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蒲绒溅血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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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老树上新蝉刺心耸耳地鸣叫着，泉溪潺潺而流，水拍石成珠飞溅，弄得岸旁野径斑斑苍苔又湿又滑，险些让一路跟来的郑相思滑倒好几次。
还好次次有惊无险，相思依旧斗志昂扬地跟着嫡仙下凡的兰陵公子，及其他的亲卫队。
“公子，你就让这人如此跟着我们？”紧跟着那位兰陵公子的侍从，悄声抱怨。
“你有更好什么方法赶她走吗，董冬？”兰陵问。
这位叫董冬的侍从，瘪嘴抬手整了下肩上的包袱，不再作声。
兰陵若无其事回头，扫了眼相思，相思发觉立即对他讨好一笑，兰陵别眼视而不见，埋头继续赶路。
又过了多时，暮云开始绕染远山，兰陵见天色不早，挥手吩咐侍从们在空旷地架起篝火，准备休憩。
郑相思也跟着在不远处猛地坐下，喘着粗气抹汗。
满林金色夕晖，绿叶沙沙发响，飞鸟归巢，乱花飞落。
“女胡人，你这样都跟了我一天一夜了，到底想做什么？”兰陵公子走到相思跟前，冷冷地问。原本他以为只要不搭理，相思绝对会知难而退，可事实证明，是他自己绝对地料、错、了。
“我只想耽搁你一会儿，你坐着不动都成，让我临摹样子。”郑相思一手死揉着沉重的眼皮，一手握拳敲拍自己发酸的双腿，笑着哄道，“别小气嘛。还有我不是胡人！”
正指挥生火的董冬闻言，当即双手插腰，瞪着郑相思准备放狠话，却被兰陵一个眼色阻止。
郑相思只当什么都没瞧见，打开自己包裹，啃粗粮充饥。
这时，另一蓝衣侍从恭敬地给兰陵递上浸蜜青梅脯，晚风夹带诱惑的清香，悠悠飘钻进相思的鼻子。
“这可是荒芜的北方没有的梅脯，想要尝吗？”兰陵淡笑一问。
相思眯眼，“没有附带条件？”
“不许再跟了！”兰陵笑靥转眼换成凶相。
“那不要了！”相思相当大气地拒绝。
兰陵气白了脸，冷哼扭头不理相思。
谈判破裂，双方又开始无言。
火堆里树枝劈啪响。兰陵黑瞳一转，故意慢条斯理地吃起青梅，啧啧有声。
相思嘴谗，瞄眼兰陵又别转头，过会扭头再去瞄。
兰陵等待。
“喂，我用东西和你换，成吗？”相思终于说话，同时又打开行李，卷铺出慕容俊救济她的盘缠，一张黑豹的皮。
兰陵默然了会，翻了下豹皮，恢复冷颜，“小胡人，你知道这皮能换多少青梅脯吗？”
相思摇头。
“皮下有印，鲜卑慕容标记。在南边，价值不菲；可以换好几城的青梅子呢。”
相思苦笑，“有人有那么多的梅子吗？”
兰陵公子答：“自然没有。”
相思忽然哭丧起脸，兰陵皱起眉，“你怎么拉？”
“有人想害我呀！”
兰陵莫名无措，相思伺机靠近坐到他身边，“我先给你讲个我家乡流传的番邦故事。”
兰陵不及回神，相思已经滔滔，“话说在异族有两个很有钱的兄弟，一天哥哥无聊，突发奇想，问他弟弟说如果有个穷人拿到谁也花不开，用不完的单张钱票，这穷光蛋结局会怎么样？弟弟说，世上没人有那么多等值东西来换，那人一定活活饿死。哥哥不信，于是他们就打了赌——”相思说到这里停下，看了眼黑豹皮。
“然后呢……”兰陵的手下有人探身好奇问。
兰陵瞪目环视，问话人缩头不再吭声。
相思也不回复。
兰陵会意，颔首“你说的是，有人故意给你这张黑豹皮，就是赌你将会饿死，还是富有异常？”
郑相思垂眸叹气，“应该是吧，不过我有一技之长，应该饿不死的。”
兰陵一笑置之。
“你不信？我会雕刻。石、玉、木、铁我都在行。”相思越说越得意。
兰陵霍然沉思不语。
“公子，兰陵公子。”董冬忙走上前，警觉地推了推兰陵。
“放心，我有分寸。”兰陵笑着握了握董冬的手，随后又转向相思，“姑娘，你叫什么？”
“郑相思。”
“郑相思，你真不是鲜卑慕容族的，是汉人？”兰陵再问。
郑相思庄容点头：“早和你解释过，我是汉人！”
兰陵敛笑，目光烁烁，“相思，我可以让你跟着我，你想跟多久都没问题，而且只要我有一口饭吃，绝对不会让你‘富’得饿死，但是你必须先答应给我刻样东西。”
“什么东西？”郑相思慎重而问。
“琴，要和我囊中一模一样的琴。”
“你要多少？”
“越多越好。”
“我可没材料。”无米难成炊，这理相思记得。
“我给。”
郑相思咬牙，讨价还价，“你……还要给我做模特。”
“行！”兰陵毫不犹豫地答应，其实他并不清楚模特是什么,却没追问,单看相思那种糊涂的样子,便断定她是危害不到自己的。
“成交！”郑相思伸手想握兰陵的手。
过眼瞬间，兰陵公子已从董冬手上“锵啷”抽剑，挺锋抵点相思的咽喉，“如果你把这件透露出半字，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剑锋冰冷如霜，青芒流转，篝火焰苗熊熊而烧，将成灰烬的树枝，仍旧劈啪轻响。
