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言之云幻》云年十二

8、野有蔓草初相见，音央骨地闻故人

　　门外是一个女子，翘着个腿坐在院里的石桌上，嘎嘣嘎嘣磕着瓜子，随地可见一地的瓜子壳，还依稀可见盖着一些花生壳。梓舒站在一边劝说着阻止什么，女子撇嘴斜眼，吵吵嚷嚷，云幻倒是笑了。
　　那女子穿着可是上好的慕霞碎光的缎子，笼着一件茶青色的衣衫，面容英爽，五官却精致，柳叶弯眉，粉唇微翘，乌丝也是随意的用几只精致的簪子绾成一个髻，如此娇俏的模样，姿势却极其不雅，不过她腰间系着的成凤青霞佩玉却是昭显着她的身份。
　　“果然是个丑丫头。啧啧。”她看了一眼云幻，停了一会嗑瓜子的嘴，吐了一口瓜子壳，撂下一句，又磕了起来。
　　素问不悦，欲横剑于她颈下，却被梓舒拦下，梓舒彬彬有礼，作揖道，“请这位大人自重。”
　　“什么这位大人那位大人的！云幻，我可告诉你，你少叫那个什么什么寂的狐媚子缠着我爹，怎么的，她还想当我爹填房不是，凭她也配！要不是我爹那爱把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我今日才不想听从那个什么什么寂的话来这里看你这副丑样子。”然后又跳了下来，凑到云幻面前，“诶诶，听说云雍大人一直没给你定亲是觉得丢不起这个人，是也不是？”
　　大难临头却还在云幻面前这般有八卦精神的，想来这上天入地也就只有她一人了，要不是自持有些本事，就是真的不怕死的顶天女汉子一个。
　　“你可以走了。”云幻拂拂衣袖，坐在她身边的石凳上，挑眼瞥了一下那个女子。云幻虽然有些不悦，但是依着她的性子，向来是冷静得冻死了自己不算，也得让他人冻得憋了气才好，众人一向觉得云幻这种性子在吵架时很是占优势，动嘴这项活动，照这十里八村的吵架高手云景的看法，你得看时机，吃的时候自然是敌动我动，斗智斗力，吵架的最高境界自然是敌动我静，他常常觉得云幻很是深谙此道，而且定然是自己调教有方。
　　“你……”那女子将一把瓜子壳尽数丢在地上，颇有着散种的阵势，“你可想好，我走了，就绝对不回来了，哼哼。”
　　“请便。”
　　“你！！！”
　　那女子正是气急，转身便要走，谁知一头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她张口就要大骂：“你奶奶……”却看见面前那个人，不由得面皮一热。
　　那男子灵眉星眼，仪表堂堂，弯眼一笑，春意融融。他身着一件上好的兰瑟浮光的衣衫，上衣有些汗水微微浸透的样子，他看了一眼撞进怀里的人倒是笑了笑，便抬眼寻着熟悉的身影，看见云幻，便乐了，“诶，开饭了。今日可是做了你最喜欢的上汤芦笋鸡。”
　　这男子便是云望。
　　“啊啊，那也是我最喜欢的！那个什么，饭堂在哪？”那女子突然就拽住云望，以期转回一点他的注意力，云望看了她一眼，道：“这位小姐……”，云望瞅见了她腰间系着的成凤青霞佩，嘴角一弯，那女子一下就呆了，险些连口水都留下来了。云望温柔地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擦，道，“君小姐来了，怎么能只吃这个，我再去做点好的。”
　　那君姓女子羞涩一笑，突然又两眼发光地望着云望，“哪能让你动手，不过你要是非要为我下厨，我给你打下手。”
　　“不是要开饭了吗？我饿了。”云幻突然站起来，很巧妙地分开云望和那君姓女子，挽着云望就要走，那女子气急，大叫起来，“诶诶，你这个不成体统的，光天化日之下……那什么，一点没有淑女风范！”
　　云幻和云望都回头看了看她，云幻的眼角又挑衅地瞥了瞥一地的瓜子壳，这时正好来了一阵风，一吹，倒是把瓜子壳吹掉些，露出了底下的一层花生壳，恰在这时那女子又打了一个饱嗝。
　　“果然。”云幻看见花生壳，倒是乐了。
　　那女子面色涨红，“你娘的屁，笑什么！”女子暴怒，就想冲上前，可是眼光又不自然地瞟了一眼那兰瑟浮光的衣衫，心道：这男子生得这样好看，莫非是这丑丫头的相好，名唤没藏的那个天师？她细细打量了一下云望，咽咽口水，开口道，“没藏哥哥，平时人家都很淑女的，就是今天我家厨师，他娘的……呸呸，呵呵，不太晓得我的口味，所以做咸了些，我的嘴就怪怪的，也没怎么吃，现在还饿着呢。”
　　说完，又打了一个饱嗝。
　　此言一出，众人石化。
　　云望微微一笑，那女子按住噗噗直跳的心口，云望很是满意她的反应，道：“君小姐，在下并不是没藏，我姓云名望，是幻儿的三哥。”
