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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狭路相逢 ...

  •   掌灯时分,平都县主差人到秦氏母女寄居的东跨院请她们过去一起用晚膳。
      秦菀秋挽着母亲紧紧跟在丫鬟后面,生怕一个不留神走丢在这个迷宫一样的院落里。陈玉荷和香茗也跟在后面伺候着。
      走到在长廊里,秦菀秋远远的听到前面的房间传出两个男子叽叽喳喳的声音。不愧是吴侬软语,唔哩哇啦的根本听不真切。待走近了,她透过窗棂向里屋瞄去,只见一老一少两个人没正形的斜倚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斗着嘴。
      年轻的一脸不平,仿佛是在抱怨什么:“那群瘪色不是神恣武恣就是五二不鬼,一件小事情说了多少遍都不懂,一个个土牛木马的!还记得那个王家老三吧?看着五大三粗,哪晓得是个纸鹅子,一桶水都拎不动。”
      “看你穷极吼吼的像什么样子,哪个衙门不是是非窝子,下次讲话前要想想清楚!”老的那个摆出一副大家长的架势。
      年轻人不再回应,而是揉揉肚子。面对一桌子饕餮美食却无法下箸,不免嘟囔着:“多晚子了?要饿瘪咯!”
      这时候,平都县主从内厅走出来,一个爆栗敲在他头上,却脸色柔和,笑得十分慈爱:“你们父子俩就不能让我耳根清净会儿?一见面就抬杠!”
      年轻人朝她笑了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盘子里摸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
      站在窗外的秦菀秋忍俊不禁,原来这就是传说中那个油嘴滑舌的表哥萧绛,果然是个能吃好动的活宝。
      主仆四人在丫鬟的引领下进了厅堂。
      想必萧雨疏刚才也见到了哥哥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由人及己,不禁悲从中来。进屋时眼圈已经微微泛红。看到久别重逢的亲妹子,萧崇瑞也是悲喜交集,少不得一番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秦菀秋趁机打量着自己的舅父。四十有余,白净长脸,线条柔和,须发飘逸,眉眼间的气质跟母亲有几分相像,是个儒雅俊逸的中年文士。若不是刚才亲眼所见,她怎么都不会相信这样一个书卷气十足的男人会和自己的儿子拌嘴为乐。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用那样的腔调磨嘴皮子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场面。
      再去看她那位名满扬州的表哥,虽不算俊美,却胜在阳刚,他肤色健康黝黑,剑眉高耸入鬓,双目炯炯有神,眼神中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不羁,嘴角似笑非笑,浑身散发着一股习武之人的英气。听府里的丫头说,这位萧家大公子爱武不爱文,原本要去西南打仗的,夫人心疼儿子,硬是把他留在身边,眼下就在扬州府衙做户曹司户参军事,说白了,就是专门管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差事。让一个大男人管这些琐碎事,难怪他会怨声载道叫苦不迭的!不过据说她这个表哥很有桃花运,红颜知己遍天下,再加上这份差事需要经常抛头露面,更是惹得不少扬州名媛芳心暗许。秦菀秋哑声失笑,这算不算失之东榆收之桑榆呢?
      “你是菀秋吧?”萧绛朝她笑着招招手,终于不再说一口让她犯晕的扬州话。
      秦菀秋上前两步:“菀秋见过表哥。”
      “喏,看见没?”萧绛把脑袋伸过来,指着右眉下一道浅白的色疤痕,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芒,仿佛在说:在我面前就别装淑女了,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老底!
      秦菀秋愣愣的呆着,不明所以。
      “忘啦?”萧绛像是很失望的样子,“真是个没良心的丫头,这道疤就是当年你给我抓的!”
      秦菀秋在脑海中飞快的搜索着自己曾经犯下的斑斑劣迹,却怎么也记不得这一桩了。她只当跟这表哥素昧平生,如今看来两人竟是老冤家了。到底是什么时候跟这个表哥结下了梁子?她想破了头也毫无印象。
      “那年你抓花了我的脸,还说没人肯嫁我你就嫁。我可记得清清楚楚的!咱不能赖账啊!”萧绛似笑非笑的表情又回到了脸上,阴谋得逞一般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秦菀秋终于记得了!大概是六岁那年吧,好像是有个表哥去长安作客,他们当时还扮新郎新娘来着。原来就是那个鼻涕邋遢的小屁孩儿啊!回忆起儿时的光景,她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想起来啦?”萧绛略显期待。
      “表哥快去门口看看,等着嫁给你的姑娘都从安仁里排到大明寺了!”
