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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29-32章 ...

  •   第29章

      听到翠屏传过来的话时,我愣了一愣,诚然妈对我是极好的,虽不甚亲近,却也从没有如别家的继母一般虐待原配的子女。我的吃穿她都不曾克扣,连我用的人都是经由她授意,比照着她房中婢仆的数我自家选将出来的。

      时常爹要我作甚叫我为难的事时,都是她在旁一力解劝。

      虽是如此,我从小儿就被爹看管着习字看书认药,从不曾去过甚么尼姑庵之类的山野之处,是以我的头脑不大能转得过来。

      我想了想,恐西陵鹤又飞檐走壁偷来找我,便使一支笔蘸了些螺子黛在薛涛笺上写到:“随汝水入空林戏耍三日。”我将之用白玉镇纸压住,怕他不大能看见,又特特地放在一张空无一物的几上。

      大抵年轻的女子都爱个热闹贪个玩儿,我带着苏叶和青黛出门时,苍术和玉竹也想去看看。我想了想后,只觉路途遥远,一路上不大好受,她们年纪到底比青黛和苏叶两个小些,是以驳回了她们,青黛和苏叶许下回来给她们带些美味的吃食才作罢。

      我们这一行人共有三辆车。本该是我和妈一辆车、苏叶和青黛两个与妈带来的四个丫鬟一辆车,但怕途中有甚要服侍的时候不便宜,是以我和青黛苏叶三个坐一辆车,妈和翠兮翠屏一辆车,翠绣翠微并三个小丫头子一辆车,除开两个车夫外还有几个十六七岁的小厮在外跟着。

      苏叶问我道:“小姐留下的纸上写的是甚?婢子想了许久也不曾想明白。”

      我笑而不答,倒是青黛在一旁摇头晃脑的:“我猜啊,定是小姐留给西陵公子的情话。”

      我笑嗔她道:“就你鬼灵精儿的。”

      青黛和苏叶今年已是十五岁有余,自然明白这些个,却不该对着我说这些话。我不动声色地多看了她一眼,便瞑目养神,不大想管她们。

      空林庵之所以叫空林庵,是因为这庵修在一处宽敞的林子里,这林子里只种着树,不曾有其他什么杂七杂八的山子石草木花卉之类的。我们一行人到了时,先由一个小子去敲门,待得开门后和那守门儿的尼姑将门开了才说出缘故,叫那小尼姑去通报与她们的住持。

      待得她们迎将出来时,我和妈才知晓,原来这空林寺换了个住持。原先的住持法号惠空,已然圆寂。现下的住持法号惠真。这惠真师太生了一张好脸孔,虽比西陵鹤这孩子差了些,却也当真的光彩夺目。

      在妈和一众师太寒暄时,我只管在一帮垂头,做出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即可。

      因着这尼姑庵中不留男子歇宿,是以跟着我们来的小子们都和车夫一道儿,赶着马车去有有客栈的地儿。

      这倒是个极正经的庵堂,想来妈带着我来的地儿也不会有甚不妥的。那话本子中庵堂多秽乱的故事,想必也未必就真。

      当妈和师太一行聊着走进庵堂时,分宾主坐下时,那住持惠真师太便笑着看我道:“这便是令千金?当真是如花似玉般的一个人物。难得又举止得体进退有度,夫人好福气。”她笑开时眉峰一扬,倒有股子俊秀之气在里边儿。

      我做低头状只是不语,唇边挂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来。

      青黛和苏叶两个则是站在我的身后,并不言语。妈笑着道:“不是我夸自家的孩子,我这女儿确实是个好的。模样儿好不说,更难能可贵的是贞静贤淑。”

      若是西陵鹤听见别个说我贞静贤淑,必然要在时候揶揄我:“你贞静贤淑?不知道夜里常常将手脚全挂在我身上扒也扒拉不开的是谁!不知道前些日子才将我腰间掐得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是谁!又不知道总是要我给她藏话本子的是谁!哪天若是你能变得贞静贤淑了,母猪不止能上树了,指不定都长出了两只翅膀和大鹏一般飞将起来。”

      是以我听见妈这般说话,心下很是受不住。当之有愧啊当之有愧。

      惠真双掌合十念了一句佛,才道:“这便是夫人的福气了。”她和妈说话也就罢了,偏生又要间或看我一看,叫我十分坐不住。我心下不耐烦,这天儿也甚是冷峭,好在我带了手炉,是以不曾冻得手,然青黛和苏叶两个却冻得厉害。是以我便不大喜欢留心听妈和这个惠真说了些什么。只是时不时地打量打量惠真。

      没过多久,妈便笑道:“雅娘,你先随小师傅去厢房歇息,我和师太有话要说。”

      原来这时已有一个小尼姑进来。我颔首,微微勾起唇角对着妈道了个万福,才对这那小尼姑道:“有劳小师傅。”

      我们三个跟着这个小师傅到我们的厢房时,我见这小尼姑形容尚小,身上穿的都是是旧棉布夹衣,笼在袖子中的手微微的颤抖着,我便问她道:“你今年多大了?怎地就在这里出了家?”

