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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新房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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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天气总是变得特别快,尤其是在这个漫长的夏季,气候造反一样摸不到规律。尤其是最美好的春天和秋天加起来还不如夏天一个季节长的时候,还真是挺令人沮丧的。到春天和秋天心情就会变得特别好,于是叫上孙晓迪去逛商场,不管什么牌子,好看的春秋装——比如衬衫、薄外套什么的就买满一衣柜,到了冬天才知道我能享受这些衣服的时间真的有限。所以有的送朋友了,但大部分成了第二年压箱底的旧款,干脆冬天套在厚厚的毛衣和大衣里面。
我真的厌烦了这样的搭配,不过可能是在北京呆的时间太长,对于这样的厌烦也似乎习以为常。我可以包容这个北方城市的一切缺点:天气干燥、堵车、沙尘暴……因为北京的一切都已经融进我的血液中了,就像身体的一部分,有谁会嫌弃自己的身体然后把某个部分砍掉呢?
我在家宅了几天,盯着我淘宝上的店铺。我有好几家分店,自己顾不过来,便找了十几个帮手,主要负责网上店铺的接待和订单的确认。他们大多人是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都聪明得很,因此生意场上自然也不死板,作为报答,我还是给他们开出了满意的工资。
前些日子有个员工家里出了问题,请了假回湖南,我才帮着她盯一阵子。我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连着三天没洗澡,整个人像泡在油里一样,脏得不像话。淘宝上有客人又下订单了,我不确定有没有货,所以顶着油腻的头发走进了小卧室——它虽然不是我睡觉的那间,但几乎都不算是卧室了,已经被我改造成我存衣服的仓库。往回走的时候我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着实被吓了一跳。
夏天的阳光结实地照在地板上,同时也晒到我的脚趾头,它们就像富有感染力的舞蹈演员那样,牵着我沉睡的灵魂,走向光明。我突然就意识到,我是该出去走走了。我结了那一单生意,核对了对方的收货时间,然后就急匆匆地跑到浴室洗澡。我换好新的运动上衣和短裤,又刮了胡子,显得特别精神,但是眼睛周围的黑眼圈还是暴露了我这几天的睡眠状态。
我之前想着那些烦心事的时候,天气总不放晴,所以我就更加郁闷,它火上浇油,非要把我逼到一个颓废的状态。如今天气不错,我想也是该换换心情了。
我走到了小区后面的一个公园,环境非常优美,有山有树有水。我没有跑步或是故意做什么运动,只是沿着湖边的小道伴着阴凉散步。公园里人不是很多,因为夏天的时候年轻人都躲在家里吹空调,老人出门又怕中暑,更何况不是周末,游园的人零零星星的。炙热的太阳快要把地面都烤焦了,后背没一会就晕开一大片汗来,其实早知道这样我就等回去再洗澡了。
楼上的李爷爷带着他夫人还有他们的孙子来公园散步,正好跟我撞个正面。
“哦呦,这不是小张伐?”推着婴儿车的李奶奶眼神依然犀利,一下就认出了我。他们家那个小家伙躺在婴儿车里,边流着口水边伸出手来,似乎想让我抱他。李奶奶操着一口上海口音,她从兜里掏出卫生纸,在小婴儿的嘴角轻轻抹了一下。
“好像比我之前看的时候又长大了点。”我说。
“是啊是啊,再过几个月,没准都会走了。”李爷爷扇着大蒲扇,脸颊红得可爱。
“小张啊,你也老大不小哦,还没对象啊?按说不应该啊,”李奶奶非常神秘地凑到我耳边说,“再大一点要孩子都费劲啦。”说完她“咯咯咯”地笑着,完全不顾我的无奈。
我想尽快结束这么尴尬的对话,我掐了掐小家伙的脸,说了句“长得真漂亮”,然后找了个理由,告别这一家子。走的时候李奶奶还在唠唠叨叨地说结婚的问题,似乎过了二十五岁不结婚就要下地狱一样。
我是前几年重新装修的时候认识的李爷爷他们家。他儿媳妇快要生了,估计是我家噪音太大了,吵到了他们。一开始他们只是频繁地下来查看,不好意思说什么,但我还是减少了每天施工的时间。李爷爷是个很温和的人,倒是李奶奶,每天都在重复一样的话。有时候在小区里看见他们,都会寒暄几句。
我到家的时候听见空调呼呼地吹出风的声音,我以为是我没关,结果我走进客厅吓了我一跳——孙晓迪和另一个年轻女人正坐在沙发上。
我往后退了两步:“你丫的孙晓迪,你来之前能不能打声招呼。”说完之后我才意识到,我不该说粗话的,毕竟还有另一个人。
“哎呦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她站起来拉扯了一下西装,清了清嗓子,“进自己家还需要通知别人的吗?”
