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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他人即故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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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靛这次没有陪陈蓝来上节目,是有原因的。
陈蓝在感觉紧张和压抑的时候,最不愿意让身边的人看见,不然他就会情绪失控,认为自己很丢脸,心里涌出一阵又一阵的恶心和想逃避的感觉。
也不知道林程和他一起去,对他是一种支持还是反作用……
他在家里抽了半盒烟,坐立不安地,还是准备提前去,然后在外面等他。堵堵停停的,时间都快来不及了。没想到快到的时候,前面又堵了,一大群人围在马路上,也不怕危险。他按了几下喇叭,然后不耐烦地下车了。他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却只能得到一些含糊的回答:“斗殴死了两个人。”
他的心脏,突然猛跳了一下。他慢慢地推开人群,看见叠在一起的两个躺在血泊上的人。刚才那个从别人口中说出的死字,一下子击垮了他。“有没有人……打过120。”他半跪在血泊里,然后衰弱地喊。
他沾了血的手哆嗦着在身上找手机,找不到。他脖子上的青筋都突起了:“救救他,他是我弟弟,他是我弟弟……”
他的手徒劳地抚了一下陈蓝的头发,然后继续颤抖着,摸衣兜和裤兜,没有手机,手机可能落在了车里。他爬起来,带着全身的血污往车那边跑。
一个声音喊住他:“我打过了。”
说话的人就是刚才那个厨子。陈靛再也憋不住了,他蹲在人群之外,发出他成年以来第一次有声音的哭嚎。哭着哭着,他又强撑着站起来,走到陈蓝和林程的边上,颤颤巍巍地用手指探他们的鼻息,太微弱了,好像有,又好像是错觉。
急救室外面,站着陈靛、蜻蜓和一个厨子。
厨子是自己搭出租跟过来的,而且怎么劝也不肯走。陈靛拿出钱包,他飞快地按住了陈靛的手,然后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肯定是要谢谢你的,在那种情况下……”陈靛的喉咙都快发不出声音了。
“不用不用……”他又赶紧打断,“我就是担心,我这人,如果有什么挂在心上的事情晚上就睡不着的,等他们没事儿,我立马就走。”
蜻蜓说:“那至少留个姓名和联系方式吧。”厨子抠了抠后脑勺,然后报了串数字出来:“我姓夏,叫夏能。”
蜻蜓在那边记,而陈靛瘫软地坐在医院的长凳上,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感觉自己脑袋像被掏空了一样无法思考。
“有一个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一个护士从急救室里出来。
“哪个?”陈靛的胸膛里打着战鼓。
“名字叫林程的那个,另外一个叫陈蓝的,身上中了几刀,需要马上做手术,请问哪位是陈蓝的家人,我们需要他的亲属签字付款。”
“我就是他的亲属。”
护士看向他:“你再去验个血吧,病人需要输血。”
“好的,在哪儿验……”
忙完一切之后,陈蓝独自去了厕所:“……我的车就值这么多钱吗?那我把房子也抵押给你吧……我知道,我知道那儿被记者曝光过,卖不出去……我就拿它做个抵押,你先给我十万……”
挂断电话,他重新回到了急救室的门外。
厨子已经先回去了,小敏也赶到了这里,神情疲惫地坐在走廊上的长凳上,看到陈靛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陈靛坐下,她递过来一个信封,里面鼓鼓的。
陈靛没有说话,用手挡了回去。
“陈蓝要是死在这儿了,到时候你跪在地上哭也没用,我不会扶你,只会把你往死里踹。”她把信封塞进了陈靛的手里。
“说什么呢,这么说多晦气。”蜻蜓脸都皱成了一团,拉住小敏,低声指责她。
“我自己有办法。”他固执地又还了回去。
小敏简直想用这个砸他的脑袋,“如果你想的是把房子抵押了这种蠢方法的话,那陈蓝醒来了你怎么跟他交代,你们都没有家了啊。”
“这里不是我们的家,没有他算什么家!”陈靛怒吼道,然后一下子停住,僵直地坐在座椅上。
这个夜晚,真是漫长得不像话。
陈蓝总算是被抢救回来了,他的身上总共被缝了二十多针,吊着一口气,在重症监护病房里靠输液维持生命。医生也说不清他会多久醒来,快的话几个小时,慢的话可能要两三天。林程伤到了骨头,骨折愈合后还要面对很长一段时间的复健,现在他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陈靛去看他的时候,他的脑袋还有些不清醒,声音混乱又轻微地说了几句,陈靛没听清,俯下身,把耳朵凑近他的嘴唇。
“陈…蓝还好吧。”
“他很好,别担心。”陈靛回应道。
林程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然后双眼不受控制地阖上了。
陈靛心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那个时候他就和陈蓝一起回妈那边,在镇上租一个门面,做点小生意,再把二叔他们也从乡下接过来,二叔的第一个孩子死掉之后,就没有再向政府申请再要一个了。反正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就是最重要的。
看了一下阳光透过外面的树冠印在窗户上的光斑,陈靛抬起头,走出了这个房间,到了陈蓝的病房,刚进去,就发现陈蓝已经醒了,正在跟小敏聊天。