      那小尼姑道:“我今年九岁,自我记事儿起就在这里了。”

      我见她可怜见的,又问她:“今日天阴沉沉的,冷得紧,如何就只穿了件夹的?你不冷么?”

      那小尼姑摇头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怯生生的看我我一眼:“不甚冷呢!”

      我摇头,哪有不冷的呢?适才迎将出来的那些秃子们虽说都是穿的缁衣,却都是厚厚的棉袄,哪里像这小尼姑这般单薄?且我看着小尼姑手上长着冻疮,手上犹自通红,想必是才从冷水里拿将出来。这般看来,这小尼姑在庵中的日子破不好过,穿不暖也就罢了,还要被别的尼姑派去做这做那的。且看她面黄肌瘦的模样,指不定连吃都是吃不饱的。

      带青黛和苏叶复又将原本庵中人打扫好的厢房又拾掇了一拾掇,我才在一张搭了半新弹墨椅袱的椅子上,这椅袱是我吩咐苏叶和青黛从自家带把过来的。

      我对这小尼姑和颜悦色道:“你也坐下,和我说说话如何?”

      小尼姑皱眉踟蹰,我看出了她有愿意坐下的意思,只是顾虑着什么。我继续道:“你放心,她们若是说你说是我叫你留下伺候,她们便没甚可说道的了。”

      小尼姑闻言这才在一旁的小杌子上坐了。苏叶再三的拉她坐搭了椅袱的椅子,她只是坚辞不受:“多谢小姐爱怜,只是我身上脏,没得弄脏了它。”

      我见她这般,也不再坚持,而是微微笑着转开话儿来:“可冷也不冷?将手炉去暖暖手罢!”说着我便叫苏叶将一个手炉把来给她。

      小尼姑摆手道:“小姐不必客气。这会子暖了,待会儿便禁不住冷了。”

      她分明还要比我小两岁,日子却过得如斯艰难,我心中酸涩得叫我难以说出话来。我笑道:“不妨事,我送把你呢!”

      小尼姑笑道:“多谢小姐。只是我并没有空闲暖手,且这东西到了我的手里也不大能留得住,反倒浪费了小姐一番心意。”

      我点头作罢,叫青黛将临行时带的些我喜欢吃的零嘴儿拿将出来,我们四个一道儿吃着做耍子。

      我轻轻地咬了口手中的蜜饯,道:“你叫甚名字?”

      小尼姑道:“我原先的俗名儿唤作喻琼华。在这里的名儿,不提也罢。”

      她言谈举止很是有度,提起名姓时又是说的她自家的俗名,并非法号,想来她在这里是待不长久的。

      我又问他:“她们为甚要排挤你呢?”这分明还是一个孩子,她们怎会……

      喻琼华苦涩一笑道:“因我貌丑。”

      我闻言咬唇,是这样么?都在一个庵里,大家朝夕相处这许久,如何就因人貌丑不待见人呢?“这又是为甚?”

      喻琼华道:“自新住持来了就这般了。”

      我感慨了一会子,便叫苏叶青黛包了些能填肚子的吃的把她,道:“你得了空还往这边来,和我说说话罢!”

      若是按常理,庵中招待客人,是不会叫一个穿得寒碜的人出来招待客人的,比如说喻琼华。想来是因她不受待见,她其他的师兄弟嫌天寒,不大愿意出来,是以才差使她来。

      只是就这么一个漏儿,我浑身都不好了。这庵中定然也不会太过简单的。喻琼华将将说“来了”二字,可见得这住持原先并不是这庵里的人,她一个外来的美貌尼姑如何就当上了住持呢?莫不是她会使妖术?让这里的人都重样貌,从而叫她当上住持?

      显然将才我所推将出来的说法纯属扯淡,但我能预见的是:这个庵主,必然有甚我不晓得的猫腻!

