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寻他》东栏

3、第三章

　　他们正介乎于男人和少年之间的年纪，手脚被时光拉的细细长长，隐隐约约中却拥有了成年男人应有的承担和力量。
　　阮森看着林知抱着小孩的背影，忽然有感而发：“林知，你们这样看真像是一对父子，如果林知你是个问题少年，现在也应该能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林知和小山神同时身体一僵，林知皱眉道：“你胡说什么。”
　　小山神则恹恹的睁开眼：“好不容易睡着……就被你弄醒了。”
　　林知很不好意思，不过他一向嘴巴很硬：“那个，山神大人少睡一点没关系吧？”
　　小山神半眯着眼睛看着他：“我一直都想说，你比我养的乌鸦还呱噪。”
　　“……您的宠物真特别。”阮森冲着他翻白眼。
　　漂亮的小山神软软的趴在林知的身上，若有所思盯着阮森：“不过呱也不是没有好处。我想，如果林知的人生里没有你，那么他一定会寂寞如雪。”
　　“那是必须的。”阮森一脸骄傲，顺带伸出手揉了揉山神头顶上的一小根儿翘起来的呆毛：“可惜林知投胎的时候弄错了性别，他如果是个妹子，我一定要把他把到手。”
　　小山神不可置否：“现在他是个汉子，并且把你把到了手。”
　　“……”阮森坚不可摧的心墙因为这句话轰然倒塌。被戳破了心事的少年面色通红，在夜色中张牙舞爪，恼羞成怒，企图掩盖住自己那一点微妙的心意：“你这山民，小小年纪，却不学好，竟说胡话！”
　　对方冲他吐着舌头，毫无羞耻之心的大笑：“我的岁数都能当你的爸爸了！”

　　一直都默默的听着他们的谈话的林知神情微动，他侧头看着阮森，月光照在他英俊的逼人的眉目上，有几分摄人心魄的味道：“很多时候假设都是一件很没意思的事情，我只对结果比较感兴趣。”
　　阮森接道：“比如呢？”
　　林知的回答十分的行云流水：“比如你和我。”
　　说罢，他微微扬起了嘴角。
　　一旁的小山神抖落掉身上的鸡皮疙瘩，扯了扯林知的领子：“喂，你们是来谈恋爱的，还是去寻龙的？”
　　林知正色：“来寻龙的。”
　　小山神微微叹息：“还以为你们打情骂俏这么久，早已尽兴了，乘兴而归不是挺好的么？清明山的龙不过是个传说而已，传说往往要比现实来的美丽动人许多。”
　　阮森忙说：“你不是答应了我们能帮我们找到龙么？难道你刚说的都是你胡编乱造的？如果真的是你瞎说的，那我们能不能撤销到半天之前，重新再许三个愿望？”
　　“不是找不到龙，只是我怕你们看到龙之后会感到失望。”
　　他稚嫩里声音里略感伤感，脸上表情也变得有些深沉起来。小孩乌黑的齐刘海被微微的清风吹开，露出雪白光洁的额头。阮森这才注意到小山神实在是太白了，那是一种种几乎接近透明的白，他似乎都能透过小山神的身体看到他身后的明月清风，看到山林中高高低低的清俊枝桠。
　　看来光吃水果的确会导致营养不良。
　　小山神乌黑的眼睛如同拂晓晨星一般明亮，只是这一双眼睛里此刻却藏着满满的让人无法看透的情绪。

　　阮森忍不住扯着他的脸蛋：“小朋友就别露出一幅想要哭的样子，哥哥最怕看到流眼泪了。”
　　小山神仍由他捏着，目光却在林知身上。后者抱紧了他，心有灵犀：“我不会失望。”
　　阮森也放过了他滑滑的脸蛋，大方的摆摆手：“是这家伙要寻龙，我陪他来凑热闹，所以我倒是无所谓啦。就算出现水怪恐龙只要不涉及我的人生安全，我都不会害怕的。”
　　对方撇了他一眼：“谁管你还不害怕。”
　　阮森冲他翻了个白眼，躲在林知的身后：“喂，龙神和兀微长得像么？”
　　如果龙神和兀微一个德行，然后再成比例放大一下，配上那么怪异的叫声……光是这么想，阮森就魂飞魄散了。
　　小山神抿了抿嘴巴：“不太一样。”
　　说罢他忽然闭起了双眼，微微的仰起了细白的脖颈。整个人从慢慢的浮起，飘在了半空中，他红色的衣裤被山风吹的微微的晃动，衣袖之中闪出一道细细的金光，细光像是一个金色的圈一样罩住了小山神，圈外忽然冒出了无数银色的光晕，光晕成环状围绕着他旋转着。山林一下子寂静无声，静的都能听到花开的声音。
