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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   京城里已经连着下了多日的大雨,护城河的河水涨了又涨,处处都像是水洗过一样光亮干净的。古意有云,未见雨湿青衣,却听闲花落地。一番雨打风吹,满庭憔悴。待云销雨霁之后方才惊觉,那人走后,这里便是满地寂寥不曾打扫。

      湿檐下,只着一身浅色单衣的顾惜朝慵懒地靠在门边,天边刚刚露出些许曙色,时辰还早,偌大的开封城尚在梦中沉浮,但顾惜朝已然起身。他觉得此刻的自己好像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他的手里端着一碗酒,屋檐上的滴雨落到酒盏之中,带起一片浅浅的涟漪。顾惜朝的面孔倒映在酒盏里,在一片涟漪之中显得模糊不清,却又有种诗情画意般的美感。

      他刚刚起身,微卷的长发还没有梳起,只是随意地搭在肩头,天边的一线光亮照在他一侧的面孔上,他的嘴角是含笑的,半垂的眼睛里有着一种缠绵入骨的柔情。

      屋里的烛火燃了大半,忽明忽暗,背光处的床上安静地睡着一个人。那人平素就沉默静寂,此刻便更是乖巧无声得让人心疼。但是望着他那在沉眠中轻微起伏的身影,顾惜朝还是忍不住一再地回味起昨夜的荒唐。

      说起来,他好像还是头一次听到轻辞的声音。

      那种好像稚子般,不经意从喉间挤出的,咿咿呀呀的呻吟声,虽是那般生涩,却叫一向沉稳寡欲的顾惜朝几乎失控。

      是的,若非失控,又怎会如此放纵自己的慾望,如此疯狂地索要?他回想起自己刚刚醒来时所见的光景,那满褥的血迹还有自己怀中那遍布痕迹的身体。他心疼,可是却不后悔。

      如果不走出这一步,他不知道自己还会继续伤害轻辞到什么时候。而如今,事已至此,他再也不可能放开轻辞。

      那人天真地以为自己是恩人,却不知这个‘恩人’已抱定了独占他的决心。他恐怕还不知道,顾惜朝自私霸道起来,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经过昨夜的一番欢爱,加上多日来的病痛折磨,轻辞一直昏昏沉沉睡着没醒。见他睡得那般安稳恬静,顾惜朝怎忍心吵醒他,起床之后简单收拾了一番,又小心查看了他的伤势之后便披了衣服到屋外去替轻辞准备了些药。他知道轻辞的身体折损得很厉害,新伤旧患,内外交困,从前他躲在这惜晴小筑里不去理会,心里倒也不至于如此难受,现在亲眼看到了,他身上哪怕是留下一道伤口都能让顾惜朝心疼半天。

      既已打定了主意,便要将从前欠他的,千百倍地弥补回来。他绝不要轻辞再受任何伤,再忍受任何痛苦。

      大雨过后,顾惜朝这疏于打理的庭院已是满地的残花败叶。从前轻辞住在这里的时候,对这些花花草草也是十分照顾的,但他走后,顾惜朝的心思也跟着走了,从前早晚侍弄的花草药物都残损破败得难以回春。顾惜朝不想轻辞一醒来就看到这样的光景,可正待他要去院中打扫的时候,那庭院的木栅栏吱呀地响了一声,顾惜朝眉头略皱,这个时辰,谁会来这里……

      “顾先生好生清闲。”

      听到门外的动静时,顾惜朝就已然放下手中的花锄,他顺手拍去了身上的泥土,仿佛也将周身的悠然娴静一并拍去。他背着手站直了身体的时候才真正像那个在江湖里头覆雨翻云的玉面修罗,连笑容里都带着几分阴冷和狠戾。

      “不比白公子悠闲自得,这一走就是数日不见人影,也不知去哪里逍遥快活了。”顾惜朝远远地对白愁飞做了个请的动作,那人今日穿的一身白衣,这衣服的颜色虽素净,但样式却绝不简单。白愁飞到底是白愁飞,就算是穿着白衣也带着一身贵气。白愁飞闻言,微微怔了一下,未言,只是沉默地跟着顾惜朝一前一后进了药庐。

      “王小石的伤势,应该已无大碍了吧。”