      且俞琼花走时说了一句话,声音低低地,若是我一个不经意就要听不见的,她说:“小心住持。”

      若是西陵鹤知晓了我现在所想的这些个破事儿,必然会说:“你当你是半仙儿呢!还猫腻!有这闲工夫,还不如给我多绣两件里衣。”

      曾经有位老先人说过:好奇害死猫。这句话诚然是对的。然而在某些时候,不好奇也是会害死猫的。即便你不去找事儿,事儿也会来找你。

      第30章
      第30章

      听妈的那些个丫鬟嚼舌根子时说,妈此次前来这庵里是想求子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就被忽悠住了,要在这空林庵住三日。

      说老实话,我是不大愿意跟着来这庵里的,然长辈的话,我一个做晚辈的不不好违逆,是以只好别了锦衾绣帐,来这里凄苦度日。虽说平日我常把话去堵西陵鹤,现下一时半刻不见却又想得紧。

      我惆怅地望望天,或者看看这庵里盛放的几支寒梅,或者叫青黛和苏叶两个去扫雪煮茶,或者自家在一处看带来的一两本医书,这日子甚是煎熬。

      就像是一尾鱼在锅里被沸水煮泡着一般。

      我的耳边响起了俞琼花走时在我耳边说的那句话。她说:“小心庵主。”

      这四个字直在我耳边响起,叫我心内久久的不能平静,是以我要做一件事,这件事就是:我要看看,这些庵里的人是否真如说书先生说的那般有心机,惯能行世间所不能容的事。

      恰巧在我打定了主意后,俞琼花就来传话,说庵主在哪个房置了膳食接待我们。

      我闻言便带着青黛和苏叶两个去了。

      然而到了地儿之后,青黛和苏叶两个便被拦住不叫进去。那守在一条幽径上的一个小尼姑笑道:“息夫夫人也在里边儿呢!里边儿自由人服侍,你们先随我去用些膳食罢罢。”

      青黛看着她们,眉一扬眼睛一竖冷笑道:“我们是从不离开小姐身边儿的,你们庵主架子倒是大,连服侍的人都不让我们小姐带着,莫非居心不良?”

      苏叶在旁一道:“正是。知县家的小姐和我们家小姐是手帕交,就是算是到了知县府里,人家还给我们三分薄面,怎地在此处倒由得你们作践?”

      那尼姑闻言,脸色亦不大好看,她正要答言时,那惠真便走了出来。

      这惠真师太身形袅娜体态妩媚,倒有些像春宫上画的那些女子一般。只见她:眉目间天然有些儿魅色,缁衣一袭若幽兰脱俗。身量修长,玉立长身尽显风流。行动处步履端庄,神色端凝处似有仙子模样。

      她启了浅色樱唇,道出一句似冷非冷的无情之言:“我这里不是你息夫家,亦不是知县家!不喜只管走便是,我必不相留!”

      而后她对着我淡淡一笑,复又对青黛和苏叶两个道:“你们家小姐本是好脾性,不曾想过你们却是这般败坏她的声名!我这里可不是甚么世俗之地,想叫我们把你们当神明一样供奉就来错了地方!”

      我听着她这话,心中颇是不喜欢。心下有股子气,却不好发作出来。这原是她的地方,我们本是香客,现下在人家的屋檐下,再多说也是无益,是以我避重就轻道:“原是我不会管教人,还望庵主莫怪。搅扰了庵主清净,是我的不是。”说完我带着还欲说什么的苏叶和青黛转身欲走。

      说实话,将才青黛和苏叶两个说的那些个话都是我叫她们说的,她们明了之后大惑不解:“为甚要骗她们呢?”

      我并没有告诉她们缘由,只是叫她们照我说的话做。人们常说,最美的物事往往最毒,一不小心就是要栽的,我并不愿意让自己陷入梦中那样的险境。

      虽然现下我并不知晓这个庵主有甚不对,亦不知晓,我若是不曾防着些儿,我会有甚遭遇。但是防着些,自家总是不会吃亏的。

      惠真见我们要走,启唇微笑,彬彬有礼道:“息夫小姐留步。令堂正在屋中等候小姐。”

      我看着她道脆生生地问她:“那为甚不叫我的丫鬟进去?”

      惠真的脸上笑意不变:“这并非是我主意,而是令堂吩咐的。”

      原来如此。我点头,心下仍旧不大信,尔后不知道翠兮是从哪儿过来的,她说:“确然如此。夫人想再求一子,庵主说小姐福泽绵长,须得小姐在一处看着做法方才有效用哩!”

