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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汉字美如画 ...

  •   石虎这次果然没有食言,观礼完毕,迅速让出九华宫,回到赤桥宫招郑樱桃纳入后宫。心情欢畅时,石闵就入宫求见。
      “儿臣,再次恳请父王同意将兰陵的尸首同坟合葬。”
      “朕早说既然是贼人,有什么必要这么做?”石虎晃动着手中的酒盅,不赞同地摇头。“砍下他的头是你,你又是何苦非要他尸首并葬?”
      “父王答应过儿臣过,扣下慕容,这事就能转机。”
      “转机,不等于首肯。”石虎明显不乐意,逼视石闵。
      石闵今次没有妥协,大声回道,“天王也算是马上的帝王,应该明白这道理。兰陵造反砍下脑袋已经是罚,不管怎样他也算……也算是条汉子,所以不该身首异处。况且君无戏言!”
      “放肆!”石虎狠泼出酒水,一道弧,完全泼在石闵脸上。琥珀色的浊酒,顺着石闵脸庞滴答落下,依然温热。
      石闵也不低眉请罪,仰着湿透的面孔,跪在腥红色氆氇上,纹丝不动。
      赵王转眸人后倚靠枕,许久后郁郁不乐劝道,“何必为了个已经死的人,坏了父子的情谊?”
      石闵仍不回话,僵持不久,石虎最终挥手,“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石闵这才满意,躬身而退,跨出寝宫大门,却瞧见门前站着衣着绚丽,准备待招的郑樱桃,他顿呀后,也没多说半句,施礼后稳步欲离。
      樱桃忽然唤住石闵,迟疑久久终于启齿,声音极低,“多谢。”
      石闵伫立,却没有转身,只昂头道,“你我原先并不相识,将来也不需要深交。再说兰陵始终死在我手,娘娘凭什么唐突来谢?”
      “董冬……在府上,可好?”樱桃敛目,再问。
      “董姑娘被我伤及双眼,永曾自然负责到底。”石闵依旧低声回答。
      樱桃本想再多说几句,却被石闵抢白,“天寒夜深,请娘娘珍重身体,石闵告辞。”

      夜过三更,雪又开始洋洋洒洒地下起。石闵一走进自家府门,却见董冬打伞早早地在此等候,伞上积雪三分厚。他退下自己貂氅,披在她背上。
      “昨夜听相思说的那人,觉得像是我家小姐,所以是我求相思混进宫的……”
      “哦。你眼睛不好,受不起这冰寒,有话明日再说。”说完,石闵调头引路,董冬眼力大不如前,脚印有深有浅,逶迤相随。石闵停下,牵起董冬冰凉的手,“我领你回屋。”
      将董冬安排妥当,石闵走出房屋。寒风还是清冷逼人,他不自觉地举头,向九华宫的方向眺望。
      ——怎么你怕他在附近啊!告诉你,他就是喜欢上我了,而且很不巧,还是铭心刻骨的那种,所以你惨了!
      ——石将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这点小事,应该不会放在心上哦。
      ——我在乞求老天睁眼啊,看看将军殿下如此英明神武,愿你就此得到天佑,将来万世流芳。
      石闵忍俊不住,眼眸软暖不过一瞬,随即又凝结冰冻,回身拂袖离开,再不回头望上一眼,屋檐上雪声细碎。
      ——殿下最怕的是,眼睁睁看着功败垂成吧?
      这世上有些事,是一辈子都不能回头的。

      九华宫,灯火彻殿通明,亮如白昼。丹漆雕梁,垂帘珠络。
      一片祥和的静,静得居然能听到烛火燃烧的声音。
      红线一根两头,很长,却还是牵住了两人。
      慕容恪左胳膊受伤,系右腕,郑相思系上左腕。
      突然,郑相思又打个哈欠,这是一切繁文缛节结束后,她打的第三个哈欠,而且还是很长的那种。她盯着那个会冒烟的金鼎,已经上下看了十七、八万遍了,早累得眼泪在眶里打转,随性松缠腰的红绡,抬手揉眼,红线被牵动。
      靠在窗棂,看窗外的慕容恪终于回头看了相思一眼,又一声不发地转看窗外。
      相思陪笑,几个月不见,慕容恪人又拔高了很多,而且结实了不少。不过,现在的慕容恪给她的感觉就好似,绷紧的弦,“那个……外面的雪很好看哦。”
      慕容恪这次不给面子,头也不回一个,就是望着窗外,眼也不眨。

      相思讨了没趣,本来还想多搭讪几句,可惜脚不争气了,因为烧伤,仪式前已经涂着厚厚的药膏,光着脚丫一直藏在复裙里,而闲暇药效好象有点过了,裙子用料就算再柔软,还是一碰就疼。
      相思龇牙,热情地挥手了,“慕容将军?”
      慕容恪没理。
      手再挥,带点哭腔,“玄恭大人啊。”
      慕容恪终于回眸,“什么事情?”
      相思立即对着房里,那个沉香的短几努努嘴。慕容恪领悟,帮她把短几搬到相思面前,相思忙拉高裙沿,将脚大方地搁了上去,对着自己的脚吹气。
      “还好我有先见,把手藏好了。否则手受伤了,绝对会要了我的命。”相思自鸣得意地晃脑袋。
      “你可以搁在床上的。”慕容恪提醒。
      “短几高度正好,搁着舒服。”相思疼得委屈地抬头,回望。
      “你不是回家乡了吗?”慕容恪双手环抱问。
      “我家好远,不是那么容易回的。”真会揭人伤疤。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说来话长。我本来要走的,谁知道听到那个琴声,就转来看热闹了。真不是他,因为他说过再不会碰琴了。不过,曲子弹得真好,也算是完了自己一个心愿吧。”相思浑不对题目,开始自说自话,说着说着眼睛居然发红,声音有点发哑。接着,相思又想起自己中中经历,居然涕泪纵横。
      慕容恪沉默了会,拍了拍相思的肩头,比较义气地安慰道,“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帮你去出头。”
      “什么?”可惜相思只顾伤心,压根没听人说话。
      慕容恪看着这个傻头傻脑的女人,倏地一笑,“我说,谁欺负你了,告诉我!夫君帮你去出头。”并故意将夫君这两字拉长。

