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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手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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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俩站起来,看见林程和蜻蜓、小敏正站在巷口。
“你们……都听到了?”陈蓝迟疑地问道。
“就看见你们俩抱在一起,凑在对方耳朵边上说话,那画面太美我简直不敢看。”蜻蜓带着嫌弃口吻开玩笑。
陈蓝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林程,和陈靛一起,走出了小巷。
五个人又回到了住处,陈蓝提了一下上节目的事情,小敏有些反对:“这件事在舆论上毕竟有将异性恋一竿子打死的倾向,你去了,改变不了什么,不过是去承受群嘲而已。”
林程点了点头,说出的话却有些意料之外:“我跟你一起去。”
“为什么?”几乎是同时,几个人带着不同的情绪和语气问出了这句话。
“总觉得这件事没着没落的,没有什么办法解决,也没有什么办法避免。拖着……不清不楚的,又让别人有想要窥探的欲望,感觉很不舒服。既然去和不去都改变不了什么,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说了,那么媒体也就觉得索然无味了。不然天天被媒体围堵,也回不了家。”林程平静地说。
虽然小敏还是想辩驳些什么,但是蜻蜓握住她的手,她叹了口气,也没有再说。
也没有一起吃个饭,就打算先散了。林程低着头,对陈蓝说:“陪我出去走走吧。”
陈蓝看了一眼陈靛,得到认可后点了点头。
陈靛临时租的房子很偏僻,四周有一大片地还待开发,长着深不可测的野草。两个人一前一后,没有交流。慢慢的,天就有些冷了,太阳的光又红又刺眼。
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天色都有些暗了,林程转过身来,对陈蓝说:“我是不是说过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陈蓝点了点头,看着面前只剩下昏暗的轮廓的林程,然后想到他可能看不到,于是又说了一句:“你说过。”
“这句话是真的。”林程说完后又转过身,继续走着。
节目录制现场,主持人和现场工作人员不断地调试着设备,确认流程。陈蓝和林程紧挨着,局促地坐在台下。
“现场各部门准备,3…2…1,开始。”
摄像给了女主持人一个脸部特写:“观众朋友们晚上好,您正在收看的是《情理边缘》……”
剩下的一大段时间里,都在放着关于这次事件的模拟情景再现。看着看着,陈蓝的眼睛开始模糊,一些人上来又下去,浮光掠影般流走。背后的观众鼓掌,又把手放下去,声音像潮水一样在陈蓝脑里浮浮沉沉。
“你没事吧?”林程看见陈蓝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关心地问。
“……但我们也要学会倾听一些不一样的声音,此次我们节目组邀请到了最近获得了一些支持的两位异性恋者……”台上的女主持正好准备邀请他们两个上台。
陈蓝听到后腾地一下站起来,身体僵直地走了上去。林程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
“让我们掌声欢迎:林程,陈蓝。”主持人带头领掌,下面掌声稀疏。
主持人拿着话筒,微笑着说:“我们今晚的争论有两个焦点,第一个是对于异性恋群体的关注和探寻,第二个是关于本次受害者的孩子的去留问题,那能不能请陈先生和林先生跟我们简单地聊聊你们对自身所属群体的看法。”
陈蓝自顾自地说着:“我想讲一个故事,从前,有两块拼图,一块凸出来,一块凹进去。它们互相都认为对方不正常,凸出来的对凹进去的说:‘你是残缺的。’,凹进去的对凸出来的说:‘你长了块肿瘤。’于是它们就打起来了,打着打着,一块有凸又有凹的拼图走了过来,它说:‘你们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认为凸出来或者凹进去都没有错呀。’于是它们三个打了起来。其他的拼图听说了这件事,都加入了战斗,最后由于人数众多,凸出来的拼图把凹进去的拼图打败了,凹进去的拼图只能出去流浪,有凸又有凹的,就徘徊在这个领地的边缘。”
女主持人有些尴尬,她分析:“你是用这个来比喻同性恋和异性恋之间不见硝烟的斗争吗?”