      我想问她:“为甚你不进去服侍着?”然我料到必是惠真说她们八字相冲,不让她们人等入内的,是以不曾问出口。只得跟着惠真走。

      本来我就不得爹的欢心,若是此行若是妈出了个什么差错,我必是吃不了兜着走的,还不如此时去一探究竟。

      且听这惠真将才的说话,并不像是歹人。哪里有这么好看的歹人咧?定然是前儿那个噩梦叫我太过害怕,叫我到今日仍旧见着人都要揣度一番其用心。

      我点头道:“既然如此。叨扰了。”

      而后我便跟着惠真走在一条细竹枝掩映的蜿蜒石径。

      我们一行走,一行闻着不知从何出飘将来的梅香。

      惠真含笑道:“适才对不住,只是此事不得让许多人知晓,冒犯了小姐。”

      我心下道:“岂止是冒犯,简直是大大的冒犯!”然而面上我却含了笑道:“哪里哪里!是我管教不周才是。”

      会着呢极有风情的睨了我一眼,笑道:“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这句诗出自一个宋朝文人——杜耒的《寒夜》。她说这话像是在暗指什么。

      我想了又想,这首寒夜全诗是: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问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实在不知晓,想来是我多心了。

      我不愿违心地赞她高才,亦不想和她唱和,只是问她道:“庵主好雅兴!只是不知我妈现在何处?”

      惠真轻笑道:“莫急。就快到了。小姐今年芳龄几何?”

      我答道:“将将才十一岁哩。”

      惠真摇头,走路时腰杆挺得笔直,声音也变得粗了些。她笑道:“还是个孩子呐。极好!极好!极好!”

      她一连说了三个极好,我微微的觉着有些不妙,忍不住想探向怀中西陵鹤送把我的那把几寸长的匕首。西陵鹤初初将这匕首把我时我曾笑嘲道:“这是削果子的么?这么小一点。”那时的西陵鹤脸色臭臭的:“收好了!这可是本少爷去一个同窗家亲自打造的。你若不贴身收着我就将我的里衣全都撕掉,再把些新的来叫你替我重绣两只鸳鸯上去,还要加再加几个字!加哪个好呢?”他负手而立,想了想得意地笑道:“就加‘相思不负共晨昏’七个字。”说完他越想越觉着好,竟然说出“要不你还是将这个丢了,给我绣字去罢”这样的混帐话。

      就是由于西陵鹤的混帐话,他给我的这把小小匕首从未离过我身。

      眼下的惠真仍然在笑,她说:“看来我还是第一个呐。今天我便要教一教你,何为人生在世的第一大乐事。”

      我不解,不知道她说的都是些甚么事,但是总觉着不对。像是有甚不大好的事要到来一般,叫我心神不宁的。我压制住蠢蠢欲动的手,笑道:“何为乐事?我觉着整日价能弹弹琴就是乐事。”

      惠真笑得意蕴深长:“你小孩儿家不晓得。这算哪门子的乐事?待我今日教过你你便晓得了,那事当真是极快活的。”

      她这般说话,我倒有些好奇,还有甚事儿能比‘偷得浮生半日闲’更快活呢?是以我笑道:“这我倒要看看。”

      若是西陵鹤在此定然要用手指轻轻点点我的头,而后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脑袋瓜子是白长了么?人家随便说两句便能将你绕进去?”

      然我心下虽然知道不打对劲,此时此际却抵不过心下的好奇,想知道她的说的那个快活事儿是甚么事儿。

      是以我仍旧和惠真一道儿,向小径深处走去。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我们便看见红梅间的一个小楼,楼中传来丝竹之音,这声音中,惠真将那首诗念完:“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问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尔后含笑侧身道:“小姐,请。”

      我看了看她如梨花带露一般的脸蛋儿,只觉是我之前多想了。这般一个清雅的人,怎会有些害人的念头呢?

      此前我之所思所想,实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以我亦含笑进去。只是这丝竹之音听着却不大好入耳。

      曾经西陵鹤吹箫把我听时,我听着甚是舒坦,甚至能在他的笑声中闭目养神。然而听到现下的,却觉着刺耳得紧,让我直想毁天灭地!

      我在门前站定,亦和惠真笑道:“请。”

      惠真仍旧让我先行,我便提脚进去,边走边问她道:“适才你说这人生在世的第一乐事是何事?”

      惠真将手牵住了我的,道:“和我来。我先叫你看看。今日定然叫你知道什么叫做翻天覆地的快活。”

      我挣了挣手,想将手从她的手中挣脱出来,然他的气力比寻常女子要大些,硬是没叫我挣开。

      我淡淡道:“你先放开我。我不惯别人碰着我。”

      她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只是低笑道:“着甚急呢?别慌,只管跟着我便是。”

      我没有法子,只得由她牵着拾阶而上,走上楼去。楼上一间大大的房里摆着一架绣着山水诗词的屏风,绕过屏风后便是一张桌子,上边儿摆着好些珍馐肴馔。
      妈并不在这里。

      第31章
      第31章

      在这桌上,我看到了荤菜。叫花童鸡、水晶蹄髈、白炸猪肉、糟鹅胗掌、糖醋排骨……碗碟挨挤着放了一桌儿,更要紧的是,桌上还有酒壶、酒杯!