      见白愁飞不语,顾惜朝却不打算就此放过他。之前他算计轻辞的帐,无论如何都要讨回来。果然白愁飞听他如此一问,脸色更是难看,“好端端问起他做什么。”

      “这是替殿下问的,”顾惜朝端起杯子,掩住嘴角不屑的笑容,“白公子无端失踪多日,总得有个说法。”

      “那敢问,近日来顾公子又是为何事频频现身于苦水铺。”

      白愁飞言毕,两个各有心事的人心照不宣地对望了一眼,彼此的把柄都已落在对方手中,再继续挖苦下去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了。顾惜朝轻轻啜了口茶,给自己打了个圆场。

      “不知今日白公子来意为何。”

      见顾惜朝不再纠缠于王小石的事,白愁飞也松了口气。这段私情他本十分看不上眼,可是偏偏又舍不掉。想起这段日子的朝夕相伴,再到王小石伤愈离开,白愁飞的心里又怎可说没有半点动摇。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近日诸葛神侯上书弹劾蔡京侵占京郊百余亩良田,挪为私用一事,你可有耳闻?”

      顾惜朝略略一笑,显然早已知晓。

      “如此小事,蔡京都不必亲自出手就能化险为夷,诸葛神侯要想靠这个扳倒蔡京,未免太过天真。”

      “蔡相虽前科累累,但陛下都未曾追究,可是这一次……”

      白愁飞说着,拿出怀中的一封信,递给顾惜朝。

      “此乃殿下的亲笔书函,交我带给顾先生。”

      看到那信,顾惜朝却并不急着拆开,他望了一眼白愁飞,又用余光瞟了一眼那信,然后像是早已料到一般。

      “后宫中少了米公公这个贤助,蔡相以后的日子恐怕会过不舒坦。”

      “顾惜朝不愧是顾惜朝。”见顾惜朝还未拆信就已猜到信中所写的内容,白愁飞不禁由衷地赞叹了一声,“借王小石之手除去米苍穹,这步棋走得实在是高明。”

      “有桥集团和相府早已貌合神离,蔡京也不想看到方应看的势力继续坐大,可惜少了米公公,后宫之中由太子殿下掌权,蔡京日后行事必受掣肘之害。这老狐狸虽然精明,可就是太过算计,反而得不偿失。”

      话说到这里,顾惜朝忽然看到白愁飞嘴角一动,笑得极是暧昧,他的目光越过了顾惜朝,向他身后看去。顾惜朝慌忙转过身,一时大意碰翻了桌上的茶水,可茶泼了一身他也未曾察觉。

      “轻辞!”

      那屋檐下头,一脸苍白的轻辞正裹着一身床单,神色惶恐地撑着门往外走,直到他看见药庐里的顾惜朝时,面上的惊慌才稍显平静一些。只是身体尚未恢复,从床边走到这里已是十分艰难,再想多走一步都是奢望。而药庐中的顾惜朝已转眼间掠到他身边。他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扯下来把轻辞紧紧抱进怀里,像是唯恐被白愁飞看去了一样。

      白愁飞却在药庐里施施然地饮着茶,调侃道,

      “看来要恭喜顾公子得偿所愿了。”

      白愁飞从前是何等风流之人,有些事看一眼便心中了然。从他第一次在顾惜朝这里看到轻辞,到今日一见,这两人什么关系昭然若揭。不过这年轻人虽然木讷,还有点不谙世事的单纯,但样貌气质确实叫人倾心。尤其是今日,他方才刚走出小屋的时候,那一身不能蔽体的床单下白皙诱人的肌肤,还有神色间那副若有若无的憔悴病态,别说是顾惜朝,就算是他看到也难免心疼。

      “你伤还未好,不能见风,要好好休息才行。我就在这里,不会丢下你的,”横竖也已经让白愁飞看去了,顾惜朝也就不必在他面前继续装模作样。他将轻辞一把抱起来,那人果然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用一种大梦初醒的表情看着他,仿佛还不能相信眼前这个对他百般温柔的人,就是之前狠心将他赶走的顾惜朝。

      “等我片刻,待我先将人送走。”

      这说话的语气与之前已截然不同,白愁飞闷笑了一声,看好戏一样目送着顾惜朝将轻辞抱进屋里。像他们这样的人本不该再沾情爱之事。因为迟早有一天,这些感情会成为他们的软肋,甚至会要了他们的命。顾惜朝这样聪明玲珑的人,难道还看不透这一点?

