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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咏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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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哥,你来的正好,快帮帮十弟。”胤禟看见胤禩就像看见救星一般,“他下棋输了,正罚酒呢!”
胤禩站在原地没动,眼睛却盯着桌旁的胤锇:“怎么又输了?”他问道。
“这不是围棋,叫什么什么。。。。。。”十贝勒一手拿着酒杯,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我随口接道:“是五子棋。”
“甭管什么棋了,八哥,你与这小丫头下一局。”胤锇看起来是非要为自己“报仇雪恨”不可。
胤禩轻轻摇头:“你们啊,背着皇阿玛到这种地方来,还好是五哥告诉我,要让别人知道,你们两个还活不活了。”说完叹了口气
“八贝勒有所不知。“魏公子走上去打了千,”这位纪姑娘可不同于这里的其他女子,连诚郡王都夸奖过她文采出众呢!”
我知道,现在的胤禩是康熙最看中的几个儿子之一,年轻轻的就被封了贝勒,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哪里会将我一个没头没脸的风尘女子看在眼中。可也不知为什么,听着他对胤禟说的那句话,心里竟有点委屈。又不是我自己愿意来到这几百年前的大清朝,天晓得发生了什么灵异事件,将一个好端端的21世纪职业女性的灵魂强行逆转到这里来,还好死不死哪里不能去,偏就投进了“虫二书院。”弄得我现在,孤苦伶仃,举目无亲,先遭恶人逼婚,而后又要被人轻视。我招谁惹谁了,凭什么要我受这样的罪!!!!!!!想到这些,我只觉又气又恼,生平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人瞧不起,哪怕是个百多年前的满清贝勒也不行。
“九爷、十爷,还有佟公子、魏公子。棋也下完了,几位爷也该回府了。万一被皇上知道,奴家担待不起!”
“呀。。。。。。采菱姑娘生气了。”佟公子说道。
我冷笑着:“小女子怎敢。刚才八贝勒所言极是,‘虫二书院’本来就是烟花场所,几位爷是何等身份,被人知道来这里,只怕会有大麻烦也说不定。如果真是这样,则小女子之罪甚大。”
胤锇哈哈大笑:“这你也说得太严重了,那天三哥、四哥还有五哥都来过,难不成还一起追究?!”
“正是!”我侧过脸庞,眼睛看着雕花木窗外灿烂的阳光,“几位爷都是当今皇子,蒙惑皇子,可不是死罪?!对不对,八贝勒?!”说着我将头一转。胤禩还站在原来的地方,脸上有种很奇怪的表情,仿佛第一次看见有人如此说话,眼神中满满装着不解的神色。
胤禟却先叫了起来:“你这丫头胆子不小,敢这么跟八哥说话,看来离被抓去顺天府不远了!”
我微微一笑:“九爷说得好,小女子一向胆大妄为。”
“好了好了。”佟公子站起来打圆场,“纪姑娘少讲两句,八爷绝无轻鄙你的意思,刚刚那句话也不过是因为牵挂九爷和十爷才会说的,姑娘千万别误会了。”
魏公子接过话头:“正是正是,我们今天来是找采菱姑娘下棋作诗的,棋局虽完,这诗还没作呢,怎么就能走?”
胤禩轻轻咳嗽一声:“却不知作的是什么诗?”
“哎????”胤锇一愣,“八哥,你不押我和九哥回去了吗?”
玉般温良的脸上现出一缕笑容:“三哥看人绝不会错,他能那么说自有他的道理,倒是你们两个,年纪也不小了,还成天只惦记着瞎玩,一点长不大。”
我心想,胤禩你也不见得就大到哪里去,这会儿却会端兄长的架子来教训两个弟弟,这么想着不小心就笑了出来。
“姑娘因何发笑?”胤禩突然问道。
我一歪脖子:“八贝勒也不过只比九爷、十爷大两岁而已,没想到还真像个兄长的样子。”说着一抿嘴笑起来。佟公子、魏公子以及胤禟和胤锇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集体哈哈大笑。刚刚那不开心的阴霾,就这样消散在大家的笑声中了。
“哎,哎,你们说你们说,我们作什么诗为好?”胤禟将手撑在桌子上,一本正经问道。
“前几日,我见御花园和畅春园里的荷花开了,真叫一个漂亮。不如咱们就以这‘荷花’为题来作诗吧。”胤锇将杯中酒饮尽,忽然提了个不错的建议。
“夏日咏荷正当时令。”魏公子挥着扇子,“佟兄以为呢?!”
