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情脉脉（原名《我来过，所以很满足》）》青莓

39、梦醒时分（中）

　　李俊熙在惊愕了一秒钟之后，迅速消退掉眼底那一抹匆忙的不安。然后，向着离他最近的钟敏递了一个眼色，钟敏心领神会，轻轻戳了一下还沉浸在悲痛中的成勋。
　　成勋回头，用唇语说，“怎么了？”
　　钟敏摇摇头，指了指李俊熙。李俊熙对着他晃了晃手机，并示意他跟自己走出病房。
　　“吴漾”，成勋轻轻拍了拍吴漾的后背，“你缓和一下情绪，我可能要出去一下。”
　　吴漾慢慢离开成勋怀抱，用指腹揉了揉眼睛，“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成勋说，“跟俊熙哥交待一下工作上的事。”
　　“那就在这里说吧”，现在的吴漾，异常得敏感，她不允许他们还有任何隐瞒她的事情，尤其是关于自己的病，“又不是什么商业秘密。就算是，我们也不可能说出去。”
　　成勋看了一眼李俊熙，因为他自己也不清楚李俊熙要跟他说什么。而李俊熙面对成勋疑惑的眼神，只能斩钉截铁地摇摇头。
　　“够了”，吴漾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们不要再彼此打哑语了。还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吗？”
　　“没有，但我认为我们完全有能力处理好这件事，所以，根本就不用告诉你，免得你在生病的情况下，还要提心吊胆的。”
　　李俊熙越是不说，吴漾就越是想要知道。况且直觉告诉她，这件事肯定跟她有关，而且，有很大的关系，“既然不是什么大事，告诉我又何妨？”
　　“吴漾，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能不能不要那么固执！”
　　“好了！”成勋终于忍不住了，“你们就不要再争论了。俊熙哥，老实说，虽然我并不知道你想告诉我什么，但我也并不认为你要讲的那件事，对吴漾会有什么冲击”，成勋回头深情地看着吴漾，“生死都有我陪着你，其余的，我们也可以。况且，还在战斗的，不止我们两个，还有你们，不是吗？”
　　“你······”李俊熙无奈地摇摇头，“成勋，这是你说的，最好不要后悔。”
　　说完，李俊熙让钟敏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成勋。
　　“这······”成勋的眉毛都快拧成麻花了，额头上的皱纹也像是纵横的沟壑，一条接着一条地排列着。说实在的，成勋的心里，确实有些后悔了。
　　“怎么了？”吴漾伸手去抢成勋手上的手机，“你放手，给我看看。”
　　成勋还是不肯松手，反而是带着有些求饶意味的目光，看向李俊熙，看来，这一次，他太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了。
　　“我说了，你千万不要后悔。但现在看来，已经晚了”，李俊熙对此只能摊手。
　　“说，成勋，你说，到底怎么了？”吴漾激烈的反应，带来的是，一长串不停歇的咳嗽，“咳咳咳······”
　　成勋赶紧把手机放到钟敏手上，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帮吴漾顺气，“你别急，我又没说不告诉你。你好歹也要先顾好自己的身体，这样，我们才敢把事情讲给你听。”
　　“我，咳咳，现在好了”，吴漾大口大口地吸气，以平复刚刚起伏的心跳。
　　“你们又被偷拍了”，李俊熙把照片放到吴漾面前，“只是这次不同。这个记者在吴漾的公寓楼下蹲点了整整四天的时间，把你们从进公寓，到今天吴漾被救护车接出来的全部过程都记录了下来。总共是两天两夜，任凭任何人来看这些图片，你们之间的关系都是不言而喻的。”
　　“也就是说，这次我和成勋不仅是被抓包了，而且已经被这个记者冠上了‘偷欢’的名义？”
　　“就算是偷欢，那也是指我，不是你”，成勋说。
　　“那最后我进医院，他该不会认为那是纵欲过度吧？”
　　“要是说纵欲过度，那躺担架上的，应该是成勋哥才对吧？”
　　泫贤的一句话，惹得大家都很无语地苦笑了。
　　“这都什么逻辑！现在是该笑的时候吗？”李俊熙向着泫贤扔过去一个眼神，暗示他闭嘴。
　　“没关系”，吴漾淡淡地说，“代表，现在外界的反应是什么样的？”
　　“反应？没有任何反应。”
　　“什么？”吴漾难以置信地看着李俊熙，“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这样，风平浪静。”