　　女子一听，突然记起常常于市井耍泼胡闹时，听说这云雍大人的三儿子长得是顶顶好看的男狐妖，简直是千万年来得一见，听说就连天界的玄女也为了他动了心意，心心念念地要嫁给他，为此还特意去求了王母。她常常嗤之以鼻，觉得无非是添油加醋的传闻而已，指不定又是什么粉头油面的小子，就像冰一原那个如同戏子一样的儿子一样，不是她这个自诩为上天下地无所不能的女英雄能看得上的，谁知云望竟然是这样一个玉树英姿的少年郎，她的心漏拍了好几下，然后又腾腾直跳，她跌坐在石凳上，捏细着嗓子道，“望哥哥，我好像不太舒服，你帮我看看吧。”
　　“我还以为君家大小姐君悦璃有多了不起，见了云望也这副德行。”
　　君悦璃不悦地抬头一望，正是自己的死对头——霜寂，便冷哼一声，“我还当是谁啊，哼！我可不像你，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霜寂也不恼，她慢慢走过去也挽着云望另一边，道：“云望哥哥，我饿了，我们开饭吧。”
　　说罢，霜寂便和云幻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边一个拉着云望就要走，君悦璃很是气急，跺跺脚，憋红着脸，这时云望回头看了她一眼，温柔道：“悦璃不一起吗？”
　　君悦璃心花怒放，他唤自己悦璃诶，于是立刻屁颠颠地跑过去，狠狠用屁股挤掉霜寂，嫌恶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回头，娇滴滴地笑着望着云望，“望哥哥。”
　　霜寂也不生气，看着他们三人走远的背影，很是兴奋。她想有了云望这个宝贝，还怕这个君悦璃不乖乖就范吗？
　　灵枢听见外面好大的动静，便出门看了看，看着这一幕有点吃惊，感觉这么大的陷阱，那位君小姐居然都毫不犹豫跳了进去，她走到梓舒身边，道：“梓舒姐姐，那位便是君尚大人的千金了吗？好没……”犹豫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词，便歪着头没再说下去。
　　“好没头脑不是？”霜寂娇唇一弯，“梓舒，你照这张单子去把上面的东西备齐。”
　　梓舒结果，粗粗一看，全是稀奇古怪的药材，霜寂又道，“若是找不到的，你就去找煞医，三日后备齐。”
　　梓舒点头，“是。”
　　这边，君悦璃看见一桌子丰盛的菜肴，早就在心底欢呼了，可是美男当前又不能失了她君家的风度，便有些矫情地慢慢坐下，用筷子夹着慢慢噘着，云望温柔一笑，“悦璃不用拘谨，当这里自己家好了。”
　　那君悦璃当所谓的女汉子许久了，如今云望这话确实圣旨降临一般，君悦璃便放开了吃起来，边吃边安慰自己道：我们君家人才没有那么多矫情范呢。
　　云幻没有多少表情地看着她一直饕餮。云幻与君悦璃的哥哥是多年好友，只因为这君悦璃一直在外修行，所以从没有见过她，听闻这君悦璃同她一般，自出生就有非同寻常的本事，但是几乎没有人知道到底是什么本事，君尚大人为了防止幼女为他人利用，关于这个小女儿的一切消息封锁得很是严密。霜寂站在门外，轻咳一声，唤出了云幻。
　　云望倒不在意，还细心地为君悦璃布菜倒茶，君悦璃的一颗芳心啊，全都系在云望身上，冲着云望数次咧嘴微笑，所幸牙上没有沾上菜渣，还不至于丢脸丢到家，不过是边娇羞笑着边打了几个饱嗝。
　　云幻摇摇头，霜寂倒是很满意，云幻看见霜寂的笑容，平静道：“我可没打算用他交换什么。刚才只不过是为了气气她。”想到君悦璃对霜寂的用词，云幻便便也起了玩笑之心，不过她看见霜寂的表情，似乎是在盘算什么，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霜寂一愣，“若是云望哥哥愿意呢？”
　　云幻皱眉，“胡闹，你我都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云幻回头看了一眼举止粗俗的君悦璃，摇摇头。
　　云望样貌气质出众，自小便是一众女妖女神的梦中情人，不过，云望说了，这世上他只倾心于文雅姽婳，蕙质兰心的女子，很显然，这君悦璃绝对不是什么安静贤惠的主儿。
　　“长得不错，不是吗？”
　　“长得不错？药谷里随便一块石头也是气质不凡的，依你之见也可以当我嫂子？”
　　霜寂掩嘴一笑，“这就是你三哥的事了，咱不掺和。我刚刚回去的路上，听说君悦璃来了，很是不放心你这满谷的老好人，一定是没一个能制得住这个泼妇的，便来瞧瞧。”