个把时辰后，兰陵侍从陆续入睡，兰陵这才给郑相思观琴的机会，相思见后摇头，“这琴也弄得太奢华了吧。”琴的优劣，她个外行是分辨不出的，玉石良坏她还是懂的。单看琴尾镶嵌祖母绿，块块晶莹翠绿程度，足已令她瞠目屏息了。
兰陵随手将几根枯树枝仍进篝火中，“这与你有关？”
郑相思识相，立即收起自己的好奇，低头问出自己该关心的问题，“我能问下，我们的目的地是哪里吗？”
兰陵盯着火苗，吐出两字，“襄国。”
翌日天明，相思他们又继续沿山涧水路南行。
一个月后，梧桐林。
秋天绚日，溽暑未褪。林中色彩斑斓，宛如染色的蜀锦。
董冬突然停下步子，探身轻抚着林中一棵树干，欣喜大叫：“就是这棵树，就是这儿，公子和姑娘少时，年年为比身高留下的记号。兰陵公子！”树上的确刻痕条条横横。董冬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女相显露无疑。
兰陵公子在她身后点头，“是啊，我们回来了。”
郑相思见其他人全都无比兴奋，只能配合性地笑笑：“原来你们是襄国人。”
“相思告诉你！我们襄国可美呢，单看城外满草原的团团蒲公英，风一吹就是漫天遍野地飞，美死人。”难得董冬动情，转过来拉着相思手不吝介绍。
谁知此时几个探路侍从折回，禀告，“公子，发现赵军正路经襄国。”
兰陵锁起眉头忙问“多少人马？”
“不过百人，是押送美女，准备入宫的队伍。”
兰陵沉思，双眼亮得如月下雪光，神色却若冰寒刺骨。
“公子，我们送琴才是大事。”董冬尽职地规劝。
隔了好一会，兰陵无奈苦笑声，“董冬，你说的对。我们等他们远离后，再动身回城。”
于是，大家默然原地盘坐，气氛凝重起来，四周静得出奇。
突然，枝颤叶震，林间窜飞出一只乌鸦，擦过相思的头顶，“哇哇”鸣啼，拍着黑翼飞上高空。一支乌羽落下，荡飘于空。
“救命！”女声呼求声在山间回荡，夹带着隐约的马蹄声，自溪水下流传来，声音由远而近。
“想是有宫女逃跑了。”兰陵起身，劲步飞冲欲前，人却又被董冬拦下。
兰陵按了按他肩，解下琴囊交在董冬手上，眨眼人已然射出，似脱控野马。
董东张嘴，却没吐半字。黑羽飘停在琴囊之上，落定。
可惜兰陵终究来迟了一步，山涧溪水浪波激荡，泠泠血红，有人身挂甲胄，脚踩在女尸的头上，双手正拔弄着，砍没在人头上的巨斧。
兰陵面白如雪，手握成拳。
杀人之将发现有人靠近，停了手举头观望，瞧见兰陵身上的汉袍，大笑道，“你如跪地哀求，本军爷今天就饶你不死。”
水光涟漪，粼粼照出兰陵的倒影，弱不胜衣。
襄国郭外四里，官道上大片蓝色。
三万多宫女都身穿水蓝色袍，接受命令，五体投地式地跪倒，头埋没泥地里。她们在等待。等着追逃的副将归队，等着他带回出逃那位姐妹的尸首，然后继续看着又一具裸裸的尸体被铁杆穿透，如旌旗挂着，随行示众。
有人闭眼绝望，有人畏惧连低泣都不敢出声，有人饮恨却无力回天。
有脚步声，是拖着重物的步行的脚步声。
正盘膝在地休息的主将，讪笑着回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可见你直接动手杀了……”
笑音嘎然而止！浑浊的眼瞳映出的人，不是自己的副将，而是一位少年，弱冠年纪。
那少年一路拖着长柄巨斧，吃力缓行，他肩上还裂开一道伤口，血滴淌落下，衣湿大半，血珠点点浸入草地。
领将迟疑地站身。
沾血带肉斧锋划开松软草皮，在地上画出一条弯曲的长线，一路翻开的泥土使得蒲公英倒地，风起蒲公英的种子随之纷扬天地。
斧巨大并重千斤，和少年身材根本不成比对，少年带伤拖行更加吃力，一个踉跄，人差点跌倒。
主将紧握武器的手，放松了许多。全军原地静立，好奇旁观。
“小子，拿着这把斧头的将领在哪里？”主将问。
少年嘘气停下，抬头眼捎冰霜，嘴角上扬：“将军问的是那贼的上半段，还是下半段？”
声音未落，少年已一跃而跳起，身轻如燕。
领将“啊”地大叫，抬头——烈日当空，扎眼刺亮。
眼睛一晃，却见一黑影凌空遮蔽住他的上空，双手撩举起带着血肉的斧头，顺势劈下！
主将一分为二，从正中间一分为二。血冲云霄后，散溅开来。
浓绸的血味和蒲公英的草味，逐渐在空中散开。
少年双臂因用力过度，有些发抖，可他依旧不羁地笑着，横扫眼刚反应过神冲杀上的杂兵，对着跪地的人群大吼“不想这样跪着做人，随我一起杀回襄国！”
天高地远，蒲公英纷飘。风里带着血腥味，热烘烘的。
郑相思满眼只见蒲绒飞舞，点点血红，她悄然抚住下自己的胸口，心脏在跳，没有节制地极快。
又次长吸口气后，她抽出从慕容恪那里换来的刀，“妈，女儿看来要回不去了。”
晋咸康三年九月（公元337年），襄国造反，城收赵宫女三万有余。赵主石虎，石季龙得知大怒，遂令举兵剿寇屠城。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蒲绒溅血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