　　“风平浪静？”吴漾还是无法相信李俊熙的话，“代表，这个玩笑，有点冷。”
　　“这不是玩笑，这个短信和照片是一个记者私下发给我的，并没有公开。”
　　“不公开？”成勋反复咀嚼这这句话，“那他到底想怎么样？”
　　“很简单，钱”，李俊熙翻出短信，“他说了，让我准备好钱，稍候会再联系我的。”
　　“钱？就算随便卖给一家媒体，也肯定能得到更多的钱，为什么要冒险直接找你？”成勋还是不解，甚至他的心里也有些怀疑李俊熙是在故意隐瞒。
　　“实情是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据我的猜测，这个人应该很缺钱，在找我之前，可能已经联系过媒体，但由于前几次发生的事，我们都处理得天衣无缝，那些媒体可能已经不太相信他个人拍的东西，不得已，才找上我吧。”
　　“那你也可以忽略掉啊。”
　　“不行”，李俊熙直接否定了成勋的话，“不能把他逼急了。尤其是现在的状况，吴漾又生病了，如果照片曝光，吃亏费神的，还是我们。还不如拿钱了事，他提出的条件，我还是可以接受。而且，既然他缺钱，就表明他肯定在某方面出了经济问题，而且是不干净的经济问题，否则，也不可能用这种不能见光的手段来做交易。我已经让助理去查他的资料了，剩下的事情，我会处理的。本来是不想告诉你们的，结果，还是让你们知道了。”
　　李俊熙的手段，吴漾当然了解，并且还亲身领教过。所以，她并不担心对于这件事的处理。只是到了这个关头，还是得让李俊熙来收拾烂摊子，她实在也有些说不过去，“代表，谢谢。”
　　“谢什么谢，这也是我应该做的事。你回头让成勋那小子多给我赚点钱，补上我的损失，就行了。”
　　“那也是他分内的事”，吴漾说，“但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说一声感谢的。”
　　“你好好照顾好自己，调养好身体，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然后，李俊熙对着佑延说，“你们也跟我一起回公司。”
　　“成勋也去吧，不用管我。”
　　“不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必须要在你身边”，吴漾的性格，成勋太了解，外表假装得那么坚强，其实内心，早就坍塌了，“我相信俊熙哥，而且，就算这件事处理不好。我也大不了就退了，可你的身体和健康，是不能有任何闪失的。”
　　“成勋说的对，只要是钱能够搞定的事情，就不算什么难事。但你的健康，是钱也买不回的。你就不用再担心了，有成勋，有我们，一切都会过去的。”
　　“对，姐，有我们在。你要是无聊了，就随时call我，随叫随到！”
　　“你小子，快走吧”，成勋送给泫贤一个响亮的脑瓜镚儿，“有我在呢，没你什么事儿！”
　　大部队走后不久，护士就来通知他们换病房。吴漾坚持可以自己走上去，而成勋则坚持要用轮椅把她推上去。
　　“我又没残废，坐什么轮椅啊！”吴漾赖在床上，打死不让成勋抱她。
　　“不行，你是病人！”
　　“对啊，我是病人，不是废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是下腹痛吗，我怕走路会影响。你还是乖乖听话啊。”
　　“我又不是小孩子，为什么要乖乖听你的话？”吴漾还在耍赖。
　　“你都这样了，还不像个孩子？”成勋还是第一次看见吴漾撒娇，“不过，你这样倒是挺可爱。”
　　“可爱？”吴漾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自己溜到了轮椅上，“出发吧！”
　　其实真正想要翻白眼的，是等在门口很久了的护士。显然，她是没能认出来已经顶着这个邋遢形象过了一整天的成勋。这样也好，少了很多麻烦。
　　在电梯口等待的时候，吴漾突然拉住成勋的手，“觉得，亏欠李俊熙好多。”
　　“怎么会突然这样想？”
　　“不是突然，从那天他发布分手声明的时候，就一直这么觉得来着。我只是觉得我欠他特别多。”
　　“你？是因为他喜欢你吗？”
　　“这不关感情的事，纯粹是”，吴漾也说不清，只能叹一口气，“或许，也有吧。”
　　“吴漾”，成勋把轮椅转过来，对着自己，“不是你，是我们。你早就不是一个人了，你欠下的债，我会帮你去还。我知道，我们都欠俊熙哥很多，但人生中，有些事情是无法避免和改变的。”
　　“我也欠你很多，这辈子，都还不了。”
　　“这辈子换不了，下辈子接着还”，成勋说，“吴漾，我要你，这辈子都不许离开我。”
