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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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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的穴点得并不深,临走时也嘱咐了林嫂轻辞也许随时都会醒过来。然而在顾惜朝离开后的一整天,轻辞就那么昏昏沉沉地躺在那里,甚至完全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林嫂在他床边惴惴不安地守了大半天,片刻也不敢懈怠。正因为如此她才能够明白为何昨夜顾惜朝抱着轻辞回来的时候,会有那么多奇怪的举动。
林嫂是在这江湖里厮杀过的人,死人她见得多了,并不会觉得害怕,然而她发现轻辞在昏睡的时候,连呼吸声都是清浅的,屋外阴沉的天色照在他虽然光滑细腻却惨淡莹白的面孔上,那仿佛是一种接近于永眠的颜色。这世上的死人并不可怕,可是像他这样仿佛随时会断绝了气息,你总以为他会醒来,但他总是一梦不醒的人,才是最最让人揪心的。
顾惜朝走了一整天,外头的雨依旧下得缠绵。这样的雨季是很难看到晴天的,仿佛打算就此一味消沉下去,天边的云总也不散,叫人半点情绪也提不上来。
林嫂的小屋里还炖着一锅清粥,她时时都在准备着轻辞醒过来,然后依照顾惜朝吩咐她的话,将昨晚的事掩盖过去,然后把轻辞带出城,带离这一片是非之地。她想顾惜朝的用心轻辞终有一天会明白,只要他能撑着活到那一天,他就会知道如今所承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值得吗?
真的吗?
林嫂一边热着锅里的粥,一边向轻辞看过去。她还记得顾惜朝从这里走出去时候的样子。他一直在跟自己说这样做是值得的,可是那一句话里都是犹豫,都是自责,都是后悔,林嫂甚至觉得他随时随地可能会转头回来,然而他最终还是那样走了。
值与不值,只在于心,天下间哪有那么完满的事,一切岂能尽如人意?要他一生太平,却又毁尽他的幸福,这究竟是值还是不值呢?
林嫂想到这里,忍不住长长叹息了一声。她摇了摇手里的蒲扇,驱散了眼前白茫茫的水汽。小火上慢慢熬出的白粥清香诱人,一时间整间屋子里满是香气,可是床上的人始终是死寂沉沉,仿佛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已经与他无关。
本来也是无关的吧。
林嫂隔着那一片散去的水雾看到床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但仍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就如他初来时那样,灵魂出窍了一般望着灰白的房梁出神。林嫂慌忙站起身来,走过去把他从床上扶起来,又给他支好了软垫靠在床边。
“小哥,你醒了?饿了吧,我给你盛碗粥去,”
轻辞依旧是毫无反应,但那双眼睛却并不像之前那样死气无神。在这之前林嫂一直悬着心,既怕他醒不来,但也怕他醒来。这几日连番的打击真的已经够了,太够了。
林嫂端着热粥坐在轻辞的面前,舀了一小勺,递到他的嘴边,轻辞便把嘴张开,虽然是十分听话,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林嫂说不出那种感觉来,也不知道还能再安慰轻辞什么。在他的面前,自己必须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甚至还要配合顾惜朝把这场戏继续演下去。
“小哥你昨天可把我吓坏了,一声不响就跑去喝酒,要不是那伙计认识我,跑来找我让我把你接回来,就算你醉死在街头都没人搭理。”
林嫂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那粥熬得浓稠,表面看不出有多烫,林嫂方才一时大意了,就这样喂给了轻辞,等她想起来时,轻辞竟然已经一声不响地把那滚烫的粥咽了下去。林嫂还奇怪他怎能如此平静,换做别人只怕喉咙都要烫破了。
而轻辞听了她的话,毫无反应的面孔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疑惑的神色。林嫂在心底苦笑,这些谎话她究竟还要说到什么时候。
“那伙计可跟我说了,你喝了人家不少好酒,以后再也不许这样了,”林嫂说着话的时候,目光里始终带着闪烁。因为她发现从前无论自己说什么,轻辞总是安静地听着,然后认命地接受,唯有这一次,轻辞看她的眼神里带着那么多的不可置信,仿佛林嫂话中的每一个字他都不信,不能信,也不愿信。
他明明记得顾惜朝抱住他时温柔的耳语,明明记得他吻在自己嘴唇上那干涩的痛楚,还有顾惜朝在他耳边一声声地说着不能忘记晚晴。
难道那一切都是他的幻觉,是梦吗?