　　“她换皮之术我也听说过，不过我断不答应拿三哥来换。”
　　“谁要你换什么了？你云幻时何等的身份，凭她一个小丫头还敢跟你讨价还价？”霜寂甜甜一笑，心中的如意算盘打得很是响亮，随后突然微愣一下，“这君悦璃的本事，君尚大人很是严防死守，你是如何得知她的复颜之术的？”
　　云幻瞟了一眼霜寂，“你遣梓舒去寻之物，当我不知？”
　　霜寂笑笑，“幻儿多心了，不过是些寻常之物，试试你这身边的人办事如何而已。”
　　云幻冷哼一声，并未多言。
　　第二天，万里乌云，恐要下雨，霜寂还是大清早就过来越冥山把云幻带了出去，雪重身子本来还有些虚弱，但是又不好拂了霜寂的意，便也跟着来了。斥蝎族所在之地为九国十三地中的最南的音央骨地，潮湿阴冷，浊气混杂，离越冥山得有几百里路，但是骨地中央却是难得的一片绿洲，山明水秀，而且斥蝎族的蝎血栗子很是出名，这个月份，正是它血红欲滴甘甜可口的季节，因此，三人在音央骨地玩得很是尽兴，尤其是在热闹的斥蝎族的集市，霜寂的娇媚动人很是让人心痒，中午时分，三人便来到了音央骨地很有名气的酒楼，选了一个临窗的位子，正是午饭的时候，但是斥蝎族向来没有什么外人敢来，因此还是显得有些冷清，不过三四桌客人，临楼梯的那一桌来了一个独眼的老头，歪歪斜斜走了上来，其他几桌的人见了他，脸上都有了好奇的表情，便有那么几个人往那边凑了上去。
　　“杜老，这几日可有什么奇闻？”
　　“成日里哪有那么多奇闻。”那独眼老头慢慢坐下，要了一壶酒，喝了一口，叹气道，“这也能叫酒？只怪老头子我嘴馋，前些日子去了一趟独夕城找老友，他招待我一壶桃颜醉，啧啧，很是美味。”
　　“诶哟，桃颜醉？听说那是月辉玄狐云幻大人的秘制，怎么弄到的？”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独眼老人眨眨眼，神秘兮兮地说，“你们还不知道吧，我这老友跟我说他们的四太子回来了。”
　　“啪”
　　雪重的杯子掉了地，众人往那边望了望，因着雪重是面朝众人，云幻背对众人，因此没有人知道云幻也在这里。
　　众人只见打碎杯子的是一个娇弱女子，面皮无长，也没什么兴趣，仍然凑到独眼老人杜老身边，要他接着说下去。
　　“这四太子去哪里了？听闻他为了逃婚……”
　　“呸呸，你不要命了，小点声说！”
　　众人议论纷纷。
　　云幻站了起来，平静得很。
　　“时辰不早了，回吧。”
　　斥蝎族的羊茭长老跟霜寂是旧相识，临走，羊茭长老还命人抬来了一大筐的蝎血栗子。
　　“您太客气了。”云幻淡淡道。
　　“哪里哪里，且不说我跟霜寂的交情，您这样尊贵的人都来我们这里，那是蓬荜生辉啊！”羊茭长老是满脸堆笑，倒像是凡间满面肥油的客店老板。
　　众人又客气一番，三人便回到了药谷。一路上，雪重都心思沉重，霜寂恼雪重慌张得样子，平白无故增了云幻的烦恼，云幻倒是一路无话。
　　一进门，便见云望和君悦璃你侬我侬地在一起，只不过，看那情形，云望仍然优雅得体，而君悦璃倒贴的成分居多。
　　云幻眉头一皱，冷声道：“君大小姐，天色已不早了。”
　　君悦璃呵呵一笑，继续小鸟依人的说：“啊呀呀，小姑子太客气了。”说着，就屁颠颠跑过去给云幻倒了杯茶，双手奉上，“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啊，那什么，你不用谢哈！”然后就亟不可待的要把茶杯捧到云幻嘴边，见云幻没有任何动静，便讪讪笑着，将茶放到一边，又继续跑到云望身边，双手死死抱着云望手臂，恨不得连脚都扑上去，好叫人知道这是她的男人。
　　小姑子？
　　云幻望向云望，已有些怒意。
　　云望温文尔雅，“小妹，今日午时，我和爹刚去君府提亲了。”
　　“不行。”云幻向前一步，冷冷道。
　　云望仍然笑意融融，“小妹，今日我见着尉迟珏了。”
　　有些事避无可避，就只能丢开，可惜总有那么些时候又被人捡起来，递给你，悠悠然如折子里唱的那样：
　　俏小姐遗失罗帕，穷书生拾起递还。
　　云幻看了看有些慌乱的君悦璃，摸了摸自己胸前的那块淡漠如月，冷清发光的石头，突然觉得自己当初在尉迟珏面前是否也如她那样可笑。
　　好一个郎情妾意白首不离的故事，实不过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段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