      萧绛刷得红了脸,黑红相间的样子像极了关羽上身的张飞。他狠狠的剜了一眼站在墙角伺候着的几个小丫头,一想到自己一世英名就毁在这几个丫头片子手上,真是忿恨不已。
      菜一道道送了上来。
      围坐在桌前的只有萧氏一家三口和秦氏母女二人。跟一大桌热气腾腾的美味佳肴相比,的确略显得冷清了。
      “素月,你去西边院子把柳姨娘和高姨娘叫来,人多了吃着热闹。”平都吩咐道。
      柳姨娘和高姨娘?这两位大约就是舅父的小妾了吧?秦菀秋很是不解。莫说平都县主是太后极其宠爱的孙女,即使是一般的皇室宗女,若不准夫婿纳妾,谁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况且县主膝下儿女双全,她又是这等傲慢尊贵的人物,怎能容忍丈夫纳了两房小妾?
      “算了,咱们一家吃饭叫她们来做什么。”萧崇瑞出言阻止了妻子的行为,显然不太待见她们。
      小妾果然是没地位。秦菀秋越发佩服的看着她侍立一旁的奶娘。从前在家,奶娘从来都是跟她们一起吃饭的。如今寄人篱下,不得不受委屈。
      “那陈妈妈过来坐下吧!”平都县主笑着说,“怎么说你也是菀秋的半个娘,哪有女儿坐着娘站着的道理!”
      陈玉荷欲推辞,见秦菀秋和萧雨疏都示意她坐,也只好别扭的坐下。
      席间气氛有些尴尬,眼看就要冷场,萧绛赶紧上来插科打诨。他在市井的鸡飞狗跳中锻炼出来的三寸不烂之舌终于派上了用场,一桌人被逗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平都嗔怪的看着萧崇瑞:“看看你给绛儿安排的好差事,真比那山野村妇的嘴还刁!”
      “当初要不是你拦着,他不早上西南当大将军去了!”
      本是无意的一句话,却惹得萧雨疏和陈玉荷陡然色变。西南二字,犹如一股隐而不发的暗流,随时威胁着表面的平静。
      平都县主也面色不豫。当初萧雨疏寄来的信中已将一切写得清楚明白。从小长在深宫的平都县主笃信弱肉强食的道理,有仇不报非君子。因此对于萧雨疏那种忍辱负重的做法不以为然。但她却能理解一个做母亲的保护女儿的心。谁不愿自己的孩子能平安快乐的生活?她当初极力阻止儿子出征西南也是出于这种考虑。只是不免隐忧,纸终究包不住火,一旦真相大白,又让这个孩子如何自处呢?
      正在众人沉默之际,一个家丁来报:“老爷,监察御史杜大人求见。”
      “若冲来了?”只见萧绛噌的一声蹿出来,嚷嚷道:“我要跟爹一起去见他!”然后没大没小的扯着他老爹的衣裳,不由分说,推推搡搡的出了饭厅。
      秦菀秋看得目瞪口呆。能从家宴上把人叫走,而且老少通吃,这神通广大的杜大人不知是何方神圣。

      接下来的几日,秦菀秋都没见到表哥的影子,看来跟张三李四打交道并不是件轻松的差事。而她自己则忙着把这个巨大的萧府花园逛个遍,把周围的丫头小厮认个全,奶娘教过她,若想在新的环境里过得自在,必须知己知彼。几天下来,她已经能够在偌大的府内畅通无阻,而每个见到她的人都能恭敬的称呼她秦小姐,就连舅父的两个小妾也不例外。秦家小姐在萧府中声名鹊起,而她的母亲却每日端坐佛堂不问世事。
      这对性格迥异的母女被平都县主看在眼里。她笑着对陈玉荷说:“不愧是陈良娣调教出来的姑娘,是个伶俐的。”听不出是夸赞还是讽刺。
      陈玉荷低头不语。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沉默成为她的语言。如果菀秋知道她的身份和经历,恐怕也要嘲笑她了。自己真是个失败的榜样。
      “菀秋见过舅母。”正说着,秦菀秋从外面推门进来。她每日都会按时晨昏定省。
      平都县主第一次这样仔细的打量这个外甥女,她长得很像她的母亲,是个美人胚子。鹅蛋脸蛋白若素瓷,两叶柳眉弯如新月,秋水般的眼眸顾盼生辉,只是眉宇间欲说还休的倔强和坚定却像极了她的奶娘。
      秦菀秋感觉这两道看似柔和的目光绝不同于母亲或者奶娘看她时那种慈爱,而是一种探究,几乎要把她看穿。然而她并不说话,只是略作羞怯的别过脸去。
      “这几日在府上还住得惯吧?”