　　阮森略带惊奇的看着这一切。这一刻，他终于有些相信这个可爱的又容易炸毛的小家伙是个山神。
　　有风，突然从山谷的深处吹来，原本好似被装在琥珀之中的清明山一下子动了起来。
　　本只是一点细微的清风，带着一点湿润山谷之中青草的芬芳，吹得路边的花朵微微的颔首。渐渐地，风越来越大，吹得三个人的衣服发出猎猎的响声，一阵阵的清远嘹亮的声音伴随着风从山林的深处传来，那种声音由远及近，像是随时就能穿透人的心脏一样，让人忍不住深呼吸去迎接它所带来的冲击。
　　整个清明山都开始瑟瑟发抖，阮森只觉得自己都要被大风给刮倒了，他很想捂住耳朵，却更想仔细的听清楚它，他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它优美，嘹亮，如同大海，好似星辰。仿佛一整个阵容豪华的交响乐队在面前演奏者最壮阔的史诗一样，像他这样的门外汉，能记住的仅仅只有是震撼而已。

　　他望向自己的同伴，而对方正抬着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天空，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月色清朗的夜空，正泛着层层圈圈的水波，一条银白色的，美丽到让人心碎的巨龙，正从深幽的山谷中飞来，它飞过轻纱一样的薄云，飞过层峦叠嶂的青山——山色青青，花开欲燃，一片片，一层层的从山路铺到到了山顶，花儿们像是要迎接龙神大人优雅美丽的身姿一样，纷纷在风中虔诚的低下了自己美丽的脸庞。
　　神龙亦为其驻足，它长长的，银白色的龙须恍夜风里的流光，它冰蓝色的眼睛恍若深沉的大海。它轻轻的低下了头，鼻尖停留在了一株娇俏的花朵上，深吸一口芬芳之气，又朝着春桃湖飞来。
　　月光下，春桃湖早已水天一色，星星和繁花倒影在水中，仿若是另一个梦的世界。龙神也放慢了飞翔的步伐，并且一头扎进湖水中，水声哗啦啦的一片，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岸边的少年们，少年们也毫不在意，只是专注的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神龙那散发着雪白光芒的身子在黑夜里耀眼异常，它潜入水中的身形十分优雅，好似舞姬甩出的雪白的缎带，美丽，快速，极致。
　　最后那一点银光闪烁的龙尾也毫不留恋的埋入水中，徒留水面上波纹圈圈层层。
　　世界突然安静了。
　　良久，阮森终于捂住心脏，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来：“龙，真的是龙！”
　　他喘了几口气，侧过头，眼角的余光撇到自己的同伴，他正一脸失神的盯着深蓝色的春桃湖。
　　片刻，林知忽然扑进草丛中，埋头不停地寻找着什么。阮森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冲着他大叫：“林知，你掉东西了？”
　　他的声音像是忽然为这幽静的身上按下了播放按钮一样，整个山又开始动了起来。
　　风，颤抖的花朵，婆娑的树影，流动的月光，一下子都又回来了。
　　阮森的感官也跟着一起回来了，他早已浑身湿透，山里的夜晚格外清寒，一小点细微的风都足以让他瑟瑟发抖。
　　“林知，你在找什么啊？反正我们都看到龙了，不如现在就回去吧。”
　　林知不理他，他依然埋身与青草中。片刻，他忽然起身，手里拿着一块银白的鳞片，眼睛发光的看着阮森：“阮森，你看这个！”他一边说掏出自己脖子里挂的那一片父亲留给他的唯一的礼物：“是不是一模一样？”
　　阮森冷得牙齿打颤，他费力的撇了几眼那两片东西：“好像差不多，林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龙你也看到了，对了，小山神呢？”