      出家人不是不沾荤腥么?出家人不是不喝酒么?怎会如此?我讶然回望惠真,却见她脸含媚色,眸若桃花。她笑不露齿:“这原是专为你备下的。”

      若是寻常的如我这般年龄的孩子,必然是要为这番准备欣喜的,然我却不大欣喜得起来。

      我被爹勒令学医,虽无大成,却将什么迷魂香、迷魂药、蒙汗药等弄了个清楚。我曾叫西陵鹤去帮我买市面上的这些要,还遭了好一通训斥。然在我的软磨硬泡之下,他终究将我要的药都买了回来。我曾亲身试过它们的药性,甚至还做出了药效更好的东西。我深知这些个药物是什么味道。

      这间屋子里并没有这个味道。而是另一种味道,我估摸着和宿山月说过的那些下作药的味道。

      我点头笑道:“正好我也饿了。”说完我并不等她请我便坐下吃将起来,饭菜中并无那些个腌臜药。

      惠真眉眼飞扬,慵懒地一笑道:“慌甚?都是你的。有好菜,怎可无好酒呢?”她抬起了她的纤纤玉手,拈起了酒壶把儿,将酒壶端起来倾了一杯酒把我。

      我将眼睛睁大怯生生地看着她道:“我年纪小,爹妈不让我饮酒哩。”

      惠真劝道:“便是喝一杯又何妨?他们自家也喝的,如何不叫你喝呢?”

      我摇头:“夫酒者,大热有毒,气味俱阳。我年纪尚小,岂可轻易沾它?”

      我说这话实在是扯淡。往日里我常叫西陵鹤寻哪里的酒好,叫他偷偷地带把来给我藏着,兴致好时便喝点子。

      惠真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挑了挑眉,道:“也罢,现下就喝酒也甚是没趣,不如我带你去看些东西做耍子,如何?”

      我使手帕子擦了擦嘴,笑问道:“可是你要叫我知道那什么劳什子人生在世最快活的事?”

      惠真脸笑成了月牙儿,很是好看:“正是。且跟我来。”然后她走在前面,直将我带进一间房。甫一进房,暖气便扑面袭来,叫我舒服得紧。这房内还燃着些儿香,清清凉凉的,煞是好闻。我在进房后,看见一块儿玻璃镜,镜中的我梳着丫髻,簪着一支堆纱的珠花儿。因着天气寒冷,脸上白得快要发青。旁边一个女子,修长的身子直立,像是极有气力的模样儿。

      惠真低低地笑了声,将这镜子推开,叫我看见了些本不该我看见的事。这些事儿在我这年纪本不该知晓,只是我常和宿山月在一处,她又常在外行走,偶然间见了那画得好看些儿的春宫便要搜罗来与我同看,是以我是知道这些的。只是不笑得这在我看来很是扭曲的事儿有甚趣味儿,为甚得了许多人喜欢。

      然我原是养在深闺的小姐,见着这样的事儿不羞一羞有些说不过去,是以我别过了头。

      房内极为动情的两个人剧烈地纠缠着,间或发出些羞人答答的声音来。惠真使她玉一般的手将我的头扳正,叫我看着。我的耳边是她极为低柔的声音:“这便是我要叫你的。若是你能知晓其精髓,必然有大趣味儿。”

      我睁大眼睛,满脑子中都是眼前看到的这一幕:一光着头的男子搂着一个妇人一边大动一边叫到:“好亲亲的夫人……心肝宝贝儿.....我疼你呢……\"

      我清晰地看见了男子和女子有甚不同,愣怔住的同时直盯着那女子看,怎地如此熟悉?我心下已然知晓是谁,只是不愿信。

      我细看,待那女子转过头时,我才不得不信。

      那不是别个。正是妈。爹的妻子,息夫家的主母。她似是没有看到我一般,仍旧和那人……

      惠真弯腰在我耳边低低到:“她不是要求一个孩子么?我这也算是达成了她之所愿不是?”

      我此时才真真儿地知晓了何为害怕!知晓了何为只身一人!知晓了何为孤立无援!

      这个庵主,问题岂止大得很!我手中攥紧了西陵鹤送把我的匕首,抿唇,看向惠真,可怜兮兮地含泪道:“你要将我送把他?”房内正挥汗如雨的男人。

      我忍着心口的恶心,不让自己个儿吐将出来。

      惠真双手环胸,斜起一边儿的嘴角,垂眼凝视着我:“我怎么舍得?”