陈蓝刚好瞥到陈靛进来的身影,开心地笑了:“哥。”
“还笑。”陈靛面无表情地在床边坐下,眼睛盯着输液瓶。
“那我去照看林程了。”小敏站起来说道。
“嗯,可能是药物作用,他刚刚又睡过去了,你给他备点温水,不要叫醒他,在旁边做自己的事就好。”陈靛嘱咐道。
陈蓝的嘴唇完全没有血色,隐在那种同样苍白的脸上,看起来像一团褶皱。他衰弱地躺着,连头都抬不起来,但是专注地看着陈靛:“哥…你去休息一会儿吧。”看起来整张脸都是乌的。
“嗯……”陈靛答应了一声。然后摸了摸陈蓝因为输液而冰凉的手背,出去找护士要了两个输液加温器回来,递给了小敏一个,然后返回了病房。
陈蓝眼巴巴地望着他回来。陈靛把输液加温器放好之后,问:“怎么,想问我林程怎么样了。”
陈蓝摇摇头:“小敏跟我说过他的状况了。我是想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关心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怎么可能死得了。”陈靛没好气地说。
陈蓝想笑,牵动胸膛有些喘不过来气,他缓慢地调整着呼吸,然后乖乖闭上了嘴。
“好好休息吧。”陈靛说,然后在另一张床上坐着假寐,“有事就喊我,我睡眠浅,听得到的。”
折腾了好几天,蜻蜓、小敏和陈靛轮流照顾他们俩,都有些吃不消。陈蓝的情况有所好转,所以跟医院方面协调,把他搬到了林程那个病房,这样才让三个人松了口气。
没想到好景不长,有一天,蜻蜓来送饭的时候远远地看到病房外面围着三四个人,其中一个还扛着摄像机。她找来了医院的保安,费了好多口舌才把这些人劝走。蜻蜓走进病房,跟陈靛说明这件事。陈靛点点头,然后陷入了沉思,这个消息,到底是谁透露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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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厨,有人找。”外面端菜的伙计朝厨房里喊了一声。
厨子出去了一会儿,然后把一张油腻腻的支票塞进了兜里,继续颠勺,然后跟身边的人说:“我明儿就回老家去了。”
“那你还回来吗?”身边的厨子边放着佐料,边说,“你妈装心脏起搏器的钱有着落啦?”
厨子把沉重的铁锅往灶上一放,铁勺一撂,然后脸色不好地径直走出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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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靛无奈,只能向医院申请提前出院。
“可以是可以……但是最近陈蓝的伤口出现了轻度的感染,再加上必须在十四天内拆线,我觉得还是多留院观察一阵比较好,而林程呢,虽然我不是他的主治医生,但是还是知道一些这方面的事的,他现在不宜活动,骨头的愈合不是一件短时间的事儿。”医生还是提出了建议。
“那我们请一个医护人员在家里看护行不行呢,然后预约您的出诊时间,请你来家里看一下?”
“但拆线肯定是要在医院里完成的。”医生想了想,“你是在担心那些记者吧,医院方面可以帮你们挡,现在这个时候,毕竟要把病人的病情放在首位。”
“那就麻烦你了,张医生。”陈靛向医生郑重地道谢。
“别客气,这些都是小事儿,我下午还有个手术,手术完之后我就去给陈蓝做检查,放心吧。”张医生站了起来,拍了拍陈靛的肩膀,然后开始扣白大褂的扣子。
陈靛看这情况,也礼貌地跟医生告辞,回到了病房。
屋内,四个人,听到开门的声响后齐刷刷地把头转过来。陈靛也回望他们,然后奇怪地问:“怎么啦?”
“结果发生这些事之后我还是无能为力,让后果都让你担了。”陈蓝有些难过。
“闭嘴,给我好好养伤口。”
林程接着开口:“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就不要说,给我好好养骨头。”说完后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你们愧疚来愧疚去我就不用承担这些了?再便秘也还是要上厕所的嘛。”
虽然不合时宜,但是屋内的人明显都憋着笑。
“那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小敏问。
“等他们养好伤,就打着包袱回老家呗,种田、养鸡、卖包子…随便选。不敢指望能有多大出息了,哎,我真是操碎了心。”陈靛指着陈蓝说:“妈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大,我可是都看着的,如今想来真的是白喂这些好东西了呀。”
“喂……”陈蓝又想笑又想打人。
“不说了,你们俩好好休息吧,蜻蜓和小敏快回去上班吧,都请了多少次假了,不怕被炒鱿鱼啊。”陈靛开始往外赶人。小敏给了他一记白眼。
“是要跟我们俩说什么事吗?”陈蓝看着空旷的房间说,“妈那边有跟她说吗?”
“没有,你下午打个电话回去吧,就跟她说一切都好,不然她一天在家都乱想。”陈靛简短地回答了一下,然后转过头来对林程说,“也不知道出事以来你跟家里人都沟通没有,还是打个电话回去吧。”
“好的。”林程答应下来。
“你们的液都快输完了,我去叫护士。”
“嗯。”
陈靛走后,屋内显得更加空旷和寂静了。陈蓝想了想,对林程说:“你家里也没什么人了对吧。”
林程点了点头,“其实很羡慕你……还有家可回。”
“来我家吧。”陈蓝对林程说,“没有故乡,他乡就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