　　林知注意到他苍白的脸孔，不住的发抖的双腿，一时之间也没有心情去关心龙鳞，他念念有词，很快的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套干净整洁的睡衣：“换上。”
　　阮森看着自己的睡衣被他这样轻而易举的掏出来，不由得哇哇大叫：“那是我的睡衣！你也太可怕了吧！下次你是不是打算从袖子里把我掏出来？！我还以为你会掏出一个取暖器给我！”
　　林知面无表情：“这里没有电插头。”
　　“……”
　　于是阮森骂骂咧咧的脱掉湿衣服，和大自然母亲第一次坦诚相见。他正准备在换上衣服之前先感受一下风和月光，还未展开双臂，就被林知扑倒在了地上。
　　少年的鼻息扑面而来，冰冷的薄情的双唇似乎随时都能贴上自己的脸颊，阮森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停止了，他听不见林知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他只能听见自己心脏通过骨传导发出的剧烈的心跳声。
　　林知……在说什么？
　　“别出声，湖里的龙又要出来了。”
　　阮森的脑子里好不容易拼出了这样的一句话，他立马就侧过头，目光移向了春桃湖。
　　于是他眼睁睁的看着那条巨龙从湖里探出高傲的脑袋，颀长的脖颈，银白色的龙鳞在月色下熠熠生辉。他的目光再回到神龙大人高贵严肃的脸上，一不小心就对上了对方圆圆的，巨大的，冰蓝色的眼瞳。
　　神龙也在看着他们。
　　它的圆眼睛里似乎饱含情谊，其中眷恋，不舍，欣慰，惭愧等等，如同走马灯一样一闪而过。
　　可是阮森仔细想要在那一双眼睛里寻找出什么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只能从那一双兽瞳里看到自己和林知的影子。
　　他们的四肢正用一种可笑的，暧昧的姿势纠缠在一起。
　　一条龙，两个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龙像是厌倦了这样彼此之间无休止的探索的对视，它猛地向上冲去，身形成四十五度角的飞向天空。
　　并且又一次让林知和阮森被淋成了落汤鸡。
　　阮森很庆幸自己还没穿上心爱的睡衣，而且趴在自己上头的林知也为他挡去了不少水花。
　　龙神正朝着圆圆的月亮飞去。
　　月亮离得近了，阮森他们才注意到，在银龙的角上，正端坐着红衣的小山神。
　　小山神皮肤洁白剔透，恍若冰雪，他神情高傲而冷漠，随时能与身下的龙神合二为一。
　　阮森指着他冲着林知叫道：“林知，那不是……小家伙？”
　　林知的眼神深不可测。
　　云层就像是滴落在在清水里墨汁，一点点的在夜空中晕了开来，时不时的遮盖住龙神大人长长的优美的身影，山林里万籁俱静，就像是一副临时的水墨画，一切都是镜花水月，让人一时之间不想出声破坏，只得目送着巨龙的身影越来越飘渺直至无影。
　　甚至在最后的时刻，他们已经看不到小山神可爱的身影，他似乎已经和龙融为一体了。所以当小山神站在他们一旁，忽然发出声音的时候，林知和阮森都吓了一跳。
　　小山神冲他们扯了下下眼皮：“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居然摆出如此令人不齿的姿势，实在是不知羞耻！”
　　阮森忙推开林知，而后拿出被自己压在身下没有弄湿的睡衣，手忙脚乱的穿好：“你这小东西！难道不知道非礼勿视么！我可要声明，我和林知是一清二白的！”
　　小山神嘿嘿一笑，却又开始咳了起来，他又喘又咳，折腾了好久，忽然又说道：“不和你们这些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开玩笑了，看到刚刚的神龙了没，是不是很帅气！”
　　阮森扣着睡衣扣子，有些回味无穷：“还可以！就是离得有些远，我想看更高清的！”
　　林知道：“走吧。”
　　阮森：“……？”
