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浮，沉灰》世瑾白

7、游鱼（三）

　　“你的钱包。”
　　距离湖岸稍远的地方，阮兴君和姚栎柯一同出现，截住牧昀的路。视线一直放在地面上的牧昀缓缓抬眼，目光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暴戾，反而幽深，深不见底。刚刚发生的一切他们都看在眼里，按照往常事情的发展顺序来说，牧昀此刻应该召集人手，将陈熙打到吐血不行。但是此刻，他只是不发一言，抽出阮兴君手中的钱夹，从他们二人并排的肩膀间，穿梭过去。
　　阮兴君与姚栎柯对视一眼，目光中写满疑问。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身看向牧昀。
　　即使精心打理都无法抵御冬日萧条的草坪呈现出一种灰绿色，软软地趴伏在地面上，弯曲的石子小路很快便无法满足牧昀的要求，他径直向前方走去，踩踏过一切阻碍他的东西。一只路过的金毛猎犬对他汪汪地吠起来，还未等到他做出什么举动，狗主人连忙走过来将狗叫走。
　　“他怎么了？”姚栎柯收回视线，转而看向仍然在注视越来越远的牧昀的阮兴君。
　　“我怎么知道。”阮兴君推了推眼镜，抱臂若有所思地回身看向湖面。
　　“你不是最了解他嘛。”
　　沉默了一会儿，阮兴君忽然说出一句在姚栎柯听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有没有觉得，今天我们在餐厅里遇到的那个人，和牧昀很相似。”
　　姚栎柯随阮兴君深邃的目光看去，却发现那边只是天水一色般的空无。“你是说陶茜，他们像吗？”
　　极其无奈地看了他，阮兴君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哎，你不去追牧昀啊？”
　　“没必要。”阮兴君的脚步很快。
　　姚栎柯站在原地，“那我呢？”
　　“你随意！”
　　“我为了他出租车都坐了，就这么放过他简直太便宜他了。”姚栎柯看向已经快要看不见的牧昀，身体却还是向阮兴君移去，“去我家吃饭吧，正好先让我消消毒。”他跑了几步，“眼镜，你想吃什么？我家素的肉的海鲜野味什么都有，爸妈出差，我做饭，你想吃什么？都不行的话我让人去买。”
　　“娘不娘，闭上嘴吧。”
　　“你……”姚栎柯顿了一下，又继续追上去，喋喋不休着他的看法：“我觉得牧昀这样最大可能还是和那个女的有关……”
　　“你够了姚栎柯！”
　　“喂，你怎么能这么不关心朋友？！”
　　……
　　一直出现在他们口中的牧昀正站在路边，他沉默着，久而久之便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好像已化作雕像。面前的车流又在逐渐增多，来来回回无数量，还有路过的空的士对他鸣笛，他却置若罔闻，视之不见。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者，在干什么。
　　吃完饭的陶茜谢绝了陈熙将她送回家的请求，推着车在灰薄绿地中蜿蜒来回，她远远的便看见街边的那道身影。假若不是他们衣服不同，她会以为，陈熙围湖绕了一圈，又跑回这里。那么，牧昀为什么在那里，他在干什么？陶茜怔怔地想。
　　好奇心驱使他们的距离在逐渐加近，直到陶茜站在台阶边，忽然加大的风吹醒了她浑沌的思绪。她颤抖了一下，提起车座将车子尽量放轻地推下阶梯，车铃忽然蹦出来一个响声，她像受了惊一样地抬头，看到那个人影并没有什么反应后，松了口气。
　　她继续推车，打算绕过他，然后向回家的方向走。之前因吃饭而温暖起来的双手在寒风中又失去了温度，陶茜搓了搓手，立起衣领，跨上车正要骑去时，一个突然出现的阻力拖住了她。
