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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英雄该杀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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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
天即破晓,晨雾如烟溃散而开。
已出邺城十里的平叛军在行军时,被一将驱马拦在官道之上。那人坐神驹火红,手提长戢光彩灼耀,正是小吕布石闵。
领军主帅接到禀报后疑惑不解,催马来到石闵的跟前,问:“殿下擅自阻军,所谓何事?”
石闵腾戟而起,笑道,“要你的人头!”说完戟刃横扫一斩,人头滚落在地,无头的身子依旧坐于马上,断口处徒然喷血冲天,马受惊嘶鸣如电疾奔,隐入雾中再也不见。
所有人惊骇,又不知所措,石闵漠然用戢尖刺拾起那头颅。“你们服气的,可以在原地等新的军令,我自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不服气的,大可上前,等我天戟来回话。”
当夜。
“咚,咚,咚!”玳瑁殿鼓声如雷,震天动地。
石虎惊坐而起,贪靡的兴致尽消:“是哪个不要命的?”
“禀天王,是闵殿下。”守夜的侍卫战战兢兢禀承。
夜闯宫,惊驾人不论什么理由,先鞭打三十。牛皮长鞭沾水,划长空弯月重落,石闵眉头都未动一下,玳瑁殿前抱柱圆镜片片溅沾血花。
行刑完毕,石闵提起手边的石盒,跨步入殿,背伤一片湿濡汗中隐道道血痕。
石虎高坐玉墀之上,厉声质问:“究竟什么事?”
石闵跪地打开石盒,一把拎出安放其内的东西——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未等石虎借厅堂灯火辨认,石闵已经启口:“儿臣杀了派兵出征襄国平乱的主帅——”
石虎霍然站起身,剑拔出鞘霎那脱手,直劈石闵身侧,入地砖珉石缝中,寒光簌簌映着石闵的脸,果决不动分毫。“襄国叛乱决不能派重兵去平乱。”
石虎负手,隐怒幽幽一问:“理由?”
“城内藏宫女三万,十万军兵得胜屠城必乱,贪欢事小,可襄国地理与晋朝相邻,只怕晋朝乘机作怪,到时我朝全军覆没。”
石虎愣住,气消大半,“你的意思?”
“儿臣请缨率兵三千乔装进城,攻其不备,必定事半功倍。”
“是你自大抢功?”
“是,儿臣知罪。”
石虎微笑,上前搀扶起石闵,“知错就好,父王全依你,此事就交你处置。但朕要主事的项上人头。”
连夜石闵奉令出邺都,然而却没像他原先与石虎所说的那样,采用速战快决的战术。只是断了襄国上流水源,兵阻襄国要道,隔绝了城内与外界的联系。
此举意图很明显,石闵要不战而胜。可赵王石虎并没有追究这事,原缘很简单,他没空!只因石虎那时候已经怀疑他亲立的太子,对自己起了贰心准备谋逆,所以他干脆先下手为强,诛杀了自己亲身儿子石邃,并连座灭其东宫僚属二百余人。顷刻间,惹得朝野上下,听纬帘微动,就开始色变,心里惶惶难安,哪个还有心思去管石闵的事,就算有人偶尔提起,也多不多想,只猜他一是贪功绩,二为脱干系,所以故意拖延襄国战事,迟迟不肯返回邺城。
于是磨磨蹭蹭,到了十月。石闵仍然耐心,按兵不动。而北方的慕容皝却在这个时候,终于称帝,自命为燕王,并立慕容俊为王太子。可惜,鲜卑各族依旧有不安因素存在,于是慕容皝决定派人出使赵国,向石虎上表,自愿称藩,借兵平内。
而这次担任使君的是慕容皝的弟弟慕容翰,慕容皝怕节外生枝,同时下令慕容恪领兵,充当商队,暗中保护。
称藩就该贡礼,这事就由慕容俊全全负责,好在适秋冬交替,南北商队来往交织属于最频繁的时段,各类礼物并不难筹集。
慕容俊做事情也谨慎,在临行前一天,他又入货帐再度盘点朝礼,这次他却无意中发现裘皮堆中一张黑豹皮,毛色均匀,粗粗一看就知其为珍极。
慕容俊箭步上前,特地俯下身翻看了下,随口问跟来商家:“这皮哪里来的?”
商人欣然回:“回二郎主,在南阳做成了这比买卖。”
慕容俊愣了下,随即又展笑追问,“换的是什么?”
“一些普通药材和谷子。”商贩子本分作答。
“看来这笔你赚得不少?”慕容俊愠火参半地嘲讽了句。
“小人自然认得慕容狩猎标记,只是生意往来,物回原地是常有的事。”贩子徐徐回答,果然奸商。
慕容俊妖眸眯成一条细线,语调转寒,“你可知赵国平内乱,杜绝了襄城对外的一切联系,而阳成就在战线附近,你这东西肯定不是卖给赵国官家的,那可随便一猜就知道买家是谁了。”慕容俊说到这里,横了商贩一眼,继续,“现在你又把这豹皮卖给燕,如果被查出来……”
原本擦汗的商人,忽地吓得双膝跪地,“二郎主,小的承认自己是一时贪便宜,可当时真没想到那么多啊!”
慕容俊不动声色地将贩子扶起,“亡羊补牢,来得及。”
“二郎主你看如何处理?”
“你把这皮秘密烧了。别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这次负责护运的四郎主,明白吗?”
