扬州北上,原籍虽是苏州,却在扬州住了四年时光,扬州对妹妹而言也可算是半个故乡。我一路听你琴音,都不似今日这般起伏跌宕,想必正是应了此句。”黛玉停了琴,看着宝玉道:“古人也言‘美不美,乡中水;亲不亲,故乡人’,我六岁就北上,从此后再不见家乡山水,再不闻父老之音,如今眼看已是还乡,只是乡中再无可牵可挂之人,也不知乡中山水可还如旧?” 宝玉悔不该将黛玉心事说破,现听黛玉如此一说,唯恐她又起了悲戚之情,也顾不得自己感伤,便转哀为喜忙拿话安慰黛玉。正软言温语哄着时,忽听见窗外响起哔哔啵啵的落雨声。雨点击打着船顶的木板,初时还只两三点滴之声,不多时竟越下越密,越下越紧,淅淅沥沥已成淫雨霏霏之势。雨不知时,宝玉听毕,悲情又起,二人一时竟也都不言语,由着那雨纷纷的下,两人默默的听,最后便却都对雨沉思,泪眼双流。雨势渐大,雨水散入窗来,宝玉始通见闻,警醒过来,怕黛玉被风雨所欺,忙放下窗扉,又用手握着黛玉手道:“妹妹手指冰凉,快离了窗前,用热水暖一暖。”说罢命紫鹃取来温水袋,送至黛玉手中捂住。黛玉看着宝玉,又嗽了两声,忙回房中歇下。宝玉在外间仍听着那雨声,噼噼啪啪再一阵之后,稍纵竟逝去了,宝玉忙支开窗扇,又见天色业已明亮,便又转悲为喜。便再看了一会儿,之后又进里间看了一回黛玉,方下了楼来,也安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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