　　车身倾斜，陶茜连忙挪开脚撑在地面，与此同时，一只有力的手扶住她。陶茜默默地看着那只手，竟不敢再移动视线，去看向他的主人。
　　“你怕我？”
　　是牧昀的声音，陶茜摇了摇头，“没有，只不过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我在等你。”
　　车身渐渐回正，那只手也移开，缩回他的裤兜里。陶茜感到一种无形的绳索套紧自己，拘束住她的思维与行为。“你等我有什么事？你、你怎么知道我会向这边走。”
　　“感觉。”牧昀低头看着她的发顶，凌乱的发丝在空中飘舞，就好像在挠着他的心，痒痒的，让他的手感到烦躁，僵硬。过了会儿，他才察觉到她已抬起头，瞅向自己。面色一窘，他佯装无意地转开脸，清了清喉咙道：“没什么事。我还没吃饭，你陪我吃饭吧。”接着，又迅速地回过脸，眉宇倒竖，“你的脸怎么了，谁打得你，莫非是那个陈熙？”
　　陶茜愣了一下，“不是。”
　　“那是谁？”看到陶茜面露犹豫，牧昀又追问道：“是你们那的人？告诉我。”
　　视线越过他看向草坪，陶茜的神情渐渐恢复沉静。她回头看想路面，低声道：“是于晓庆，我们那的一个领班。”顿了顿，她继续道：“你想吃什么就去吃，做什么等我，我吃过了，我要回家。”说着便又要蹬着车向前，然而不出所料，牧昀又拦住她，这次，他站在车前，做出绝对不让的姿态。
　　“我胃疼，我想找人陪着。你还不错，留下来。”
　　陶茜看着他理所应当的神情，心一沉，立刻反驳：“我还脸疼呢。”
　　“那我也挨了一下。但是，”牧昀认真地瞅着她的脸，“你真的脸疼？这附近有药店么，给你买点药敷上吧。”
　　不由得语结，陶茜愣愣地盯了他几秒，语气软了下去，“我真的要回家，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你去找别人吧。”
　　“不行，我就要你。”
　　专注的目光让陶茜头皮有些发麻，她侧过脸，不由得心想如果让陈熙送自己回家就好了。而面前这个人……她瞟了他一眼，略有郁闷地说：“只是吃饭吧。”
　　“嗯。”牧昀睁大眼睛抿着嘴点了点头。
　　突然间犹如孩子般的可爱让陶茜不觉呆呆地看了他好久，然后蹙起眉像在思考一样地看向别处。“你要吃什么？”
　　“这附近都有什么？我不认路。”
　　“那你平常吃什么？”陶茜迈下车，昂头向四周望去。
　　“和死党一起出去吃，不吃，或者自己在家做饭。”
　　“你会做饭？”陶茜惊愕地看向牧昀。
　　“嗯，”牧昀一直注视着她的眼睛，“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自己住，父母不在这边，我不仅会做饭，而且手艺还不错。”
　　陶茜怔怔地看着他，眉宇一低道：“那你自己回家做饭吃啊。”
　　“没有食材了，冰箱里是空的。”嘴角泛起淡淡的得意式笑容，牧昀说：“所以陪我去吃饭吧。”
　　“那你喜欢吃什么。”陶茜垂下头，推着车慢慢向前走。
　　“甜的。”
　　“我知道前面十字路口往东转有一家韩式料理店，虽然味道好，但是只是很普通的小店，你不会，嫌弃吧。”瞟了一眼他看起来就很贵的衣裳，陶茜缓缓道。
　　“你吃什么，我吃什么就行。”
　　“我已经吃过了。”
　　原本并排走着的两人因牧昀的停下而滞留在路边。牧昀伸手扶起陶茜的脸颊，轻轻的触碰让她微颤，捏住她就要躲开的下巴，他神情认真地问：“陈熙是你的男朋友？”
　　“不是。”陶茜不自觉地后仰，眼睛从他的手指上移开，看向他，那双忽然间就好像近在咫尺的眼睛。
　　“别紧张，我不过是问问而已。”牧昀放下手，继续向前走，“那么你现在是单身喽。”
　　“嗯。”
　　两人重新一起相伴着缓缓向前走，你一言，我一语，竟然是冬日寒风中难得的平静。