      郑相思犹豫了片刻,活似在消化慕容恪的话。“在我们家乡成亲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慕容恪知道她故意在这里停滞,要自己来问。
      “那个……玄恭大人,我脚烧疼得厉害,你能帮我出去弄点雪来敷吗?或者放旁边也行。我等会告诉答案,行吗?”
      慕容恪摇头,欲出,却发现长长的红线仍然,绑在他们俩各自的手腕上,他不乐意解死结,用力一扯将线弄断,右腕红线轻飘。
      很快,慕容恪捧着一团雪球而回,放在几案上,相思将脚靠在旁,享受冷气。
      “我们家乡哦,男娶女礼成之前都要发毒誓的。”
      慕容恪好奇,追问是什么,相思为难地皱眉。
      “你说说看,怕什么。”慕容恪更加好奇。
      “男子必须忠于女子。如有贰意变了心,就……天打雷劈,人神同弃,五马分尸,不得好死,肠穿肚烂,绝子绝孙,不得超生。嗯……好象目前就记得这些了。”相思说得尽兴,带着干咳结束。
      “你们家乡,真要发那么毒的誓?”慕容恪语调发冷。
      郑相思头一缩,诚实地点头,“嗯,千真万确。”
      殿外,皑皑雪静静地泻着银灰的青光。

      夜阑到天明,雪终于开始融化,雪水沿着琉璃瓦成窜滴落,檐廊下也潮湿一地。
      无力的白日移到中天,石闵才被传进宫议事。
      宫女挑起重重的帘幔,正中的金鼎焚着异香,石虎半坐半卧在紫檀的卧榻上,没戴冕冠,闭着眼散披着发,金龙衮服松垮披在身。
      其他的亲信大臣坐等下席,默不作声。
      一旁的郑樱桃,换回了净白的男装,自顾自地随性弹着琴,拒人千里的美。琴声,清悠悠如尘在风中飘,久不能落。
      “朕一夜未合上这双眼,朕决定要亲征。”石虎忽然睁眼宣布。
      合殿轰然。“天王,我朝只不过是援燕,借师……”
      石虎摆手,只问石闵,“永曾,你的意见?”
      “儿臣一人领兵足够。”
      石虎听后,哈哈大笑。“永曾顽梗嚣张,活脱朕年轻的模样,”说着他拂袖站起,“朕真正要灭的是燕。”
      各臣迟疑了片刻,纷纷匍匐在地,低头高呼:“吾王英明。”

      ++++

      数日后,雪融春媚。宋回带兵终于可以返燕,慕容恪承蒙石虎特准出九华宫送别,可只到城门为止。
      “告诉父王,一切顺当,请他放心。”
      宋回环视了周围,见邺都城头跋扈飞扬的旗帜,神情一正,恭敬领命,而后又有意无意地瞥了眼,坐在路边石墩上,正用枯枝在地上写字的郑相思,好似开玩笑道,“幸亏这女子不是浪得出水,否则还真怕郎主会乐不思蜀。”
      慕容恪挑眉,结结实实地消化了这句,“她的事,我自己会回去交代。”
      “是,四郎主珍重!”
      “一路顺风。”临别前,最后次拱手。
      宋回等人一齐翻身上马,出了城门,马铃清脆,没人回头。
      慕容恪面不改色,一直望着,直到主城门慢慢关上,缝隙越来越小,最后“轰”地一声紧闭。慕容恪也不叹息,回到郑相思的跟前。

      “你写这些不着边际的字,有什么意思?”慕容疑惑。
      相思扬起脸,呵呵一笑,离地的双足晃摆。今日春光明媚,她却裹得相当严实,还时常缩脖子,“没意义,只是我冷,想转换自己注意力。”
      慕容恪点头,勉强表示理解。
      “你不觉得每个汉字,都很美吗?”因脚伤未好,所以相思光足,套上大上一号的棉靴,时时晃荡,几乎脱落。
      慕容恪睨她一眼,示意她该回了。
      “每个汉字美得像副画,对不?”相思不死心。
      “昨日,国师送笺,约我们去品茗。品茗是什么?”慕容恪自顾那么一问。
      “挺深奥词汇哦,容我回忆。”相思苦着脸,锁着挺细的眉,“玄恭大人,汉字很美吧?”
      慕容恪领悟,嗯了声。
      “像副画?”
      “对。”
      “是每个字美得像副画。”相思陶醉地晃着脑子,眼光闪烁,脚拖着肥靴,小幅度蹒跚,跟在慕容恪身后。
      “每个汉字都美得像副画。”反正屋檐已低,慕容恪索性低头到底。
      相思反而眸一黯,“慕容恪,我又开始想家了。”
      “郑相思!”慕容恪怒目回望。
      相思无辜眨眼,突然一拍自己的脑袋,肃然起敬,“思乡还是有好处的,我突然想到在我家乡‘品茗’就是——喝茶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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