　　“成勋，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就像我妹妹，说走就走了，一瞬间的事，谁也说不清楚。”
　　“不，你们情况不一样。而且你有我，你怎么舍得就这么走了。”
　　“是啊，舍不得”，吴漾对着成勋笑了，这是她今天，第一次发自肺腑的，开心的笑容。
　　在新的病房，安顿好吴漾之后，成勋接着买饭的借口，来到医生的办公室，想要询问一些注意事项。结果没注意时间，等他从办公室回到病房时，吴漾已经睡着了。
　　成勋看了吴漾留给他的纸条：成勋，我有些困了。你就先回去洗个澡，吃点东西吧。不用担心我。
　　成勋小心地把纸条折好放进衣兜里，然后在吴漾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我会很快回来的。”
　　成勋离去的背影，映照在吴漾眼里温热的液体中。其实，她并没睡着，只是累了，只是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好好整理整理自己的心情。
　　在黑暗中，吴漾瞪大的眼睛，显得愈加朦胧和空洞。她艰难地起身，扶着床沿，慢慢挪着步子，走到窗台前。玻璃上，映照出的模样，让吴漾感到陌生：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凹深的眼槽上，无比漆黑的双瞳。只是双眸里的血丝，暴露了吴漾的疲惫。原本就单薄的身子，在大号病服的遮盖下，显得更加孱弱，仿佛随便一个大力的动作，就能轻易将吴漾捏碎。吴漾惨笑，只是一天的时间，她却像老了十岁一样。不仅身乏了，心也麻木了。
　　在人前，她可以尽力去压抑心中那些感触，试着不让它们崩溃。可在人后，她却无法做到，唯有让它们尽情地释放出来，吴漾才会感觉，压在胸口的那块大石，稍稍轻了一些。
　　在吴漾用手指轻轻隔断眼泪的去路时，随着指尖那滴晶莹的泪水滑落的，是窗外，正笼罩着整个首尔的冬雨。天也在为她哭泣吧？难得突破重重阻碍走到今天，眼看阳光已经照射到了脚边，大风，却毫无征兆地吹来了乌云。由不得吴漾接受或者不接受，因为，她根本就没有任何可以选择的权利。
　　是报应吧？吴漾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因为她个人的原因，打扰了妹妹的清净。结果，已经死了的人，还在受伤，而她这个罪魁祸首，却在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全新的生活、爱情和幸福。是她的错吗？
　　难道不是吗？
　　如果当初没有来到韩国，没有遇到李俊熙，也没有去world-wide面试，没有同意把书改编成电影，更没有和李俊熙假装情侣。如果她没有对成勋动心，没有答应和他在一起。如果，她就像当初设想的那样，匆匆来，匆匆去，只是过客，不惹尘埃。那么，李俊熙的父亲不会插手，李俊熙不会查她的过去，李恩彩也不会糊涂到曝光那些，而她，也可以带着秘密，直到生命的尽头。但事实终是事实，一切都发生在眼前，从她走出第一步的时候，所有的，都注定了。
　　吴漾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下腹。所以，她得到了命运带给她的惩罚。
　　那个曾经孕育过一个生命的地方，如今也生长出她应得的恶果。可与那个生命不同，这个恶果，至始至终，都是她自己种下的。可能从此以后，她再也不能做一个母亲了吧，更糟的情况是，她甚至连做一个完整女人的资格都可能没有了。痛，真的很痛。来自于心？来自于病？吴漾不得而知，只是在疼痛中，吴漾愈发地清醒，她曾经幻想的三口之家平淡的温馨，如今，是真真正正地，只能留存于幻想之中了。她仍旧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白日里的平静，无非是她的伪装。退下伪装，她也是一个脆弱的女人，更何况，还处在异国他乡。内心的挣扎苦痛，再一次化作滚烫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冷冰的地板上，“滴答滴答”作响。
　　“妹，我是真的羡慕你，如果你在那边实在不甘心，就带我也过去吧。有时候，我真的特别希望，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没有烦恼，没有牵挂。”