“这……”
“放心,这层损失我担着!可如果让我知道,你再贪图,没照做的话……”慕容俊又顿了下,嘴角扬起,脸却敷薄霜。
很快,慕容俊就得到了最满意的结果,他得意出帐,却见不远处慕容恪仰面,观看夜空。
慕容俊原想避开,心思转回,“四弟,明早就要启程,怎么还不休息?”
“这就去了。”慕容恪答道。
慕容俊也跟他同望向苍穹,“也好,二哥正好有事和你说。”
“二哥请说。”
“父王如今向石虎示好,是没到对峙的时机。赵国可能会将王叔,扣压做为人质,但不管如何,他们目前是动不得的。”
慕容恪没想到慕容俊会那么莫名来句,只好莞尔应道,“这个,我当然知道。”
慕容俊低头一笑,“我怎么和你谈这个,时间不早了,回吧。”
慕容恪点头。
慕容俊跨出几步,又笑着走回,“对了,恭玄。听说襄国战事发展得相当微妙,你有兴趣,就绕个道去看场热闹,没兴趣就算了,早点赶回来,别耽误了我们迁都的吉日。”
“如果王叔被扣,做了人质,二哥认为我还会有兴趣到襄。”慕容恪若有所思地皱眉。
慕容俊朗笑,站于星下银辉裹身,“说的也是!我也只是这么一提,而已!”
西风萧索,天未亮,慕容恪一行人便动身,并刻意地与准备入赵的慕容翰那队保持距离。
入了赵国境内,慕容恪化名龚玄,扮成商贩,沿路做几笔小生意。
赵国苛税高得骇人,生意果然寥寥。
是日黄昏,他们路过一谷,小谷寂寂无名,谷内四处乱墓成岗。墨黑的乌鸦见人来,从横七竖八的坟碑上惊飞而起,哇哇高叫。
慕容恪在一落漆驳斑木门前停定,翻身下马,上前手叩门环。
没等多时门开了一条缝,有人谨慎地钻出,慕容恪一愣,他没想到自己选中的居然是女道观。
开门的道姑似乎也没见过什么世面,瞧见慕容恪带着这么多人,不知道原委,头一低不说一字,消瘦的双肩因害怕而微颤。
“道姑,别怕。我们是北来的商人路过这里 ,本来想在此借宿,都怪我谙世不足,误敲女观门。”
道姑依然紧张,垂目无话。
“放心,我们这就离开。”慕容恪急忙拱手告辞,正想转身。却闻此时道场门大开,有一洪亮的声音传出,“小伙子,等等!我们村子可以留你们住,不过你准备给多少宿费?”
慕容恪回头见门内走出一群人,为首的是位老人,鸡皮鹤发,孱弱干瘦。再后跟着的,是几位年长的道姑出家人。
“好说。”慕容恪眸光烁烁,原来这村人都聚集道观的园圃内商榷开会。“你们想换什么?”
“药材和米粮。”站在老人身后的一位青年汉子沉声说。
慕容恪偷眼瞧见藏在角落的大小包裹,心腾疑惑,试探道,“动荡时期,这类东西不便宜。你们也不像有病灾急用药的样子。”
原先答话的青年开始瞎扯滥掰理由,慕容恪横竖不信,微笑而观根本不接话。
“不敢欺瞒,这些是想偷运进襄国。”终于老者肃然回答,字句刚毅果断。周遭所有人,包括女道姑也含断腕之气。难怪襄国能拖那么久!怎么从没人想过,别人会反噬告发他们?真与那位冲动攻襄得城的侠士一样,勇气可嘉,谋略不足。
慕容恪迟疑了下,展笑道:“大家有没想过,襄国失陷是迟早的事?”
顷刻,气氛凝固,有人咳嗽,有人怒目相对。
“你这话什么意思!”当下有人不满。
“领头起事的人,明显是没想长远,城内人心不齐,迟早要变。何况,城里最多的是要进宫女人,困城的时间一长,最受不住就是她们。你们赞赏的侠义又能走得了多远?”
众人脸带不善地沉默着,慕容恪手下开始睨自己藏兵器的地方。
“不过这事,我能帮则帮,尽力而为。”慕容恪风回路转地补送上一句。
众人松口气,那领头老者点头,分派着慕容恪等人住所。
乱世要的不是侠义,而是英雄,只是哪世英雄不杀人?
慕容恪话点半句,也不可能说破,人便准备循路归队,暮风吹,树枝上零星几片枯叶轻轻落地,他一足踩下,黄叶卡嚓一声粉碎,猛然他想起临走前晚慕容俊的那句:
——听说襄国战事发展得相当微妙,你有兴趣,就绕个道去看场热闹。
他又折回,别有深意道:“我想石闵将军迟早会破城,不过——”慕容恪瞥了眼道姑身上道服,“石闵应该不会为难出家人,即使只是披着道士衣服的普通百姓。”
他这话,听得人云里雾中,而那老人倒真聪明,心领神会地点头致谢。
第二天启明星刚落,慕容恪就开始招呼手下整理好行装,他自己则亲点商物,留下该答谢部分。处理好一切,他们便出了谷,可走了没多远,慕容恪突然勒马站停不动,马蹄原处轻踏,扬尘不定。
“二公子?”座下有人见他神色闪烁,便上前询问。
“罢了,只是丢了件东西。”慕容恪遗憾地笑笑,拨马头回原道,快抽一鞭,策马而去。
几日后,他们与慕容翰那队,先后入邺,秘密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