“果然是个好想法,采菱姑娘怎么说?”
我以右手拍了下左掌掌心:“好啊好啊,碰巧我也挺喜欢荷花的。就是不知道八贝勒参不参加。”
胤禩微微一笑:“有何不可。”
“那好,咱们先下个规定。以‘咏荷’为题,六人联句。。。。。。”
我还没说完,就听见胤锇喊道:“别算我,你们知道我作不来诗,要联就你们五个人联,我旁观。”
“也罢,那就五人,用五言绝句体。”我朝胤锇点点头,要这整天嘻嘻哈哈的家伙作诗也的确是勉为其难。
“既然是绝句,就该限韵才好。”胤禩走到桌边坐下,“秋愁韵如何?”他这后半句话直直得是在问我。
“再好不过。”我随口应道。
佟公子已取过纸笔,放在桌上:“就这么办,劳烦魏公子作下记录。”
“等会儿万一有人联不出来的话,可要罚酒一杯啊!”胤禟斜眼昵着我,看样子他是算准了我会联不出来似的。
魏公子将纸铺好:“几位谁先开头?”
我看着胤锇:“第一句最好让不关事情的人来作,免得头一句就限死,后面也难写。不如请十爷开这个头。”
“我?。。。。。。”胤锇有点莫名其妙,“我可不会你们那样的风花雪月,我只会大白话。你们让我作我也只会这么一句。”
“十爷请说。”
胤锇用手抓抓脑袋,想了会儿道:“如今这天儿已是六月,正好荷花也是六月开,这几日又都是大晴天,不如就叫‘六月晴方好’,下面谁接,我可不管了。”
只见魏公子在纸上写下五个隽秀的柳楷———“六月晴方好”。
“下面是谁?”胤禟一个劲地催着。
“六月晴方好,水色入梦游。藻荇破泽土,”佟公子答道。
“到底还是佟兄快,那我就接后面两句———碧梗穿红绸。闻香轻举桨,”魏公子且写且颂。
“这个未免容易了点。”胤禟笑起来,“寻花深移舟。心重绿腊卷,”
“绿腊可是用来比喻芭蕉的,九爷这句貌似不通。”还记得《红楼梦》里黛玉替宝玉写的那首《怡红院题诗》,里面就有一句描写芭蕉的,叫做“日静绿腊干”。这会儿胤禟用在荷花上,感觉有点牵强。
“芭蕉固然可称为绿腊,那荷花叶子也是绿色,卷将起来,怎么不能也用‘绿腊’二字?!”胤禟瞪着眼,到底不愧为康熙那么多儿子里最灵牙利齿的一位,这样解释都可以。
“烟迷渔人钩。听笛浴青鸾,”耳边响起八贝勒的声音。
魏公子刚将‘“鸾”写完,胤禟已经等不及地叫起来:“小丫头该你了,接我八哥这句。”
哼。。。小丫头小丫头,从一见面就没喊过我名字,这个胤禟当真轻狂。虽然我知道他不是个纨绔子弟,和胤锇比起来还是有真才实学的,可他说话的语气却总让我觉得不舒服。我白了胤禟一眼,朗声道:“吟句唱桑柳。粉裳临止水,”
“霜幅枕闲愁。萼小腻冰雪,”是佟公子,第一轮已经联完,现在开始是第二轮。
魏公子缓缓提起笔,思考了会儿:“魂远湿竹兜。露寒夜雨枯。”
“刚还是‘晴方好’,一下子就转到‘夜雨枯’了。”胤锇笑着说。
“十爷有所不知,月夜赏残荷也是别有情趣的哟。”我对胤锇眯眯眼,解释道。
胤禟不甘示弱,往下接去:“风转玉鉴漏。天晚灯影尽,”说完用手一指,“我要你这丫头接我后面这句。”
“九爷错爱了。”我回答,“月冷花魂幽。噙齿嚼香根,”
“好句,好一个‘噙齿嚼香根’,真真是把赏荷给写活了。”佟公子忍不住赞叹道。
在我后面接的人便是胤禩,只见他一双眼睛里折射出某种很复杂的光线,像是窗外阳光的反射:“煮泉烹薄酒。稚子脱黄衫,”
“噙齿嚼香根,煮泉烹薄酒。”魏公子喃喃道,“妙极妙极,亏二位怎么想得出来,这句算是绝了。”
“小姑舒罗袖。若许未央容,”胤禟不等佟公子往下联,自己抢着接道。