　　可吴漾，终究是做不到的，她有烦恼，更重要的是，还有牵挂。人，一旦有了感情的依附，有了眷恋，再放手，便不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吴漾仿佛在黑暗中，看到微弱的烛光，从远处，慢慢靠近。她知道，即使她看不清，但那微光，无疑就是成勋。他不顾一切，排除万难，穿过时间和空间，来到她的面前，牵起她的手，陪她一起寻找光明，等待奇迹。他带给她美好的回忆，用彩色掩埋她灰暗的曾经，他满足她所有需求，实现她所有的愿望，不顾自己的身份，甚至不顾自己的生命。此生，得到他的爱，是吴漾的幸运，可她却明了，她无法一辈子守住这份幸运。
　　是的，不可否认，对于外界的流言蜚语，吴漾早就已经免疫。曾经，那些关于她的，关于她和成勋的，关于她和李俊熙的，各种版本的杜撰和编造，真真假假，她已无所谓，毕竟已经过去。她天生不是悲观的人，会想那么多，纯粹是自身的经历使然。但今天照片的事情，让吴漾再一次清楚地认识到，有些东西，她是避免不了的。比如面对媒体，面对公众。成勋工作的特性，身份的特殊，她选择了成勋，就必须要接受这些附带的东西。对，李俊熙和成勋可以帮她处理，就像今天一样，可这个世界上有钱可以摆平的事情，就有钱，不可能摆平的事。况且，她和成勋不可能就这样遮遮掩掩过一辈子，早晚他们的关系都会公开。对于万能的八卦媒体来说，他们的公开，不仅仅只是他们的现在和未来会被曝光在大众面前，他们的曾经也会。吴漾不是怕他们隐瞒的会被曝光，而是怕他们对大家撒的谎，也会被同时曝光。她和李俊熙假扮情侣，她和成勋早就开始的“地下情”，李俊熙和成勋之间的“争风吃醋”，统统都会被揭露。到时候，成勋的前程肯定尽毁。就算这些都没有发生，但只要一想到今后每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决定，但凡跟成勋有关，都必须看新闻发布会，一个一个去解释，去说明，吴漾受不了。她真的已经厌倦了，厌倦了跟那些与她的生活毫不相关的人，去费尽心思和口舌地解释她的生活，她的感情。分明是事实，可讲了半天，还是没有人会相信，他们会继续拿着放大镜，拿着扩音器，来寻找吴漾话的玄机，并无限去放大。
　　吴漾知道，成勋会帮助他，保护她，甚至为了她，不惜隐退。但同时，吴漾太了解成勋走到今天这一步，到达今天的地位，有多么不容易，尤其是在看到那些练习生过早地就背负压力在拼命奋斗时，吴漾更加心疼成勋。那是他追逐了一辈子的梦想，她不允许他为了她就这样轻易地放弃。成勋已经为他牺牲了太多，她知道，那是因为爱，因为，太多太多的爱。她，又何尝不是。
　　但正是因为爱，吴漾才不愿意在自己的梦想已经无法实现的情况下，也扼杀了成勋的梦想。她知道，成勋一直渴望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可就连如此平凡简单的愿望，现在的吴漾，也是无法做到的。是的，她可以失去，因为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可成勋不一样，他原本可以有更好的未来，可以继续一个一个完成他的人生计划。他的人生，不能在遇到吴漾之后，就戛然而止。
　　她已经欠他太多，她的太多第一次，都没能给她。不是说吴漾思想保守，只是这份感情，在吴漾看来，实在太纯洁，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除了爱以外的东西。她觉得，她给与成勋，也应该是纯洁无暇的，包括她自己。可这一点，她早就无法办到了。是的，成勋不介意，一直都不介意。哪怕在知晓一切后，依旧坚持站在她身边。可越是这样，吴漾的负罪感，就会越深。
　　时间过了许久，吴漾的身体里，两个灵魂在激烈地战斗。最终，吴漾做了艰难决定。既然没办法说服成勋主动放手，吴漾只能选着自己主动离开。或许，很多年以后，她会后悔，但为了成勋，伤痛，就让她一个人来承担吧。
　　没错，她必须要离开，并且要不留痕迹地消失。她又要再一次自私地决定自己的爱情，她知道，会痛，会很痛，蚀骨的痛，但她别无选择。成勋所处的圈子和成勋的梦想，如果只有一个存在，或许吴漾会犹豫，但当两个重叠在一起，吴漾没办法说服自己。就让她再自私一次吧，或许，成勋也会痛，但时间终会治愈，就像当初的尚铭。可成勋，始终不是尚铭，而他们，也不再年幼。
　　这才是吴漾真正的梦醒时分。倘若是噩梦，就该庆幸它的戛然而止，倘若是美梦，是该捶足顿胸地感到惋惜，还是若无其事地选择忘却？但无论哪一个，吴漾都没有走到最后的结局。所以，这个句点，必须由她亲自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