      秦菀秋这才转过脸,朝着平都甜甜一笑:“多谢舅母关心,菀秋吃的好睡的好,都想一辈子赖在舅母家不走了。”
      “那就留下做我媳妇儿吧!”平都说笑道。
      秦菀秋心中一紧,后悔说了那么一句暧昧不明的话。她对那个粗拉拉的表哥可是毫无男女之情,何况他又是个命犯桃花的风流公子!
      “瞧你吓得,舅母说笑的。”平都看她变了颜色的样子,赶紧开解她道:“在府里憋坏了吧?下午你表哥得空儿,让他带你到扬州城里到处转转。”
      这个结果让秦菀秋很是满意。她其实一直都想出去逛逛,看看这个富甲天下的扬州到底是怎样繁华美丽的温柔乡。只是因为一来初来乍到尚未适应环境,二来担心给她高贵的舅母留下轻浮贪玩的印象,所以一直忍而不发。今天终于等到了机会,怎能不在内心欢呼雀跃。在这镶金砌玉的高门大院里呆久了,自然要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而且还有一个能说会道的表哥当向导,一定会很有趣!

      午饭过后,萧绛果然按时出现在府中。
      “表哥最近忙什么呢?”
      “这种机密怎么能说给你小姑娘家听!”萧绛故作神秘。
      “不说就不说,谁稀罕!”秦菀秋兀自朝大门方向走去。
      看来府里丫头说的不错,三两天下来果然识路了!这样大摇大摆的,真是反客为主。萧绛无奈至极,只能赶紧快步跟上。出了这个府,她不一样是个路痴?
      秦菀秋恣意徜徉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仿佛刚从牢笼中逃脱的小鸟,心中无限舒畅。不得不承认,作为大唐首富的重镇扬州,的确比长安还要繁华。同样是市井,扬州的街市少了分粗犷,多了分精致。她东看看,西瞧瞧,满眼尽是些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萧绛则心惊胆颤,川流不息的人群就像洪水猛兽,随时可能把他们冲散。如果丢了表妹,他也不用回家了。
      然而好的不灵坏的灵。饶是他紧赶慢赶,两只眼睛累得几乎抽筋,却还是把表妹丢了。一眼望去,只剩乌压压的一片人,就是滤不出那抹鹅黄色的倩影。
      秦菀秋本是围在一个摊子旁边挑秋扇,一眨眼功夫身边的保镖就不见了。她倒是不着急,连萧府那样九曲回肠的大园子都难不倒她,横竖总能找到回去的路。难得出来一趟,况且天色尚早,她当然要多流连一番。
      一会儿功夫,秦菀秋的手上已经捏着秋扇握着铜镜,就连发髻上都多了一支镶玉的鎏金簪子。她远远的看到前面拐角处有一家规模不小的胭脂店,脂粉的香气荡漾在悠长的小巷中。早听说扬州女子的脂粉天下闻名,她迫不及待的想要亲眼见识一下。
      快走到店门口时,秦菀秋发现自己拖不动腿了,不是累了,而是惊了。本来空无一人的店铺前面不知何时闪出一个身影,修长玉立,竟然是那个她所熟悉的白衫!
      “玉……”
      在秦菀秋心中他的代号一直是玉面公子,她从来不知道他的名字。情急之下,“玉面公子”的称呼险些脱口而出。
      尽管吞下了后面三个字,一个简单的“玉”字已经足以震彻小巷,甚至连香粉那呛人的气味都一瞬间消失了。此刻回荡在小巷中的只有那个经久不息的“玉”。
      玉面公子看到秦菀秋她似乎毫不惊讶,反而很自然的走上前去,伸出原本背在身后的手,手中赫然躺着一支巧夺天工的玉簪。
      “玉簪,姑娘说的是它么?”
      秦菀秋呆在那里,用表哥教她的扬州话来说,这种表情就是呆头鹅。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手里怎么会恰好有一把玉簪?自己怎么会恰好喊他玉某某?
      僵持之际,一个美人从店铺里出来。这女子生的实在太美,肌肤胜雪眼波流转,淡淡的妆容更添她三分美感。
      “若冲,我买好了!”她款款走到玉面公子身边,笑得妩媚而灿烂,就连天上的太阳都失去了颜色。
      玉面公子对秦菀秋道:“对不住,这次不能相赠了。”他顺手把簪子插在美人发间,脸上却还是波澜不惊。他表情严肃,眼眸幽深,丝毫没有被美人绚烂的笑容所感染。
      “你们认识?”美人好奇的问。
      玉面公子摇摇头,面不改色。
      “那我们走吧。”
      直到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秦菀秋还是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若冲?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像一只呆头鹅一样站在巷子里傻愣了很久,她终于意识到一件事情,自己被羞辱了。不,是又一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狭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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