      他说话时我眼尖地看到了他喉间的喉结!

      在西陵鹤带给我的《初刻拍案惊奇》卷三十四的开篇有提到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个会缩阳术的男子扮成尼姑混在尼姑庵内,专和乡绅家的夫人小姐往来。而那假的尼姑便趁夫人小姐们去顽时给她们下个什么淫咒儿,直等到他完事儿那咒儿才能解开的。那些夫人小姐有去了一次就不去了的,也有仍旧去做耍子的。独独不敢告发,也是为着声名儿着想。后来不知道哪个官知晓了其中原委,才将之缉拿归案。在其住处找到了十九条有女子元红的白绫汗巾。更有簿藉一本,多是留宿妇女姓氏,日期,细注“某人是某日初至,某人是某人荐至。某女是元红,某女元系无红”,一一明白。

      我初时看到此故事时,只觉荒诞不羁,世间哪有这样事来?然而现下便叫我碰见了。

      这个惠真,并非是女子。而是……

      我愣怔住,好长时候都不大能说话。半晌,才觉着心像是被什么揪住了一般,透不过气来。

      按说我这个年纪的孩子当不知道此为何事才对。我有些怕!不!不是有些怕!是怕得紧!恨不得立马就离了这里!但此时此刻我不能,一旦我轻举妄动或者有个什么差错,今日我定然难离了这里。

      我看着惠真,她,哦不!应该说是他!他的无瑕的脸上染上了些许红晕,白里透红的模样若初熟的水蜜桃。那双眼睛直看着我,有戏谑,有喜悦,亦有迷离。那时一种,男子在行夫妻之事时的神色。偶尔西陵鹤对着我也会有这般模样,只是西陵鹤的眼睛更清澈些。因为他的眼里只有我。而惠真的眼里,只有情/欲!

      我的喉咙有些发涩,声音干干的:“这就是你说的第一快活的事?这都是作甚?哪里就能快活了?”

      惠真弯腰,食指点了点我的鼻子,妖娆地笑道:“待会子你就知道了。”

      我心下不豫,总是想作呕。但现下只能忍着。是以我揣了怀疑的神色无知地问他:“是么?”

      惠真又摇头晃脑吟道:“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问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呐,当真是个宝娃娃呐!”

      我装模作样,懵懂地问他:“现下并非夜里呢。”

      他牵起我的手带我到置了膳食的房内,他一行走一行笑道:“白日里比夜里趣味还大哩。”

      我强忍住要将手从他手里抽将出来的念头,笑道:“是么?只是大冬天的,这屋里甚冷,如何能有好趣味?”

      惠真轻快地笑道:“有熏笼呢!必然叫你得趣。”

      “来,咱们先喝个交杯酒。”他放开我的手,却将一杯酒递至我唇边。眼睛微眯的模样再有风情此时也叫我想要作呕。

      我抬眼望他,迷惘地问:“喝了就能得趣么?”

      惠真点头,他自家也端了一杯酒要和我交杯。我又问他:“若真得趣,咱们能常常如今日这般么?”

      惠真笑道:“自然如此。”

      当他拉着我的手臂绕过他的时,我始终不愿。即便这只是我要脱身的权宜之计,我依然不能。能和我和合卺酒的,怎可是别个呢?

      我想到了西陵鹤,那个总是任由我歪缠、任由我莫名其妙疏离他的少年,想起他清浅欢欣的笑,我放下了酒杯:“我不要喝!待会子我醉了,怎知道得趣不得趣?指不定是你骗我呢!”

      惠真看着有些着急:“我怎会骗你?”

      我摇头笑道:“不会么?你自然不会。”我将小嘴儿一瘪做出欲哭的模样:“你将将就想将我灌醉!”

      惠真闻言一怔,低低笑道:“既然你自家愿意,这就不喝也使得。”

      我摇头道:“不行。我可不喝,你却是要喝的。你必不至于酒醉,喝点子好助兴。”

      惠真笑道:“这有何不可?”他将酒杯送至他自家的唇边却拿眼睛对着着我,边看着我便饮下了。我知晓他为甚要喝,指不定那酒里就有些不伶不俐的药,他自然是甘愿喝的。且他已然认定,我跑不了!是的,现在我跑不了。

      我手上握着西陵鹤送把我的那把小匕首,看着惠真,惠真一把抱住我,将我带进一间暖阁。让我坐在桌子上。

      我见惠真越发的动情,他身上有些热,立马便将手中的匕首搁到了他的脖子上:“放我下去,蹲在地上。”

      第32章
      第32章

      惠真眼眸一冷:“你好大的胆子!”