“也曾馆娃瘦。澄光匹练舞,”我淡淡笑着,看了眼胤禩。他的美与胤禟完全不同,胤禟过分阴柔,用我这个时代最流行的词来形容他,就两个字———中性。瞧那纤细上挑的眉眼,瞧那薄薄的嘴唇,瞧那微笑时出现的小酒窝,整个就一花样美男,若生在21世纪,铁定是个迷倒万人的超级偶像。然而胤禩却和他截然不同,有种内敛的美。深邃的眼睛、挺直的鼻梁,柔和的脸部线条,如果非要我说胤禩像谁的话,我想大概只有古龙笔下的花满楼才能和他比肩,那种水般的温柔,如春风拂面的笑容,任谁都会不由自主的喜欢上他。
“嫡仙浣纱留。素手遣花深,”胤禩接道。
“冷脂凝翠藕。寂寞颜色淡,”这回抢着联的人成了我。
“惆怅莲叶秋。雾凄轻罗空,”到底不是浪得虚名,这么短时间里就接出了我的下句。
“霜泻残泪透。谁家相思池,”我再次抢着说道。
胤禟愣愣看着:“再这么接下去,可怎么收尾?”
八贝勒盯着我看了会儿,笑着说:“那就结了吧,不知这位姑娘愿不愿意?”
“请贝勒爷先联了这句,结是肯定要结的。”
“何处明月洲?玉碎琼芳阙,”胤禩轻轻念道。
“玉碎琼芳阙。。。。。。玉碎琼芳阙。。。。。。玉碎琼芳阙。。。。。。”我反复读着,心里不觉渗入一丝哀伤。我用眼睛环视整个“聚香阁”,此刻这些人中,除了我,有谁最后是得到好结果的呢!我不无悲哀地想,竟是一个都没有。
我摇摇头,微微仰起脸:“肠断岳阳楼。”
魏公子将笔一搁,雪白宣纸上已写下了整整一幅五言长诗。“题目就叫《与纪娘六月会诗咏荷》!”这次胤禟总算没有再叫我“小丫头”,言语间竟是变得有点尊敬起来。
“要我说咱们把这首诗送给采菱姑娘,里面就你和八贝勒的诗句最多。”佟公子提了个不错的建议。
“这可不敢,大家的智慧结晶,我怎么能一人独吞。”说什么我也不能接受这份礼。
胤禩对我笑了笑,很温柔的感觉:“既然如此,就送给我好了,难得一首这么美的荷花诗。”说着眼睛里又出现了刚刚那种复杂的光线,“三哥慧眼,识人必淑。”
我向他深深一福:“八贝勒言重了。”
由魏公子书写,佟公子、魏公子、胤禟、胤禩和我一起联句的这首《与纪娘六月会诗咏荷》就这样被八贝勒要走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它,后来我还见过这首诗两次,那是在很多很多年以后。最后一次看见它时,它正躺在廉亲王府破落的书房里,长诗尽头处一行小字触目惊心———谁料今生,犹记当初,人已成各,诗已成攕,前生为孽,来世怎凭。短短二十四个字,却是字字血泪。
然而在当时,我们谁都没有想到最后结局会是如此悲惨,包括我自己。
胤禩接过魏公子手里的诗,胤禟在旁边看着那宣纸上流畅的楷体,忽然摇头说道:“可惜可惜。”
“九爷可惜什么?”魏公子不解地问道。
胤禟看看我,突然长叹一声:“你这丫头也是无福,若能托生在个好人家做个男儿汉,只怕将来是个封官受顶的命,可惜如今。。。。。。哎。。。。。。”
我不觉听得呆了,脑子里只依稀晓得清史中并没有一个姓纪的女人做过官,也就是说我再怎么努力,哪怕将来有离开“虫二书院”的一天,却也绝不可能走进皇宫。难道我就这么碌碌无为一遭吗?????我恨恨地想,是谁说的历史不可改变?!我偏要改给所有人看。我的眼睛停留在那长诗的其中一句上:天晚灯影尽,月冷花魂幽。眼界里这些墨黑的毛笔字渐渐越来越大,直到将我的视野完全占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