此刻林嫂已经被他看得站不住了,躲躲闪闪地就想往外走,轻辞却猛地拉住她,林嫂感觉到他在自己手心里胡乱地比划着什么,他一边写,一边焦虑地看着林嫂,急切地想要得到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断断续续写着顾惜朝的名字,他有太多话想问,太多事想确认,可是反反复复写的却只有顾惜朝的名字。
他想问顾惜朝有没有来过,他想问顾惜朝是不是还惦记着他,他想问……
“小哥,你别急,你到底想问什么,我去拿张纸来,你慢慢写。”
林嫂望着轻辞那模样,实在是心疼地说不出话来了。她知道轻辞在她手里写的是什么,那两个字太刻骨铭心,就算指尖打着颤儿,但一笔一划都写得非常清楚。
这个人,无论是醒着,还是梦着,都一直把顾惜朝放在心尖上啊。
然而轻辞的动作却慢慢缓了下来,他抬起眼,看着林嫂,那眼中的慌乱和疑惑已然消失,剩下的,是林嫂也看不清的情绪。她只觉得那一刹那,轻辞的目光是空的。
“小哥?”
轻辞拉着林嫂的手,低着头,轻轻摇了摇。不需要了。
早已知道答案又何必多问?
看着轻辞放下了手,又将身上滑下来的被子拢好,一点点挪回到墙角去。外头还在没日没夜地下着雨,雨落屋檐,敲在窗栏上,一声一声里都是无边的寂寞。
他想起顾惜朝握着他的手,画下的那幅画。
他说,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他明明是个寂寞的人,希望有谁能伴他左右,只可惜自己不是他想要的那一个。若天有灵,为何不成全他,不让他深爱着的晚晴回到他的身边去?
“对了小哥,明儿起我就搬到城外头去住了,有个远房亲戚在城外头有间房闲置着,想让我搬去给他看着房子,”
林嫂说着话,轻辞却在看着外头的雨。林嫂觉得自己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不自然地喑哑起来。但轻辞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事实上,从刚才开始,他便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了。
“小哥,我看你也没什么朋友,孤苦伶仃的,不如就跟我一起走吧。”
不走,还能去哪呢?
他原本还奢想过顾惜朝会回头寻他,但现在懂了,那一切确确实实是他的妄想。
“你好好歇着吧,明儿一早我们就动身了。”
林嫂背过身,往门口走了两步,又悄悄回过头来看轻辞。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全无了生气,就像是死物一般。
她能想象,若留他一个人在这里,兴许过不了多少日子,他便会这样无疾而终,默默死去。
到那时,顾惜朝可会后悔今日所做的一切?
但到了那个时候再后悔,还来得及吗?
林嫂推了门,抬起仍然湿润的眼睛看着外头满城的阴霾,看这雨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转晴。她顺手拿起门边依着的伞,撑开,满眼的淡青色如墨迹散开,那伞面上的画被雨淋过,正应了画中的景,燕宿柳叶间,桃李尽芳菲。
这样雅致的伞定然不是她的,她想起来,这是顾惜朝昨夜留在这里的伞。
那人走时,也是一样的失魂落魄啊。
林嫂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此聪明剔透的一个人,为何看不破一个情字?
可就在她撑着伞正要往外走的时候,她听到从自己身后传来了一声衣袂飘动的响声,她慌忙回头去看,不想那轻辞突然在她背后出手,林嫂毕竟也是个武林中人,拳脚功夫自然不差,不能就出手抵挡,可她一掌打过去的时候才发觉轻辞的目标并不是她,而是她手里的伞。
幸好这一掌并不重,但轻辞对她毫无防备,夺了那伞之后,便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坐在地上。林嫂见状连忙去扶他,他却以为林嫂是要来抢他的伞,宝贝万分地抱进怀里,一脸警惕地瞪着林嫂。
“小哥,我……”
林嫂无奈地看着轻辞,半晌之后才猛然意识到事情遭了。
看轻辞的反应定然是认得那伞的!
“小哥!”
果然,轻辞抱着那伞看了一看,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当初顾惜朝教他写下的那两行字。清秀的小纂,每一个字里都是爱意和柔情。
他来过!
他来过,是不是!
“是,他来过,昨夜他来过,是他将你从酒馆带回来,也是他让我不要告诉你,亦是他,让我带你出城,”
林嫂终究还是忍不住将一切和盘托出,“他怕你跟着他会有危险,他安排了这里所有的一切,包括我。”
那个已不会笑,不懂得哭的人,在看到林嫂点头的动作之后,满眼的泪水夺眶而出。他把那伞紧紧抱住,摇摇晃晃地站直身就向外头走去。这一次林嫂没有拦他,她知道再也没有谁可以拦住他。
你既不忍心见他因自己而遭难,又如何忍心眼睁睁让他这样伤心至死?
你若不来,就换他去找你吧。
轻辞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雨中。他认得回惜晴小筑的路,那也许是他唯一一条认识的路。那里是他的家。
那是天下间他唯一想去的地方。
他原本已经心如死灰,但原来只要知道顾惜朝还惦念着他,这对他就足够了,足够他重新活过。
他想回到顾惜朝的身边。
这念头从未如此强烈过。他想,如果顾惜朝一定要躲着他,没有关系,他可以变成从前那个瓷瓶,他可以不出现在顾惜朝的眼前。
他只想看着他,守着他,陪着他,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