      许是他料定我是个不中用的,觉着我没甚气力或者并不知晓该要如何做,就要抬手来抓住我。

      我一只手紧揽着他的脖子,在他将将动手时另一只手便将刀刃往他脖子上送了些许,让他的脖子流出血来,以此告诉他,我并不是和他说笑。

      他本是用女子一般模样示人的,气力也就比寻常女子大些,也是个怕死之徒,自然就停下:“你先放开我。咱们有话好好说。”他说话时气息吐在我的脖子间,“我说要让你知道何为世间极乐的。”

      我冷笑着,攥着匕首的手又用了用力,道:“照我说的做!”

      惠真脸上一白,不敢再多说话,只得将我放下,然我并未就此放开他。若是我就此放开他,也就和死无异了。

      我依旧紧搂着他,一手接过匕首仍旧抵着他的脖子,一手将桌上的一个茶壶抄起,奋力砸在惠真太阳上。

      他惊骇地望着我,不甘地软到。由于我的气力不大,这般一砸显然是不够的,是以我连着砸了两下,均砸在他的太阳上。

      尔后我放下他便跑。然而我小看了惠真,高看了自家。他并没有晕,我砸的那两下虽叫他头晕,却不能叫他晕倒!他在我的匕首撤离时复又抓住了我。

      我看着他满眼的阴鹜,惊惧交加。

      这是天要亡我么?

      “嘭!”青花瓷瓶碎了一地。

      这会子惠真当真被砸倒在地。

      是俞琼华。

      我惊喜地看着她,她点点头道:“快走。”

      不消她再说,我拔腿便往外跑。此时此刻,俞琼华的面容是沉静的。如水一样的沉静。

      她看着我,说话的声音比当日我问她话时快了许多:“我知道怎么出这庵里。你跟我来。”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候。

      我摇头:“我的丫鬟,他们还在庵里,我如何能不告诉她们要小心就和你去呢?”她们也是伺候了我五载的人,这般的姑娘,怎可……

      俞琼华急道:“如今你都自身难保了,再去找她们也无济于事,指不定还要连累她们!今日那些秃贼并未打算向她们下手!”

      这时并不是黑夜,天光是亮的。风随着我们脚步的加快如刀子一般刮在脸上。

      俞琼华的如冰一般的手一直拉着我的,她带着我下了楼梯,顺着蜿蜒的石板路,跑向和来时相反的一面。我们一直跑,冬日的阳光温暖不了风刀,此时的我们没有谁能够相救。

      我跟着她跑。因着我的一双小脚,行事很是不便,俞琼华便拉着我。许是将才花瓶落地的声音叫庵里的人惊觉,我们在跑时竟听见了他们的声音。许是和我继母在一处的男子听见响动前去看时看到被砸晕在地上的惠真,忙喊起人来,要将我们追将回去。此时为着遮掩丑迹,只怕他们什么事都能做将出来。

      一着错,满盘皆落索。我必不能落至他们手中!

      那些声音是杂乱的,听在我的耳内只是嗡嗡地响,并不分明。我此时只能忍着脚上的疼痛,以求快些逃离这里。

      “快!可别让她跑了!”身后果决的声音直在寒空中飘荡。

      我却越跑越乏力。我看着惠真一张寡淡的脸,喘着气儿道:“是我连累了你。你先回去,只当做不曾出来过,她们必不能想到你是来助我来了。”

      俞琼华仍旧拉着往前跑,她一手拂开挡路的树枝,喘着气儿道:“我若是回去了,你今日只怕就要被出脱了。”

      我不再言语,而后道:“这般跑下去也不是法子,咱们地先躲一躲。”身后的追来的人依然能看见我们,只怕立马就要追上的。

      惠真点头:“咱们先出了这院子再说。”

      当我跑出了这庵堂的院子的时,我们跑向了一条山道上,正欲转个弯好躲住时,庵内的人已经追上了我们。

      我胸口一阵儿收缩,心内一紧,很是有些害怕。在一个秃子伸手欲抓住我时,我狠了狠心,刹住叫使匕首一刀儿划过她的手掌,称她吃痛扬手就要打我时又深深地将她手腕内侧深深地划开一个口子。

      血顿时汩汩而出。她的手上的白肤顿时便成了血的鲜红!“啊!”这尼姑大叫了一声,哭将起来。

      后面的人仍旧想过来抓我,只是被这个尼姑的伤吓住。她们面面相觑,都不大敢动弹。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能有多大劲儿?就怕成这样”,她们便又跃跃欲试。