“我是想说,它们是拼图啊,拼图的意义不在于各自的形态,正是区别和对立的矛盾,使得拼图能够构成一个整体。”
“你是觉得其实同性恋和异性恋本就该是对于性别取向的互补……还是什么,我有些没弄明白。”主持人尴尬地笑了笑,赶紧转移了谈话的对象,“那么林先生你是怎么看的呢?”
一直站在一旁看着陈蓝不正常表现的林程动了动嘴唇:“我其实价值观的控诉挺烦人的……之所以异性恋会成为一个失声的团体,也是因为正确与否倒无人下定论,但是这种价值观的袒露会让很多人觉得不舒服吧。”
“看来林先生并不是很想深入探讨这个问题,那么你对于本次恶性事件怎么看呢?”女主持人艰难地打着圆场。
“我觉得他……极度无耻,我相信法律对于他的量刑也够说明一切问题,至于孩子的去留,该问的对象不该是我,或者所谓的什么社会学家,而是女孩儿自己吧。”林程说道,“如果她不愿意打掉这个孩子,我想你们无论站在多崇高的社会学价值的角度上都没有权利去剥夺她作为母亲的权利。”
“可是她才15岁啊,她连自己未来的路都不知道在哪儿,如果她现在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是由于陷入了社会舆论的中心,就必须要求她去自己解决这一切吗?”林程没有想到,反驳他的竟然是陈蓝。
台下也不受控制地开始嘈杂起来,台上的专家有些激动:“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一个异性恋者,你们现在在台上怎么一副作为正义的裁决者的姿态,这不是太荒谬了吗?”
“那所有的同性恋通奸、杀人、放火、炸楼,你们都只能噤声了?就因为他属于你们这一类人,所以他犯了罪等同于你犯罪?”陈蓝也激动地回应道。林程按下陈蓝不自觉指向专家的手,让他冷静一下。
“哼,作为异性恋一边觉得价值观的控诉烦人,一边在这里大声嚷嚷,试图宣传出自己的价值观。”专家不由得嘲讽起来。
“在这里,请不要再拿异性恋和同性恋出来说事了。我不觉得探讨我是同性恋、异性恋或者双性恋有什么重要的,我不是学者我不需要给自己定性,我是一个人,我靠感情评判我的人生。你们关心到你们真正该关心的东西了吗?”林程也有些忍不住了。
这样的失控是他们两个人都没有预料到的,说出来的每句话好像都是混乱而且让人后悔的。主持人的耳麦里传出指令,提示她快点结束这个僵局,因为这个节目的重点,那个女孩儿,在后台已经等了很久了,听到前台这些辩论,她的情绪有些失控。
“在这里呢,我相信,所有尖锐的指控和无法搁置的矛盾其实都只是源于我们对于受害者小可及其她的孩子未来命运的担忧,所以,我们不妨暂停一切争议,请小可出来,我们心平气和地聊天,也许不能解决,也许永远存在伤害,但希望,这样的伤害不是来源于关心她的人。”主持人郑重地鞠了一躬,然后带着沉重的口吻说了上面这些话。
陈蓝的脑袋一下子就清醒了,前所未有的清醒和羞愧。
小可戴着口罩,从后台慢慢走了出来,她坐在了专门为她准备的红色软椅上,她的手习惯性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她已经怀孕超过三个月,如果选择不要孩子,只能够做引产手术了。
没人对她发问,经过刚才那一阵混乱,哪怕是主持人本身情绪的波动都比较大,人们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主动开始说:“这个孩子我是一定会留住的,也考虑过将来的生活,考虑我养不养得活他,考虑这样的话是不是永远不会有人爱我了。但有时我在想,我不会因为未来不确定就选择死,那么,我也不可能因为不确定他的未来就让他死。他以后……会是律师,是水管工,是卖包子的…他可能会做很多很多的事情,遇到很多改变他的东西,并找到他的所爱,最后再慢慢老去。想到他可能会拥有的一切,我就觉得很高兴。”
“是真的,我想把他带到这个世界来。”
她把目光投向观众,然后说:“我恨我的老师,但是,只是恨他一个人而已。”
……
演播厅外,林程和陈蓝沉默地并排走在一起。此刻陈靛并不在这附近,他驾驶着车,正赶来。
一群醉鬼横行在街道上,一个人把手里的啤酒瓶扔在了一辆车的挡风玻璃上,车的警报声响起,这激怒了他,他猛力地踹着车门,一边不停地施展他的国骂功力,其他人就在旁边笑,然后拿出手机拍照:“哈哈,人机大战。”
“看什么看啊,没看过长得像我这么帅的啊。”其中一个染了酒红色头发的打了个酒嗝,向他面前的一个男人说,然后一巴掌呼了上去。
“有不服的吗?啊。”他边走边晃着身子踹路边的人,路人们敢怒不敢言,只能走到路的另一边,避开他们。直到他踹向了林程。
林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麻烦你放尊重点。”
“尊重?”红发男用手指着他的鼻子,“哎呀,这个人跟我谈尊重呢,尊重是什么,是你妈的屁股?”