　　林知却对小山神说：“我想去龙神的家里看看。”
　　他不甘心，这么多年，他为什么只能到那样一个虚无缥缈的身影。
　　小山神叹了一口气：“好吧，那就跟着我朝着北方走吧。”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小山神忽然说到了，另外两个人同时停下脚步。
　　“这么黑漆漆的山洞。”阮森上下打量着这个地方：“怎么连个灯都没有？”
　　小山神忽然又咳了起来，他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喘着气说：“因为，因为——”
　　林知蹲下身子，不住的轻拍他稚嫩单薄的后背，直到小山神的呼吸平静了一些，才说：“少说点话。”
　　阮森用手机朝着幽黑的山洞里照去：“龙神大人住的房子也太随意了点吧？我还以为墙壁上都镶嵌着红宝石呢……哇，什么人！”
　　一个黑壮矮小的身影从山洞里走了出来，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照的他的烧饼脸无处遁形，他的表情有些慌乱，肥厚的鲶鱼大唇一张一合：“无知的少年，没事哇哇乱叫什么？这么安静的深夜里，你就不能小声点，我可是有心脏病的人，万一让我心脏病发作了，你怎么赔！”
　　由于他侏儒的身形，声音又粗野难听，阮森决定不甘示弱：“你这样自带扩音喇叭的大烟嗓也好意思挤兑我？！有心脏病就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看新闻联播！等等……你手上提着什么，怎么看上去这么眼熟？”
　　小侏儒右手上正挂着一条虎头蛇身难看无比的小黑蛇……不对，这不是……“喂喂，小山神，这不是兀微么！”
　　兀微一双橙色的圆眼在看到林知一行之后早就蓄满了泪珠，但是由于山神大人之前已经警告过他，说他的哭声会震碎人类的灵魂，他此刻怕是又要哇哇大哭了。
　　小山神眉头紧皱，他小声的对林知说道：“那是屠龙者。”
　　屠龙者顾名思义，他们的工作就是在山林深处寻找那些传说中的龙，然后捕捉它们，高价卖给自己的主顾。
　　矮子哇哇大叫道：“我可是屠龙勇者，你这条没用的蠢龙！”
　　“……蠢龙？”林知低头看着小山神。
　　小山神不理会林知的探究的眼神，他反而怒视着同他一般身高的屠龙者：“清明山里早就没有龙了，你又来干什么？放开兀微！”
　　矮冬瓜甩着兀微的蛇身子，得意洋洋的哼哼：“哼，是啊，清明山早就没有龙了，就连刚刚那条也不过是你制造出的幻影而已，但是能在这里碰到一条小蛟，也算是一个意外之喜吧，蛟的价格虽然比龙要低很多，但是这一条如此奇形怪状，我相信还有会有人买的。”
　　兀微眼泪汪汪，当他听到屠龙者要把自己卖掉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伴随着眼泪而来的，则是他那恐怖的哭嚎声。
　　林知第一时间捂住了阮森的耳朵，小山神趁着屠龙者被兀微的怪叫吓快晕的时候立马施咒变出一条绳子捆住了黑矮子的四肢。
　　兀微虽然得以脱险，仍是可怜巴巴的吸着鼻涕，惊魂未定的看着小山神：“山神哥哥……”
　　小山神道：“你又被捉住了？”
　　想来可怜幼小的蛟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捉，他饱含热泪的点头，很不好意思：“我在路上看到他，我第一次看到身高和你差不多的人类，他向我问路，我以为他也是山神……”

　　阮森噗的一笑：“就这这个德行还是山神？他的山是什么山？□□山？”
　　小山神忽然打了个响指，原本一脸伤感的兀微忽然消失不见。
　　阮森问：“这是怎么回事？大变活蛟人？”
　　小山神严肃的说：“他需要回家好好休息。”
　　“……想不到你居然这么的法力无边！这种功能简直和林知袖子里的异次元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