      我手上紧攥着匕首,匕首尖儿仍旧滴着血。她们有的愤恨地看着俞琼华,大抵是责怪她站在我这边儿。

      我抬起头,将冷然揉在眼神儿中,低低地笑将起来:“不信么?若不及时救治,”我指着那呗我划伤的尼姑,“不出一刻钟,她就没命了。”

      我望着他们,扬唇浅笑,将听话本子是听到的什么狠厉、冷酷放在我的脸上:“来罢。我正愁没有活的人肉靶子。今日我便是将你们都杀了,凭我家的财力、凭我和知县家千金的交情,也能安然无事。”

      说着我使一手拂了拂头发,拿眼睛直直地看着她们道:“要试一试么?为了一个占了你们庵堂的外来男子,值得么?想想,前庵主待你们多好啊,可是他竟然将她害死!想想,他便是在庵里,可有几个时候和你们在一处的?他将你们的地方占为己有,却和些夫人小姐在一处,不与你们快活,如今还要你们为他连命也不要,值么?”

      其中一个尼姑道:“你说谎!庵主是极好的!”

      我轻笑嘲讽:“好?好到卖了你们还要你们帮他数银子?将他出去,将来你们想要多少男子不得?只消将他弄出去,将来便是弄多弄上几个进去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到时还不比现在快活?就便是见了官,你们只说畏惧他的淫威,将事儿都推在他的头上,还能有你们什么事儿?”

      一行五六个尼姑都低下了头。她们看着流血的那个,道:“这,师弟的伤……”

      我笑道:“这林中草药颇多,采些三七嚼烂了与她止了血便是,回去将金创药与她用些办没事了。只是耽搁不得。”

      她们低头,又交头接耳了一番,显然是被我说动了。她们点头道:“如此,还请小姐为我们筹谋!”说完又对着俞琼华冷言呼喝:“贱婢!还不快过来!”

      谁知这时,和我继母的媾和的那个装作尼姑的男子赶来:“莫听她妖言惑众!若是将庵中这些丑事桶将出来,这空林庵也就完了。到时莫说快活,连香油钱都不会再有热送把来。”

      又一个尼姑道:“咱们莫听他的话,将他们两个弄出去,咱们落得自家快活,强如他们两个外来人管着我们。”

      说完几个尼姑便齐齐转身,将那个男子捉住。我无暇再看她们如何行事,和俞琼华立马悄悄儿的走开。

      现下她们犯的是命案,我和俞琼华全看见了,她们岂能留我们?

      我和俞琼华趁着她们不注意,直往山下走。

      山道儿崎岖,我们的手脚亦冻得冰冷冰冷冰冷的,更兼我一双三寸金莲,实在不大能走快。

      然而我们终究是低估了她们。在我实在走不动,和俞琼华靠在一处山子石上歇息时,她们便赶将过来。我直立在寒风中,冷然屹立,淡淡地看着她们,声音沙哑却冷如寒冰:“来吧。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她们其中一个笑道:“哎哟哟!我就不行你还有气力!”

      她们说的对,我确然没有气力了,现下不过是强撑着罢了。但即便是强撑着,我也不可倒下,因为一旦倒下,我就完了。

      我想起了西陵鹤那双清润含笑的凤眸。不!我绝不能倒下!只是我现下已经越来越无力了,眼前开始一阵阵儿地发黑。

      耳边响起的,是俞琼华的声音,听着有些儿远:“你们莫要欺人太甚!现下这四周是有人家的,我们只要喊上一喊,不怕没有人过来。”

      想是她们畏惧我手中的匕首,并不敢轻举妄动。

      相继响起在耳边的,是一个尼姑刺耳的声音:“小贱蹄子!吃里扒外的东西!竟然敢助外人逃将出来!”

      随之而来的,是其他人附和的声音。

      这时,寒风萧肃,林鸟踪绝。对峙着的,是即将落败的我们和一群心思诡谲的人。

      她们终究将我们围了起来,欲将我们擒拿。正在此时,马蹄声哒哒而来。我梦中所见在这一刻清晰,一个黑衣的公子的,骑着白马,向我走来。马背上的他飘散的黑发只用一根白色绸带系着些许,随风飘扬的绸带和黑发柔和了他面上的冷凝,却依旧如冰冷,如玉高贵。

      他勒住马,皱眉问道:“如何一群大人欺凌两个孩子?”一尼道:“不好叫施主知道,这原是一个将将要剃度的弟子,被原先这个不听话的引将出来。请施主先行。”

      好一番空口白牙的说辞!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29-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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