林程一拳就呼了过去,那个人后边的酒鬼都围上来,林程拦住准备冲上去的陈蓝,说:“你快走,我们两个人招架不住的。”
对方有六个人,都长得人高马大的,两个人肯定不行,但一个人肯定是只能被群殴的命运。
周围人看着这边要出事,有些骚动。
那边毕竟人多,再加上酒壮人胆,一个啤酒瓶就砸上了林程的脑袋,林程躲闪不及,吃痛地捂着脑袋,陈蓝一脚踹向那个人的腹部,那个人退后几步,掏出了一把小匕首。林程忍着剧痛挥舞着拳头,那些人围向陈蓝,陈蓝开始还能抵抗,后来被刀狠狠地刺了几下,捂着腹部,倒了下去。林程继续和其中一个人肉搏,却被后面一个人猛地踢向他的膝盖相对的腘窝,林程体力不支地跪倒在地上,他们开始群殴。“诶,这俩小子,怎么长得有点儿眼熟啊,对了,兄弟们,这俩不就是那个网络上爆红的异性恋吗?”红毛说。
“嘿,你们再打我可报警啦。”街边一个饭店的厨子站出来,顶着大肚子指着他们。
“我们打的是异性恋,就是他们,强/奸女孩子。”红毛流氓似地回应着,然后脱下裤子,朝被其他人压制住的林程和陈蓝撒尿,尿骚味弥散在空气中,流过他们俩紧闭的嘴唇。
“太恶心了,对吧。”他提着裤子,对着厨子傻兮兮地叫着。然后走到一棵树的旁边,拿起放在那儿的铁锹,朝林程和陈蓝猛砸,其他的酒鬼怕伤着自己,都纷纷躲开。林程想要爬起来,被红毛一铁锹拍了下去,然后又朝着陈蓝的脑袋来了一下,陈蓝的下颌骨一下子砸在了地上,他软弱无力地晃动着脑袋,然后慢慢爬动,半趴在林程的身上,用手臂圈住他的脑袋。那些醉鬼都笑了:“你们现在学同性恋还有用吗?傻逼。”
“这帮异性恋,老想把他们那玩意儿放进女生的那个里,你们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吧。”他猥琐地圈起大拇指和食指,然后把另一个手指伸进去,向周围的人展示着。
周围的人都没再吭声,有些直接拖着身边的人,走了。大厨把手机尴尬地放在耳边,甚至连一个1都没拨出去。
到后来,一个看热闹的都没有了。他们两个人躺在水泥地上,血肉模糊。一群醉鬼又去砸另一辆车。陈蓝的鼻子里缓缓地流着血,然后他哧地一笑,血喷溅开来。
读大学的时候,有个人说要找人打陈蓝,让他放学后等着,他就真等在教室里。最后被人从桌上再摔到凳子下,再揪出来摔到过道里。摔来摔去简直像要废了一样,那个时候都快结束了,林程突然冲了进来,一个人哪儿打得过五个人啊,陈蓝就躺在地上,看着他也被摔来摔去。最后,所有人都走了,林程还要爬过来,躺在他旁边,就好像已经准备好要跟他一起死了一样。那种眼神,就好像死在当时也无所谓了一样,林程的手轻轻抵着陈蓝的手指,像傻子一样笑了。
就像现在,陈蓝的笑一样,他毫不顾忌地,把手覆在了林程的手上,而林程没有反应,慢慢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