我懒得和她扯别的,她继续说:“你知道我刚才进来的时候你这屋里都什么味了吗?你都多少天没通风了?还有厕所里这么多脏衣服,我看我这么好的房子租给你住简直是糟蹋了!”她说得有声有色,差点手舞足蹈。“所以啊……”她拉长声音,“我给你找了个合租的,这是苏静,我同事的朋友,是小区旁边鸿翔小学的语文老师,急着要租房,我就帮着接一下。”
苏静不安地站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我说:“真是很对不起,我实在没办法了,找不到房子。”
我把钥匙丢在桌子上,打量着她,像是个老师的样子,穿得规规矩矩,一副无框眼镜架在清秀的脸上,画着淡淡的妆。她冲我局促地一笑,我便觉得她身上有种特殊的气质,但我不敢说出来,总之是可以倾倒众生的。也可能夸张了,但对于我来说,确实如此。
“如果不行的话我再另找,不用强求的。”苏静的声音天生得文静。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对她笑了笑,“就是突然有人搬进来我得适应一段时间,一时还反映不过来。”我瞪了孙晓迪一眼。她立马明白我什么意思,然后得意地笑了笑,嘴角快咧到耳根。
“那就这么着吧,苏静你就搬到小卧室去住,”孙晓迪自来熟地搂着苏静的肩膀,非常亲昵地说,“房租以后就你俩一人一半。还有啊,张海成这个人生活没规律,你可得管着他点。”我快速地从嘴里吐出一声“嘁”。她跟别人总是这么自来熟。
“苏静是吧?”我又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就怕记错了。我想我应该有些绅士风度的,便伸出手去,“以后我们就都是孙晓迪催帐的对象了,恭喜恭喜。”
苏静微微一笑:“那还麻烦您了。”她把手伸过来和我握了握,那感觉真的不一样,我又不敢说了。我有点恐惧地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种复仇的火焰,埋在极其深邃的内心深处,可是却被我这么个生性敏感的人看透了。我这么说一定很奇怪,但就是如此的,我突然有这样一个想法——真正能干出疯狂事情的人,总是最会伪装的人。她手指的每一个关节,她手掌的弧度和大小,都不得不让我联想到点什么。
“张海成——”孙晓迪拖长了声音对我说,“你们可是孤男寡女住在一起,你可不能对我们苏静有什么想法呀。”她笑着,我能看出笑容是复杂的,那是我解不开屡不清的线绳。
“哎呀晓迪姐你说什么呢……”苏静的脸突然红了。
“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点了根烟,看了看苏静,又把烟掐了,“介意我在家抽烟吗?”
“不太喜欢烟味,”她有点歉疚,“以后可以麻烦你在阳台抽吗?”她总是说“麻烦麻烦”的,显得特别有礼貌。
“好,没问题。”我说。
我张罗着她们在沙发上坐下,然后从冰箱里拿了三罐可乐。孙晓迪不客气,抄起一瓶就仰头喝。苏静有点诧异地看着她:“晓迪姐,刚从冰箱拿出的东西马上下肚要得胃病的。我给大家沏茶喝吧。家里有茶吗?”我们并排坐在沙发上,孙晓迪坐在中间,苏静探出头来问我。
“有。就在厨房桌子上。”我回答着,之后我又加了一句:“你……喜欢喝茶吗?”
“喜欢啊,”她说,“我去给你们泡吧。”她起了身,走进厨房。我怕她找不到东西,更多是对她这个人的好奇,我也跟了进去。
她从桌子上拿起我很久没用的脏茶壶,是透明的,壶底还有水渍。“真脏。”她笑着说。然后麻利地在水龙头下面刷洗,不一会就干净了。
“有两下子,贤妻良母。”我把手盘在胸前,像审视艺术品一样打量她。
“什么啊,”苏静有点害羞地说,“女人都应该会的。”
“孙晓迪你听听,人家说了女人都应该会的,你怎么不会?”我大声喊起来,确保孙晓迪那个对家务一窍不通的人听到。
“你去死!”她生硬地回应道。
苏静手指还挂着水珠,她先用开水烫了下茶壶,然后把水倒掉,再往里面丢了些绿茶,也没什么特别的。她的表情很认真,确实有老师的风范。等她沏好茶,我走过去想帮她端走,没想到被她拦下来。
“等等,”她按下我的手腕,“还没完呢。”她说着把壶放在一个托盘上,又用开水浇着茶壶,直到它奔腾地冒着白烟。
这个时候我的身体开始颤抖了,那个冒着烟的茶壶是一颗炸弹,被掷到我心里,发出震耳的轰鸣。“你从哪学的?”我换了副表情,有点严肃。
“啊?我家从来都是这样沏茶的啊,要说学,那就是和我母亲吧。”她有点匪夷所思。
我没有说话,愣愣地看着她。我看着她的一切,她的外貌、她的气质、她的动作、她的习惯,窗外的阳光明媚,把这些都照亮了,它们本应该是优雅的,但是没有入我的眼,反而那些黑影投在我的心里。我没法像夏天的天空一样云淡风轻,所以苏静,你究竟是谁?还是我太敏感了,我会揪住那些疼得像针头一样忘不掉的细节,自己往自己身上扎?
“你怎么了?”她问我。
“没事,想起点事来。”我是苦笑的,我开心不起来。
“嘿,张海成你们俩干嘛呢这么慢,渴死我啦!”孙晓迪催促我们说。
“走吧。”苏静说着端起水壶,朝客厅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