      顾惜朝把轻辞送进了屋里,将他身上的被单解开。今早他醒来之后已经替轻辞简单地清理过,但是有些痕迹一时半刻是不会消失的,尤其是在一些私密地方,他昨夜忘情之时未加控制,结果今早起来一看自己也吓了一跳。

      “你身上的热度还未退去,暂时不要下床走动,”顾惜朝说着低下身,靠了一下轻辞的额头,试了试体温,然后又探了一下他的脉息,确定只是体虚,并无大碍。这期间轻辞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像是不信,又像是大喜过望,顾惜朝看到他那表情,说不出有多心疼。此刻要不是白愁飞还在,他真是片刻也不想离开轻辞身边。

      之前究竟负了他多少,才让他面对自己时这样诚惶诚恐。

      “我还有些重要的事要谈,去去就回,”轻辞开始一直抓着顾惜朝的手不放,听了他这样一说,慌忙松开了手,但眼神里多少又有点不舍。因为失去过才知道个中滋味。他原本打算变作瓷瓶偷偷留在顾惜朝身边,只要守着他就心满意足,而今却得到顾惜朝如此温柔照顾,这仿佛是天赐的恩惠一样,他不敢撒手,怕一纵即逝,怕一去不回。

      “我去将人赶走就回来。”顾惜朝说着,在轻辞冰凉但是柔软的双唇上点了一下,那人的反应果然还是一样的青涩。他喜欢这样的轻辞,就像是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但他的身上始终不会落下尘埃,始终干净如一。顾惜朝知道,这将会是他一辈子的守护。

      安抚好了轻辞,顾惜朝走出来的时候,脸色显然很不好看。他有种想要把白愁飞扫地出门的冲动。这对于顾惜朝而言,实在是一种很新鲜的感觉。他一向克制冷静,做任何事都要算无遗漏,像这样的冲动对于顾惜朝这种人来说太致命了。

      “顾先生还舍得出来。”

      茶已喝了大半,天光晴好,夏日的暑气将连日来的清凉驱逐殆尽,只有那药庐底下还留有一丝微风。白愁飞那一身雪衣在这晴好的日光下显得分外刺眼。

      “白公子今日的闲话好像特别多。”

      “白某今日来的确实不是时候。”

      顾惜朝索性不再搭理白愁飞,自顾自地拿出那信看起来。信里的内容和顾惜朝所猜测的大致相同,但信中最后提及的一点,倒是让顾惜朝有点意外。

      “殿下莫非不知道我与诸葛神侯之间的恩怨?”

      信看到最后,顾惜朝的脸色已是非常难看了。好在他仍能维持风度,不至于将信当众扯碎。白愁飞就知道他会有此反应,他也是有备而来,便不紧不慢道,

      “诸葛神侯与四大名捕虽说与蔡京之流不同,对朝廷对陛下都是忠心耿耿,但于殿下而言,却并非可以交心相待。如今你我已是太子殿下的幕僚,殿下对你我的信任远胜于诸葛神侯。所以,即便知道四大名捕在暗中调查蔡京,但因为六扇门牵扯了太多的武林势力,而且太子殿下曾试图拉拢诸葛神侯,却总被他以各种借口推诿。所以顾先生,太子殿下要你进入六扇门,掌握蔡京的罪证,其实是给你机会立功,日后事成,你便是股肱之臣。”

      “白公子说得容易,当日傅宗书意图谋反,就是败在诸葛神侯手中,四大名捕个个都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更何况六扇门与金风细雨楼来往密切,那戚少商与我之间有血海深仇,要我入六扇门,简直痴人说梦!”

      白愁飞一边听着顾惜朝的话,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顾惜朝的神色。他发现顾惜朝虽然嘴上说得狠,可是看他的表情,看他的神色,那种伪装之下的泰然却让人有点捉摸不透。

      “顾先生既有通天的本事,就该拿出来让殿下看一看,”白愁飞还想再从顾惜朝脸上看出什么破绽来,但顾惜朝已背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因为此刻,顾惜朝脸上真正的表情却是笑的。

      看来他之前一直错估了赵桓。六扇门这步棋竟然走的和他不谋而合。

      “此事难办,还请白公子带话给殿下,给我一些时间,我需好生安排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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